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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语境(2)

(二)情景语境:

(1)时间和地点:

言语交际总是在特定的时间、地点进行的。把话语置于特定的时空语境下才能准确理解其意义。例如:

王利发  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 ———老舍《茶馆》

怎样才能准确理解王掌柜对茶客们“莫谈国事”这一劝告话语的意义呢?这就必须依赖说这话的时空语境:时间是1898年(戊戌)初秋,当时正值康梁变法维新运动刚刚失败后;地点是北京裕泰茶馆。在那种时空语境下,老百姓“谈国事”是要招致杀身之祸的。如果把“莫谈国事”这同一句话用于当今北京的某一茶馆,显然是极不适宜的。

(2)话题:

言语交际总会涉及话题,而话题是多种多样的,包括人和各种事物。话题不同,使用的话语也随之不同;话语要适应话题。例如:谈论好人好事,多用赞颂的话语;谈论坏人坏事,多用贬斥的话语;谈论喜庆的事,多用欢快的话语;谈论不幸的事,多用悲切的话语等。

我们举些例子来谈谈:

①谈论好人好事,多用赞颂的话语:

赵老  测量队到了,给咱们看地势,好修沟!

四嫂  修沟?修咱们的龙须沟!

赵老  就是!修这条从来没人管的臭沟!

四嫂  赵大爷,我,我磕个响头!(跪下,磕了个头)

二春  这太棒了!想想看,没了臭水,没了臭味,没了苍蝇,没了蚊子,呕,太棒了!赵大爷,恶霸没了,又这么一修沟,咱们这儿不快变成东安市场?从此,谁敢再说政府半句坏话,我就掰下他的脑袋来! ———老舍《龙须沟》

上面这段对话的话题是龙须沟居民赞颂人民政府爱民修沟。

②谈论坏人坏事,多用贬斥的话语:

赵老  告诉你吧,狗子,你还年轻,为什么不改邪归正,找点正经事作作?

狗子  我?(迟疑、矛盾、故作倔强)

赵老  (见狗子现在仍不觉悟,于是威严地)你!不用强嘴身子弱地瞎搭讪!我要给你个机会,教你学好。黑旋风应当枪毙!你不过是他的小狗腿子,只要肯学好,还有希望。你回去好好地想想,仔细地想想我的话。听我的话呢,我会帮助你,找条正路儿;不听我的话呢,你终久是玩完!去吧! ———老舍《龙须沟》

上面这段话的话题是除恶霸改造坏人。赵老是泥水匠,工人,为人正直义气,解放初(1950年前后)是龙须沟地区的治安委员。他对狗子说的一段话适应话题的要求:恶霸黑旋风应当枪毙,恶霸的狗腿子给予改邪归正、重新做人的机会。

③谈论喜庆的事,多用欢快的话语:

大妈  四嫂哇!您看二春这个丫头,今儿个也不是又上哪儿疯去了!我这儿给她赶件小褂,连穿上试试的工夫都抓不着她!

四嫂  她忙啊!今天咱们门口的暗沟完工,也不是要开什么大会,就是办喜事的意思。她说啦,你,我,娘子都得去;要不怎么我换上新鞋新袜子呢!您看,我这双鞋还真抱脚儿,肥瘦都合适!

大妈  我可不去开会!人家说什么,我老听不懂。

四嫂  也没什么难懂的。反正说的都离不开修沟,修沟反正是好事,好事反正都得拍巴掌,拍巴掌反正不会有错儿,是不是?老太太!

大妈  哼,你也跟二春差不多了,为修沟的事,一天到晚乐得并不上嘴儿!

大妈  二春快来试试衣裳!(提着花短褂给二春穿)

二春  (试着衣裳)妈,今儿个可热闹了,市长、市委书记还来哪!妈,您去不去呀?

大妈  不去,我看家!

二春  还是这样不是?用不着您看家,待会儿有警察来照应着这条街,去,换上新衣掌去!教市长看看您!

