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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强欢笑 心凄同命鸟 苦缠绵 肠断可怜宵(1)

潜夫冷笑道:“恐怕昨晚私会情人,跑累了吧?你怎对真人还说假话?”萧清忙叫:“好哥哥,莫要这样。”潜夫道:“这样败类,不但不屑说他,昨晚明知他私会崔家丫头,我却没有过问。他三个只管奸谋诡计,早晚犯我手里,自有公道。”萧清见他神态激烈,出声渐高,恐兄长走来听去,一面低声求告,一面又问:“我这孤孽之子有甚喜信?”潜夫见他急得可怜,便道:“看你面子,只要不生变,从此我不再提他三男女就是。我和你商量的话,已对师父说了,定准你母亲一葬,便由师父把你唤去同住。你如迟疑,不躲开他们,早晚同归于尽,悔不及了。”萧清年幼胆小,天性又厚,始而不舍兄长,意欲相机挽回,委决不下。继而吃萧玉气寒了心,又强迫他娶绛雪为妻,一同苟且,便决计与兄决裂。但决定以后,又想起萧逸平日虽爱自己,无奈父母所行太恶,焉知无恨?万一迁怒,不肯过于关照,如何是好?一听潜夫之言,也颇心喜。又想:“自己一去,兄长无人谏劝,不知伊于胡底。自己在侧,也是无用。事已至此,照昨晚自吐心腹,天良丧尽,说不得只好先打脱身主意,日后再竭尽心力,挽救一点是一点吧。”想到这里,不住悲叹。潜夫知他天性至厚,恐其顾此失彼,故意怒问:“你还不愿去么?那我就回复师父去。”萧清慌道:“哪有不愿之理?我是觉着家兄孤单可怜,我又劝他不转,太伤心了。”潜夫冷笑一声,正要答话,忽听萧玉在喊:“毛弟!”萧清想起了今早无人,必说绛雪亲事。一面应声,一面悄嘱潜夫千万等有人来再走。潜夫怒问:“莫非怕他欺你不成?”萧清不好明说,只答:“有为难事,不是欺我。请你陪我一陪,却不要给他难堪,免得走了生气。”潜夫把头一点,萧清忙去煮面。

萧玉刚起,见日光已上,四无人声,昨晚友爱之情尚还未尽。喊了两声,只听人在厨房答应,不见走来,料是新起烧水。也想到兄弟劳苦,昨晚不知受冻没有。今天人多事多,意欲赶往相助。刚进厨房,一眼瞥见潜夫坐在饭桌旁,桌上放有年菜空碗剩汤,勾起前隙,好生不快。勉强向潜夫略为招呼,便问:“弟弟在做什么?”萧清忙答:“我早起烧水待客,肚皮饿了,多亏郝世哥来帮我下了两碗挂面吃了,正给你煮呢。”萧玉心想:“此时无人,正好向兄弟劝导,偏生小郝跑来,撞魂碍眼。”心中有气,又不便发作。舀些汤罐水洗漱后,自往房中等面。满拟潜夫与己面和心违,不会随来。谁知潜夫知萧清相留做伴,必有原因,乘他回房,抽空跑回家中告知二老,决计守着萧清,不到午后客来不走。面好人回,也同走进。人家丧乱相助,还须承情,不能过于怠慢。潜夫也不理他,自和萧清谈说,帮同料理一切。萧玉每唤萧清,潜夫必定随往,枉自厌恶,无计可施。萧玉也颇聪明,几句喊过,恍然大悟。明白兄弟不愿绛雪为妻,有心找出人来作梗,不禁愤怒。暗骂:“不知好歹的东西,除非你不认我为兄,离家别居,谁还能保你一世?我如不把这亲事做成,四人合力同报亲仇,誓不为人!”因绛雪叮嘱不许硬逼,成否都不许再给兄弟气受,否则不肯甘休。当时恨在心里,索性避开,不再搭理。

