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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解套还需再设套

一蓝碰到了很大的麻烦。

她与人合伙做了一宗涉嫌走私的生意。开始她入伙时,不太知情,一个她很信赖的叫做仁生的朋友替她做的主。她与仁生合伙做过几单生意,一直合作愉快,也赚了钱,这次她毫不犹豫就把钱打过去了。

这种事情,如果福建厦门不出来一个赖昌星,也不会出什么事,赖昌星这个毒瘤的毒素蔓延飞快,让许多诸如一蓝的同伙,在一夜之间被“感染”,一蓝的合伙人中,几个为首“中毒”的已经被“请”进了“医院”,接下来,一蓝也难保不被“请”进去。一蓝是懂政治的,在中国,任何人都不能去触风头,谁敢去碰硬,必会撞得头破血流。至于风头过去了,很多事情,该怎样做,还是照样。

一蓝正撞在风头上,就是像她这样心态极好、特别镇静的奇女子,也难免会在这样的大事前表现出失态来。

一蓝几乎几晚通宵未眠,在紧张地谋划如何躲过这个风头。她甚至做好了万一难以脱身时设法跑到国外去避难的准备。

也不知什么时候,一蓝才迷糊入睡。一个电话铃声把她吵醒了。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脚还泡在木桶里。

电话是仁生打过来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说半个钟头之内,会有人来接她,叫她什么也不要带,净身出门,来人会安排她到一个地方去。说完仁生便挂断了电话。

事已至此,一蓝只好听任仁生摆布。她当初既然选择了与仁生合作,还是看准了此人的,有一条底线是他不会害人。

一会一蓝坐上了一辆的士,又被人送上了一辆大巴。大巴先上高速,后转国道,再转乡村公路,途经一个集镇时,她看见仁生在那等候她。下车后,仁生弄了一辆挂军牌的轿车来接她。在一条山区公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后,到达了一个长着无数棵大樟树的山边。车停处有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的大门,门头上还保留着毛主席的线描画像,头像周边的红色光芒还很抢眼。进门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一排排的房子。院内很萧条,看不到人,落地的樟叶有几寸厚。

仁生告诉一蓝:这是一个军工厂,撤了好几年了。镇上有一个鞋厂租用了这里的房子,这个占地几百亩的院子,只有几十个人在做鞋。

仁生知道一蓝有洁癖,用心打扫好一套昔日首长住的房子给她住,铺盖也是新添置的。推窗只见一片翠绿,满耳是各种鸟唱,再无任何杂音。一蓝很满意这个避难所的环境。

安顿好后,一蓝问仁生:我们是不是有被请进局子里去的危险?

仁生:好像暂时还没有这个迹象。

一蓝:是呵,有危险也不能躲在这里啊,在这里就真正叫做瓮中捉鳖。

仁生:我们是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来策划一件没有风险的事情。

一蓝:哦,看来,你也怕风险呵。

仁生:谁不怕风险?但这个社会,不冒风险,怎么能够赚得到钱?天下有几个人靠勤劳致了富的?古人说得好呵,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如今莫讲是俗人,连僧人都难过世俗关了……

一蓝:慢,慢,打住,这话我没有听明白。

仁生:这次就是来谈谈与僧道有关的事情。

一蓝:这种时候你还挺有雅兴的呵。

仁生:不到这种时候,反而不会谈起。你懂佛教,应该知道一个叫做心圆的大和尚。

一蓝:鼎鼎大名,时下是佛教界的大腕,在杭州灵隐寺出的家,来路显赫。他在广东、福建和港澳台一带有不少信徒。别说是在国内,在东南亚一带,都是呼风唤雨的角色。

仁生:他有个得意门生叫印行和尚的,认得么?

一蓝:没听说过。他的弟子满天下。

仁生:这个印行是中国佛学院的毕业生,大师很看好他。此人在心圆膝下服侍多年,他现在羽翼已丰,想离开大师,单独出去干点事情。但是凭他的年龄和资历,他还不能到一些有名的寺院里去做当家和尚。但他心高气傲,又不愿去人家手下为臣。他想独创一番大业,白手起家自己动手打造出一家寺院来。他的想法得到了心圆大师的首肯。首肯是什么意思?意味着花钱不成问题,心圆开一句口,何止是修一座寺庙?