娘子  您就去吧,老太太!龙须沟不会天天有这样的热闹事。

四嫂  您去!我保驾!大妈  好吧!我去!(入室)

四嫂  戴上您那朵小红石榴花儿! ———老舍《龙须沟》

上面两段对话的话题是居民们欢庆龙须沟治理工程完工。

④谈论不幸的事,多用悲切的话语。

赵老  四奶奶,起来啦?

四嫂  (悲哀地)一夜压根儿没睡!我哪能睡得着呢?

赵老  不能那么心重啊,四奶奶!丁四呢?

四嫂  他又一夜没回来!昨儿个晚上,我劝他改行,又伴了几句嘴,他又看我想小妞子,嫌别扭,一堵气子拿起腿来走啦!

赵老  他也是难受啊。本来吗,活生生的孩子,拉扯到那么大,太不容易啦!这条臭沟呀,就是要命鬼!(看见四嫂要哭)别哭!别哭!四奶奶!———老舍《龙须沟》

上面这段话的话题是四嫂的女儿小妞子掉入龙须沟溺水身亡(解放前夕)一周年给亲邻们带来的悲痛。

(3)场合:

“场合”是指在一定的时间、地点,一些人就某个话题,以某种方式,为某种目的(意图)进行言语交际的一种景况。场合,在言语交际中起着重要作用,交际者的话语要适应场合。例如:

秦仲义  王掌柜在吗?

常四爷  在!您是……

秦仲义  我,姓秦。

常四爷  秦二爷。

王利发  (端茶来)谁?秦二爷?正想去告诉您一声,这儿要大改良!坐!坐!

常四爷  我这儿有点花生米,(抓)喝茶吃花生米,这可真是个乐子!

秦仲义  可谁嚼得动呢?

王利发  看多么邪门,好容易有了花生米,可全嚼不动!多么可笑!怎样啊?秦二爷!(都坐下)

秦仲义  别人都不理我啦,我来跟你说说:我到天津去了一趟,看看我的工厂!

王利发  不是没收了吗?又物归原主啦?这可是喜事!

秦仲义  拆了!

常四爷 拆了?

王利发  拆了?

秦仲义  拆了!我四十年的心血啊,拆了!别人不知道,王掌柜你知道:我从二十多岁起,就主张实业救国。而到今……抢去我的工厂,好,我的势力小,干不过他们!可倒好好地办啊,那是富国裕民的事业呀!结果,拆了,机器都当破铜烂铁卖了!全世界,全世界找得到这样的政府找不到?我问你!

王利发  当初,我开的好好的公寓,您非盖仓库不可。看,仓库查封,货物全叫他们偷光!当初,我劝您别把财产都出手,您非都卖了开工厂不可!

常四爷  还记得吧!当初,我给那个卖小妞的小媳妇一碗面吃,您还说风凉话呢。

秦仲义  现在我明白了!王掌柜,求你一件事吧:(掏出一二机器小零件和一支钢笔管来)工厂拆平了,这是我由那儿捡来的小东西。这支笔上刻着我的名字呢,它知道,我用它签过多少张支票,写过多少计划书。我把它们交给你,没事的时候,你可以跟喝茶的人们当个笑话谈谈,你说呀:当初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秦某人,爱办实业。办了几十年,临完他只由工厂的土堆里捡回来这么点小东西!你应该劝告大家,有钱哪,就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哪,秦某人七十多岁了才明白这点大道理!他是天生来的笨蛋!

王利发  您自己拿着这支笔吧,我马上就搬家啦!

常四爷  搬到哪儿去?

王利发  哪儿不一样呢!秦二爷,常四爷,我跟你们不一样,二爷财大业大心胸大,树大可就招风呀!四爷你,一辈子不服软,敢作敢当,专打抱不平。我呢,作了一辈子顺民,见谁都请安、鞠躬、作揖。我只盼着呀,孩子们有出息,冻不着,饿不着,没灾没病!可是,日本人在这儿,二拴子逃跑啦,老婆想儿子想死啦!好容易,日本人走啦,该缓一口气了吧?谁知道,(惨笑)哈哈,哈哈,哈哈!