直挨到申未之交,才来了二三十人,还俱是萧逸门下,萧清相厚的同门师兄弟,因奉师命,会同前来。事前已先着人送信,说丧家无人,所有祭席纸箔俱都带有,一到就上供,供完一起烧。佛事照例由本家子弟和村中一些信佛通经的人,在灵前唪诵。来人一半师命难违,一半看在萧清面上,草草终场。萧清自觉冷落,不似往日别家热闹虔敬,事难怨人,好生伤心,人走将尽,犹在灵前悲声诵经不起。萧玉却知这是具文,巴不得早些人走天黑,好去赴约,见状正合心意。不料郝潜夫受了乃弟之嘱,独独不走。萧玉实忍不住厌恶,方要发作,还算萧清见机,看出乃兄神色不妙,悄嘱潜夫,自己难关已过,可请回去,明早再行详告。潜夫也要归侍父母安歇,方始别去。

萧玉因瑶仙令他早去,奉若纶音。潜夫一走,更无避忌,只和萧清说了句:“留心门户,不许外人走进。”匆匆进房,披上昨晚斗篷风帽,立即起程。这时天未夜深,又值新正初三,人都睡足,各家都在想法行乐。花炮满天,爆竹之声此起彼应,密如贯珠。四外红灯高低错落,灿若繁星。去崔家这条路虽最僻静,山巅林杪,也有好些灯光掩映。这还是大雪之后,村主情趣不佳,无人为首,仅村人自为点缀。如在昔年,还要热闹风光得多。萧玉终是做贼心虚,一路掩掩藏藏,如飞驶行。且喜路上只回避不及遇到过两次人。又因有风帽遮脸,都吃误认,不知是己,喊了两声别人名字,装没听见;再故意向旁路一绕,藏向隐处,看人走远,再加速前行,所以全未看破。暗赞:“瑶姐真个聪明。如非这身装束,几露马脚。”

萧玉边想边走,一会儿赶到。由外望内,仍和昨夜一样冷清乌黑,不见灯光。轻轻往门上一弹,绛雪首先应声而出,引他入内。到了瑶仙室内一看,镜子梳妆桌已经移开,却把方桌摆向正中,上首设着四副杯筷,桌前放着蜡扦香炉,尚还未点,满桌菜肴,像是摆供神气。两旁各有两把座椅,却没杯筷。地上铺着红毡。这还不奇。最奇是二女都穿着一身吉服,瑶仙薄施脂粉,越显美艳,面上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恨。萧玉不解何意,喊了声:“姐姐。”未及问故,瑶仙不容说话,径令绛雪领往别室更衣,出来再说。萧玉只得随去,乃是绛雪卧室,见大椅上放着一身吉服。心中奇怪,二次想问。绛雪眼圈一红道:“姐姐今天就嫁你,这新郎不愿做么?快换了衣服出来,我去她房中等你。”萧玉闻言,虽是心愿之事,但想起双方母丧三日,便这等举动,未免于心不安。瑶仙性情,说了就做,又不敢迟疑。一面脱去斗篷风帽,忙喊:“妹妹,为何今晚便要行礼?快请言明,免得少时不对姐姐心意,招她生气。”绛雪把嘴一撇道:“少时她自会说。凭你这样人,我姐姐的心意才测不透呢。从今以后,你只照她说的去做,包你没错就是。我先走了。”说罢,不再搭理,径直走出。

