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郝大姐拉着她在炕上做针线活,自己拿了大筐小筐的,缝上缝下。虽说是拉她陪她,却也不给她任何活,开着电视,摆着花生,偶尔跟她唠唠嗑,就这样过了一整个下午。
她在温暖的大炕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这镜头让她觉得有点温暖,像是很多年前从老的小说里看到的场景,那时候她翻着妈妈书架里书,羡慕着书里温暖有人疼爱的人生。
她总结了一下,这就是舒适。在这里好像头一次拥有了宁静而致远,头一次就连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是不会与人交往的,大多数人总会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强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夹杂在人群中间,虚伪的言语夹着嘎啦嘎啦的笑声,轰隆隆在头脑里炸开,害她不停地打颤。和并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的话,连一个能聊好久的话题都找不出来。好难,她一个劲想要贴近大家,想装得和大家一样,可是又发自内心的抵触着和大家一样。自己一定是有神经病的吧,她想。
坐立在人群中,她觉得好寂寞。
在她看来,两个人才是交流最好的比例。不必虚假的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聊些日常,聊些悲伤,才有一点贴近对方内心的感觉。她是没有安全感的,诚惶诚恐的避着任何伤害的可能,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向往着温暖却又不敢走出来。
“大姐!您在家么?”一个很温柔的男人的声音从室外的冰天雪地传来,声音带了些不太熟悉的当地语言,可见也是个外地来的。
“呀,小王老师,在呢在呢,快进来吧!”大姐从炕上跪了起来,并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活计,隔着结了厚厚冰花的窗子冲窗外喊着。
小王老师?噗嗤。她笑了出来,对啊,在这样的小山村里,老师这个称呼的前面一定要加上小王啊,小李啊,才显得正宗嘛。如果再配上一副憨憨的样子就更完美了。
“这姑娘,你笑个啥?”大姐不知道她笑什么,被她笑得有点害臊,一时手啊脚啊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大姐啊,在家干嘛呢?”那小王老师掀了帘子,露出一副憨憨的样子惹得她笑得更欢了。小王老师一见是个生人一愣,木头桩子一样的站在了那里。
“快坐啊,小王老师,这是新来咱们这里写故事的莫作家。”
“作,作家?真的啊?你好你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那个小王老师立定冲她鞠了一躬,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作家,这个称呼可真够折煞她的。
“快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一写作者。老师快坐。”
“莫姑娘可谦虚了。这回啊,小王老师可不再是咱们村儿唯一的大学生了。对了,小王老师,你找俺啥事啊?”
“奥,是这样的,大姐,小蛋子今天可没有来上学啊,我来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原来是来家访的。
“啥玩意儿?蛋子可是今天跟铁牛一起上学出的门,这熊孩子不想活了!”大姐把手里的针线筐一摔,筐里的线轱辘飞了一屋子。
“大姐大姐,您先别着急,说不定小蛋子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他个熊孩子他能有啥事!”
“这也不一定,您先别急,咱再等等看,等小蛋子回来了看他怎么说。”
“等他回来,俺非收拾他不可!”
“妈,俺回来了,晚饭吃啥啊?”蛋子不偏不倚,赶在这个档上跑进了屋子。整个兴高采烈的脸就凝固在了看见小王老师的那一刻。
“你个败家玩意儿,你还敢回来!”大姐操起炕上的笤帚鞋也没穿就要打了。
蛋子瞧这阵势拔腿就跑,路也顾不得看,一连被绊倒爬起来接着跑。郝大姐追在后面凶狠的叫嚷着,把院子里玩耍的小女儿给吓哭了。
这样混乱纷杂的日子才叫做生活吧,她想,表面上鸡飞狗跳,却正也生活得热闹。
她是见过幸福的,不仅仅是在书里,不仅仅是在电视剧里。活在她身边的,也不乏家庭幸福,婚姻美满的存在。日常用来形容不幸的词语千变万化,可形容幸福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她想原因就像某个作家说过那样,幸福的样子都是大同小异的。可是无论见过多少幸福,她都像一个看客一样,每当她以为自己也终于可以抓到幸福了时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看得入了戏,以为别人能得到的,自己也可以。
她笑笑,眼角有一阵湿湿的错觉。
为什么,为什么得不到幸福呢?注定了一生寻求爱和温暖,结果自己家把自己生拉硬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两个人都不愿给予自己一丝温情以表怜悯。她不要怜悯,自己要来的,求来的东西,再美好也属于不了自己,那样的美好是会逃跑的,等它逃走以后就只有更加落寞的冷清。
她想起那个伤他很深的男人问她的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谁都要爱你?我对你不过就是怜悯。”对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既然没谁有什么义务要爱她,能得到的怜悯又不是想要的,那就在冷清的世界里抱着冷清的自己吧。没什么可怕的,对吧?只不过是自己早就习惯了的冰冷的一切而已。
她突然就冷了,觉得好冷,冷得发起抖来。
“莫姑娘,你没事吧?”小王老师察觉出她不太对劲,关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我先回屋里去了,麻烦你等大姐回来帮我给她说一声,晚饭我就不吃了,让她不用帮我准备了。谢谢。”
看着她的背影,小王老师也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这个姓莫的姑娘的身边下着暴风雪,冷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