常四爷  我也不比你强啊!自食其力,凭良心干了一辈子呀,我一事无成!七十多了,只落得卖花生米!个人算什么呢,我盼哪,盼哪,只盼国家象个样儿,不受外国人欺侮。可是……哈哈!

秦仲义  日本人在这儿,说什么合作,把我的工厂就合作过去了。咱们的政府回来了,工厂也不怎么又变成了逆产。仓库里(指后边)有多少货呀,全完!哈哈!

王利发  改良,我老没忘了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卖茶不行啊,开公寓。公寓没啦,添评书!评书也不叫座儿呀,好,不怕丢人,想添女招待!人总得活着吧?我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是呀,该贿赂的,我就递包袱。我可没作过缺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我得罪了谁?谁?皇上,娘娘哪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

常四爷  盼哪,盼哪,只盼谁都讲理,谁也不欺侮谁!可是,眼着看老朋友一个个的不是饿死,就是叫人家杀了,我呀就是有眼泪也流不出来喽!松二爷,我的朋友,饿死啦,连棺材还是我给他化缘化来的!他还有我这么个朋友,给他化了一口四块板的棺材;我自己呢?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看,(从筐中拿出些纸钱)遇见出殡的,我就拾几张纸线。没有寿衣,没有棺材,我只好给自己预备下点纸钱吧,哈哈,哈哈!

秦仲义  四爷,让咱们祭奠祭奠自己,把纸钱撒起来,算咱们三个老头子的吧!王利发  对!四爷,照老年间出殡的规矩,喊喊!常四爷  (立起,喊)四角儿的跟夫,本家赏钱一百二十吊!

(撒起几张纸钱)秦仲义

王利发  一百二十吊!———老舍《茶馆》

上面这大段对话,时间是抗日战争胜利后,北京秋天的一个清晨。地点是北京裕泰茶馆。话题是国民党政府政治腐败,巧取豪夺,民不聊生。方式是三位不同阶层,不同身份,不同职业,但有共同的悲凉下场的老人互诉衷肠,撒纸钱自己祭奠自己。交际意图是控诉国民党政府祸国殃民的滔天罪行。交际参与者秦仲义、王利发、常四爷三位老人各有一部心酸史、一本血泪帐。秦仲义,是一个“实业救国论者”,热衷于维新的资本家。他在天津开办的工厂,日本占领时期以“合作”为名被“合作”到日本侵略者手中;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又以“逆产”之名予以没收,并强行拆毁。这使秦仲义愤怒了,控诉了:“我四十年的心血啊,……到而今……抢去我的工厂,好,我的势力小,干不过他们!可倒好好地办哪,那是富国裕民的事业呀!结果,拆了,机器都当碎铜烂铁卖了!全世界,全世界找得到这样的政府找不到?”常四爷,为人正直,好打抱不平,敢做敢当,盼望国家强盛,不受外国人欺侮。结果呢?这样的好人,到七十多岁了,只落得个以卖花生米度晚年的悲凉下场。这使他发出了令人心酸的感叹:“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王利发,裕泰茶馆的掌柜,勤劳敬业,千方百计求生存,一辈子当顺民。结果呢?到垂暮之年,他苦心经营的茶馆被国民党特务霸占了,弄得他无家可归。这把一个顺民也逼得鸣不平,提抗议了:“我得罪了谁?……那些狗男女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单不许我吃窝窝头,谁出的主意?”秦仲义、王利发、常四爷三位老人互诉衷肠,共同的悲惨命运使他行动起来,高喊起来,抛撒纸钱,祭奠自己,控诉恶势力。他们每个人说的话都跟这特定的场合相适应。

必须注意:场合是易起变化的。

在一种场合是恰当的话语,放在另外一种场合可能就是很不恰当的。上面谈到的时间、地点、话题、场合,是构成情景语境的客观因素。下面谈谈情景语境的主观因素,这是指言语交际参与者的身份、职业、思想、教养、心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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