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的烟花还在不眠不休,一直持续到深夜子时,才慢慢安静下来。琳琅孤寂的身影在小路上走着,她低着头,心中撕绞般的痛楚完全将身体上的疼痛代替。
“我不是金小七,我是琳琅,金小七已经死了,在十年前就死了!我是琳琅,我是琳琅!……”
被青竹蓝丝步履包裹的莲足,踩在洁白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意冻僵了琳琅病怏的身躯,颤抖的唇苍白地重复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形成执念,驱使着残破的身躯回到金城。
高高地城墙威严耸立,足可八匹骏马并行的大门厚重敦实。
刚踏入大门,琳琅便看到苓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她一脸焦急,显然已经在城中找了多时。
“苓姗……”
琳琅虚弱的声音传入苓姗耳中,她顿时一喜,俏眼睁得大大的。当转身看到琳琅扶着城墙,摇摇欲坠的样子时,苓姗急忙扑上前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刚才去哪儿了,让苓姗找的好苦,湘姨还在府上等着呢!”
苓姗将手中的青色毛绒大氅盖在琳琅身上,当触摸到里层的披风时,细细的眉毛再次皱起。“是少宗主?是他救了你!”
想起众人口口相传的蒙面采花贼,苓姗暗自嗤笑。堂堂的少宗主,竟然做起了采花的勾当,以后见了面定要好好地调侃一番!
只是……
“小姐,少宗主为什么不将你送回来呢?明明受了伤,又在雪地里走了这么久……”苓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琳琅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纤细的眉毛柔软整齐,在微微凝起肌肤上沾满冰霜。“去药房……”琳琅虚弱的说道,羸弱的身子,几乎完全压在苓姗的胳膊上。
苓姗紧紧地将琳琅搂入怀里,红彤彤的小嘴张了又张,微锁的眉宇满是犹豫。
到底要不要将棉仓失火的事情告诉小姐呢?她现在的样子已是疲惫不堪,若是再火上浇油,恐怕就吃不消了。还是先送回去好好休息吧!
不宁的夜,并没有因为琳琅的退出而改变。
城南,浓烟还在汩汩冒着,凛冽的北风直接将刺鼻的呛味吹走,并没有影响金城的年夕。
“把这儿给我围起来,一只老鼠也不能放出去!”
远远地,李志狄用独特尖细的嗓音,给身后的衙役下达着命令。不用回头,便知道他那张肥的流油的大脸,又挂上了讥讽得意的阴笑。
“金兄,今天可是年夜!我这儿刚回到府中,屁股还没坐稳当呢,便听到戍守官来报。”李志狄迈着八字步走到金池身边,叼着烟袋锅子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您这儿是丢了什么东西?”说完故作醒悟地一拍脑门,“瞧我说的,这是棉仓失火啊!”
金池对李志狄的出现并不惊讶,他耐着性子等待一群府兵将这里包围,冷冷笑道:“李官人,我这烧得可是干干净净,能喘气的就只有鄙人和家奴了。您刚才所说的老鼠指的是什么呢?”
说话间,空旷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跑步声,城防统领带着一排排全副武装的城防兵,眨眼间将这片残垣断壁重重包围。李志狄歪着大脑袋看了一眼,有城防兵在,量他金池也不敢乱来。
“这儿有没有老鼠你怎也不知,我可听说金家的棉仓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万一哪只不长眼的老鼠,一不留神,啃到了不该在这儿的东西,保不准就这么着了!”
李志狄双手摊开,向上慢慢托起。一边比划着一边走到仓库中间的木箱残骸旁,伸脚踢了踢几块仍然杵着的木板。
“咔嚓!”
一声脆响后,木板歪斜,探出一根被熏黑的铜管。
“吆~!这黑不溜丢的是什么玩意儿?”李志狄阴笑着看了金池一眼,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抽出那根铜管。“哦!喔喔喔!”他刚将铜管抽出,便到吸着冷气将它扔在地上。
“烫死老子了!”李志狄撅起肥嘴对着手指一顿猛吹。
感觉手指不再疼痛,李志狄冷眼看向地面。虽说是铜管,却在一头连着不规则的金属片。他费力地蹲下身子,借住府衙举着的火把细细观察。
“金大人,您知道这是什么吗?”李志狄伸手指着铜管,阴阳怪气地问道。
事已至此,金池深知被人狠狠地摆了一道。他用平静的目光看向李志狄,并未辩解,反而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不能让他走!”
“对!金家这是不让百姓过个肃静年!”
门口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交头接耳,对金池是指指点点声色俱厉。更有甚者大声嚷嚷着,金家对年夕的不敬会为金城凭空招来祸端。
痛打落水狗,在此时此刻,在地头百姓的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把他给我拿下!”
李志狄双手杵着膝盖吃力的站起,脸上带着笑意,指着金池的背影尖声力喝:“金家贩卖军火,罪不可赦--!”高亢的声调划破这本应热闹的年夜,传入金城百姓的耳中。
明历宣德五年,注定是一个暗流涌动的年份。
剧烈抖动的帽翅,彰显着李志狄燃烧的怒火,原本嘲弄的笑意,在理清状况后逐渐冷却。
自从接到白、杜两家的举报,李志狄一直半信半疑。今日见到真像,才忽然明白,自己也是被人牵着鼻子,狠狠地溜了一圈。
金家既然贩卖军火,自然不可能就这三箱货物,留下一些破铜烂铁作为证据,而其他的自然被两家瓜分。原本三人商量的一场大戏,他堂堂一个县太守竟然扮演的只是一个得罪人,而没有半点儿好处的丑角。
好一个渔翁得利的白家!
好一个浑水摸鱼的杜家!
持刀衙役和高举着长矛的城防兵,将金池和虞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李志狄站在城防兵外围,撮着不知是疼是痒的牙花子切齿道:“金池!本官这里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金池微微回头,用余光瞥向李志狄。他牙关紧咬,一条条虬结的肌肉与皱纹交错在一起,在光洁的脸上纵横盘结。
“哼!”
金池淡淡的哼了一声,闭口不再说话,在没想到应对局势的方法前,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对方当做把柄。他闭上眼睛,任由衙役戴上重重枷锁。托着沉重的铁链一步一踉跄,沿着围满人的街道向牢房走去。
“老爷……”
虞鄯追了几步,却被金池厉声喝止。“回去!告诉帘珠!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许踏出金家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