这个印行,如今看中了一个地方,就在花岩县城北三里,据说历史上那里曾经是一只有名望的大庙,叫日观寺。后毁于火灾。在这个遗址上恢复重建,师出有名,求道有源。现在省里、市里尤其是花岩县里,都很重视这个项目。可是印行那边有一个要求:希望修通一条省城直达花岩县且离日观寺不远的公路。现在省城到花岩县,要拐很大一个弯,有一百多公里路。如果直通,就只有四十多公里了,要省下来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条路要是拉直了,下了班从省城出发,还可以到花岩县城赶到晚饭。

现在很多地方都想抢印行这个项目,承诺可以提供一切方便。因为寺院也是一个经济实体,可以说是一个朝阳产业,做得好,有名气,还可以带动许多产业的。

但印行还是看好这个地方,想在这里发展,这大概也是心圆和尚的意思。可是印行提出的这个条件,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花岩县经济弱,能力有限,根本做不到。

我们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希望。大家想来想去,便想到了你,觉得只要是你努力去做,便能拿得下来,圈子里人都晓得,你和方向西是铁哥们,而方向西又是他老板成访的得意门生,成访又正是省里分管交通的副省长。这事如果你和方向西联手出面都搞不定,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搞定了……

一蓝:这出家人图的是清静,他要修一条大路经过寺庙干什么?又不是搞开发区。

仁生:如今还有多少出家人图清静?修庙就是要香火旺,离省城近了,香火不就……

一蓝:好了好了,莫讲那么多,这修路、建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仁生:关系大着呢。简单地说,如果我们能够推动修路这件事情,印行就会下决心来投资,就等于圆了心圆和印行的梦,这样心圆和印行就可以把我们那些伙伴们给弄出来,罚点款了事。你我虽然没有进去,谁能料到不进去?这个事,有朋友已经和印行和尚达成了一个协议,他说只要能达到他那建庙的要求,他就找人把这事给结了。

一蓝:一个出家人,能有这么大的神通啊。

仁生:都说你见多识广,但你还不知和尚的能力有多大。据说管我们这个案子的头头的母亲曾经患过绝症,都已经快送火葬场了,是心圆大师的药给救过来的,这种关系,你想想,会是什么关系……这事要是给办好了,你我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了。这几个兄弟也统一了口径:只要你把这个事情拿下来了,这单生意你该承担的经济损失部分,我们几个合伙人来分摊。

一蓝:我有这么大的能耐啊?我做得到吗?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些。

仁生:有志者事竟成。你好好地琢磨一下,不催你,更不逼你,你就在这个地方静养几天,好好地想想,好好地筹划筹划。只要你愿意下力气,你是做得到的,大家相信你。

一蓝没有拒绝。

仁生拉来一根长长的电话线,说用这个机子打电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一蓝:在这里秘密办公啊,看来有点软禁的味道,还有点落难的味道。

仁生:当然也不排除以防不测的意思。不过,暂时还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藏在这里,公安方面暂时也还没有打算全国通缉。

一蓝花了两天时间来思谋这事。她在这茅草长得有个把人高的院子里和周边的小山头上,走了若干个来回。

第三天晚上,一蓝给方向西打了一个电话。

方向西关上卧室的门:你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好像还没有人要抓你。

一蓝:你晓得我的事啦?

方向西:唉,你们什么生意不能做,要去碰这样的鬼东西。

一蓝:我要是说我不知情,你会相信我么?这事我只是委托我朋友代我投了一份钱,想不到天上会掉石头。不说这个了,说说我急于找你的事情。

一蓝就复说了一遍仁生的话。然后说:我觉得你因公因私,都应该竭尽全力来促成这件事。因公嘛,如果有了这么一条好路,花岩县的落后面貌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老百姓不是说:要致富,先修路么,有了一条好路,给地方带来的经济效益甚至是项目的引进,都将是不可估量的。花岩县是革命老区,政府是欠了老区人民账的,这条路迟早是要修的,据说也已列入了发展规划,启动只是迟早的事。要是在你的努力下提前修好了,你想想,你对你的故乡的贡献有多大,说得俗气一些,千年百代后的人都会记得,这条路是一个叫做方向西的家乡人促成修建的,这叫做“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过是四十多公里路么,县里配合房屋拆迁和土地征收,积极性会大得很,光修路不过是花一两千万,不过是你那成老板手里的一点小钱,不过是修一两公里高速公路的钱。这人民政府的钱嘛,先给谁后给谁,都一样,给了老区人民,谁都不会去攀比,你那老板也没有压力……

方向西:这不是一件小事。

一蓝:好的,这是一件大事情。要是想好了,老兄,给我个电话,就打这个电话。当然,能尽快听到你的消息更好,我总不能老过着这种躲躲闪闪的日子吧。

方向西放下一蓝的电话不一会,便接到了高放的电话,他说明天到省里来拜见他。

方向西问是不是建庙的事。

高放说正是这事。

方向西便答应高放到省里来谈谈。看来高放也闻风而动了。方向西见高放,是想摸一摸建庙的情况。他还真在想,怎么样帮家乡做一点比较大的事情,而促成修路这事,倒还真是一个好的点子。

高放掌握的情况与一蓝说的一样,一听就知道他被他们洗过了脑。

方向西问:你的这些话,是不是一蓝告诉你这么说的?