萧玉见那衣服俱是乃岳生前所穿,长短大小俱差不多,匆匆穿好,赶将出去。二女已将香烛点好,先同向上跪下,叩头默祝,容甚悲愤,却未流泪。叩罢起立,瑶仙朝绛雪看了一眼,绛雪便对萧玉正色说道:“姐姐为你痴情所感,本来决计嫁你。今日母亲接三,下午来了几家女眷,男的只萧逸同了三个小狗男女。走时居然暗点姐姐亲事,意思百期之后,便由他做主过礼。分明有人泄了机密,他为卖好,顺水推舟。姐姐恨他入骨,怎肯让仇人出面主婚?当时哭诉:母死伤心,不愿为人,今生决以丫角终老。因料他已知姐姐和你有了情分,并还和他说明:母亲在日,曾将姐姐许给萧玉表弟,彼此也都爱好。但遭此祸变,万念皆灰。加以两家均受村人嫉恨,难保日后不有口舌。前日还令我与你送话,请抽空来此当面说明心意。谁知你也和她一样想头,等服终以后,便即出家为僧,以后彼此不婚不嫁。姐姐劝你不从,只好听之,知他怜悯遗孤,心迹是非,久而自明,所以不避嫌疑羞耻,明说出来,出嫁一层,再也休提。这该死的竟信以为真,不但把你来此私会一节掩饰过去,反倒夸我姐姐有孝心,有志气,再三劝慰。还在想等日久哀思少减,心活一点,再行劝办。姐姐等他走后,一想奉有母命,不是私约。当此危急艰难之际,不久又要设法报仇,名分一日不定,万一有甚挫折,也对不起你。此时全村皆仇,事贵从权,能继母志为上,顾忌什么虚情浮礼?恰好今晚吉时,决计先和你祝告过两家父母,当时拜堂,定了名分。然后换去吉服,三人同心,共报亲仇。你意如何?”

萧玉虽觉这样过于草率,但为美色所惑,也就没有深思,反附和道:“我早说过,只要姐姐说话,生死祸福,无不唯命,说什么听什么,还用商量作甚?”瑶仙笑道:“只恐口不应心,未必能都听我话吧?”萧玉力言:“哪有此事?”绛雪道:“我信你。莫要错过吉时,姐姐和姐夫该拜堂了。”

瑶仙为报母仇,虽然心深计毒,终是红闺幼女,一听拜堂,也是有点腼腆。人既美貌,再带几分羞意,益更娇艳。萧玉看了,越发心荡魂销,直恨不能一碗水将她生咽下去,先向红毯上立定。瑶仙经绛雪一拉,也随即走过,由绛雪低声赞礼,同拜下去。跟着奠酒。然后将上位杯筷撤下来,分到两旁。萧玉、瑶仙并坐,绛雪对面相陪。刚一坐定,瑶仙又给绛雪斟了杯酒,然后离座,扑地拜倒。绛雪骤出不意,忙同跪拜,大惊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瑶仙慨然答道:“由明日起,我们三人便入忧患之中,仇敌厉害,人事难知。我是母亲生女,不问是非成败,俱非继她遗志不可。玉弟有半子之义,又是我亲爱丈夫,承他痴情钟爱,随我卧薪尝胆,虽然为我所累,一则出诸他的心愿,二则我仇也是他仇,义不容辞。唯独妹子于仇敌素不相干,只为母亲临终一言,便随我共赴汤火。在你固是孝义忠烈,在我却是问心不过。今生无以为报,只好叩几个头,略表我感激之意。你若不受,我便不起来了。”绛雪也慨然道:“姐姐既这么说,妹子如不敢当,倒觉不好。妹子告罪,先起就是。”瑶仙又叩了几下,绛雪受了,方始归座。

萧玉肩挨玉人,正涉遐想,见此悲壮情形,看出瑶仙今日之举,全为前路艰危,吉凶难卜,又不愿受仇人主婚,暗和自己正了夫妻名分,以便策励复仇,兼免嫌忌。看神气,定是有名无实,未必肯让自己温存抚爱。不禁把满腹热念消去一大半。瑶仙二次入座,便举杯劝饮,谈笑风生,更不再提伤心之事。萧玉见她玉面生春,目波明媚,端的容光照人,仪态大方,令人爱而忘死,不禁又心荡神移起来。坐既挨近,瑶仙大方,毫不羞涩,乘她劝饮之际,试触柔荑,全无愠色,心中越喜。暗忖:“既已拜堂,当然还要合卺。虽然新遭大故,不能丧心病狂,销魂真个,照此神情,每夜来此相偎相抱,并头共枕,睡上一会儿,总可如愿。”

萧玉正在胡思乱想,绛雪道:“大家酒足饭饱,该请新夫妇合卺了。”萧玉看瑶仙醉态娇慵,星眸微展,半睁半合,似有睡意,闻言未置可否。见绛雪起身来扶,也装着有点醉意,半假半真地随同绛雪将瑶仙扶向床上,脱鞋倒卧。绛雪将帐帘放下,悄声说道:“姐姐几夜没睡过一时好觉,照例酒后必睡。你帮我收拾完毕,我走,你自陪她。茶桶内泡有好茶。她气不得,莫再气她。”萧玉诺诺连声。二人合力忙着收拾餐具,一切还原。事毕,绛雪抿嘴一笑,端了残肴,退向别室而去。

萧玉独坐房内,对床寻思:“今夜之事,该当如何?女儿家爱羞,如不趁热开张亲近,明夜必难。有心上床温存一会儿,玉人喜怒难测,一个不巧,误会自己欲谋不轨。愿了还好,一非情愿,必然大怒,不好收拾。按说此时最好守俟床前,待她醒转,自己开恩,以表忠诚,方为上策。无如一刻千金,良宵易度。当夜必须归去,其势不能终夜,到时绛雪必来催走。万一不醒,或是怕羞不愿亲近,好容易有此一日,错过岂不可惜?”似这样进既不敢,退又不舍,眼巴巴望着心上人,只有一帐之隔,不能亲近。思潮起伏,心中乱跳,举棋不定。忍不住走到床前,偷偷揭开帐缝一看,瑶仙面朝外侧卧枕上,睡甚安稳,实在不忍惊扰。看过两次,心想:“放帘时瑶仙已经合眼,不曾看见。不能亲近,且看她个够再说。”随把帐子挂起,将灯移近。灯下美人,又当醉后,越看越爱。爱到极处,试把被角微微揭开,忽闻见一股温香自被中透出,立觉心旌摇摇,不能自制。瑶仙本是和衣而卧,被揭处姿态毕呈,首先触目的,便是平时最心爱的那双纤足。村人自从上辈迁隐以来,便订规章垂诫,不许妇女缠足,以免习武操作全都不便,一有事变,妇女不但无用,反成累赘。瑶仙天生丽质,本就通体秾纤合度;加上母女二人俱都爱好天然,把一双足整理得踵跗丰妍,底平指敛,柔若无骨,虽不缠足,临睡仍穿睡鞋,以免走样,端的美秀已极。这时穿着一双雪也似白的袜子,净无微尘,俏生生叠在一起,格外显得动人。再加上那玉股丰盈,柳腰纤细,虽被衣服裹住,外观只是一点轮廓,越易引起人的隐微思索。萧玉对此活色生香,一时情不自禁,悄悄俯身下去,先从双足嗅起,依次而上,闻来闻去。快要闻到脸上,有心亲她一亲,又不敢造次。只得跪在床前,凑近口边,尽管偷闻芳息。正在得趣不解馋之际,瑶仙倏地由醉梦中,将两条玉臂向前一伸,恰将萧玉的头搂住,口中模糊梦话道:“玉哥哥,你真爱我么?”原来二人年岁相差只有十多天,以前瑶仙尚存客气,先喊表哥;两小无猜,日渐亲密,又改称玉哥。平日喊惯了口。直到畹秋死前不久,才问明生日,改呼玉弟。萧玉却始终呼之为姐。爱极忘形之际,忽然娇呼亲密,玉腕环抱。玉人梦中尚且如此,可见情深爱重,如何消受得起。忙就势温存,紧紧贴在玉腮上面,尽量亲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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