高放:我不认识什么一蓝。不过,你们省里来了个协助建庙的工作班子,这是他们的意见,这些意见我完全赞同。这修路、建庙的事要是真的做成了,确实能够给花岩县带来根本性的变化。印行和尚那边,有一个能办事的团队,我和他们接触过几次,有很多好的想法。现在关键是路的问题。我是带着全县人民的愿望,来请你帮忙的。这事成与不成就看你了。县里的工作,我们全力以赴配合,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方向西思谋再三,第三天,终于拿起了异常沉重的话筒,打通了一蓝的电话,与她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磋商。

一蓝建议方向西马上去北京找老板:你就带着高放去北京。叫县里做一个报告,强调老区最大的困难在交通。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因公因私找过老板,你就找他一次吧。这进中央党校学习的干部,十有八九是提拔或上调。倘若老板调走了,到时候,人走茶凉,你就是想帮家乡做点事也做不成了,到时候后悔也就迟了。做人要敢于决断……

方向西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头脑清醒,不会随便被人支使。但这次他却被一蓝支使得团团转,几乎是言听计从。

过了几天,方向西约了高放一同北上。

方向西和高放住在省政府驻京办事处。同事们说老板口味重,有空就要到办事处来吃一顿家乡菜。方向西特地带来一块腊肉,这天是周末,方向西打听到了老板没有别的应酬,便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说他来北京看他了,还给他备下了一碗腊肉,当然还备下了象棋。

老板最爱的便是这两样,当即就答应到办事处来。

方向西安排好一间房,摆上棋子等候。老板一进办事处,便由向西领着直奔棋室。老板下棋有个习惯,不喜欢有第三者在一旁观看。

待过足了棋瘾,吃饭的时间也到了。方向西知道:老板既不喜欢在棋桌上谈公事,也不喜欢在餐桌上谈公务。开饭前,他领着老板到办事处后面的一个小花园里走了走,用极其简洁的语言,报告了此行的目的。

老板听了方向西的汇报后说:知道了,你叫他们送个报告来。

方向西一听就血往头顶上冲,知道这事有戏了。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下棋时,心都是悬在空中的。忙说:报告准备好了。花岩县的县长也来了。

老板问:是那个“六指县长”吗?

方向西答:是的。

老板:叫他一起吃饭吧。

老板把高放拉到身边,问:你就是被看相师傅救了的县长?

高放忙整整衣装,立正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正是在下。

高放在林政委的鼎力抬举下,三十出头就当上了花岩县武装部的副部长,可谓春风得意。他为人低调,干工作也如捉拿劫匪一样卖力,大家都看好他在仕途上的潜力。他惟一的不足是文化水平低了一点,组织上已经和他通了气,准备推荐他去军事学院深造。但就在此时,他接到了让他转业的命令。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他感到惊讶,武装部所有的战友都感到惊讶。他想去问问他的老上级和有着提携之恩的林政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在他接到转业的命令时,林政委也接到了调军分区工作的命令。

军令如山倒,高放只有一个选择,或是回东北老家,或是留在花岩县工作。因名玉不想去东北,便留在了花岩县。高放是毛泽东时代的忠诚战士,懂得服从组织安排、干部能上能下的道理。尽管没有人能解开他内心的纠结,一个月之后,也就慢慢地平息了,准备以一个勇士一样的姿态,投入地方工作。重新学习,做出点成绩来。

但雄鹰的翅膀还来不及展翅就遭到了冰雹的打击——一年后,高放在省里办事,见到一个老战友,两人高兴地喝了半晚酒。到了下半夜,两人都有了八分醉,战友说:“我,我就不相信你愿去地方上工作。”

高放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从内心说,你的儿,儿子才愿意去地方。我是军人啊,我最有把握干好的,就,是,当一个勇敢的战士。”

“这事,要怪,就怪你的嘴巴不,不稳当。”

“我的嘴巴怎么不,不稳当?”

“你是不是说过,当年你,你捉拿劫匪时,林政委还在被窝里搂着老婆睡,睡觉的话?”

一听此话,高放的酒当即就醒了七分,一把揪着战友的衣领子,差点把他给拎了起来,厉声叫道:“这是哪个王八蛋讲的?”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说过,这话,没有嘛?”

“龟儿子才会说这样的混账话!”

“说是你,你有一次喝,喝高了,说的。”

高放腿一软,人就梭到了桌子下面:“难道,难道,我真的说出了这样的混账话?”

战友道:“是不是,酒后吐真言……”

高放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我操……”。

战友道:“打得好,打得好,喝了酒乱说的人就该打……你想想,你这么放倒林政委,他,他怎么会不叫你转业……”

高放糊涂了,他也不能证明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样的混账话。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喝高了就爱高谈阔论。他的突然转业,除了这个原因,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来。

这天晚上,两个醉汉在地上睡了一夜。

高放是一介武夫,他没有心计和能耐去澄清真相,更想不出办法来维护个人声誉。事实上面对那些空穴来风,“澄清”和“维护”都毫无意义。高放不怕皮肉之苦,却无法战胜心灵的折磨,很快他像一棵被虫子蛀空了心的大树,只需一阵风吹来,就会轰然倒塌。

马观正听说高放打算上吊自杀时,他以为高放还风光地在武装部当着部长。

这天下着大雨,像落刀子,马观正一身泥水撞进名玉娘家时,身上没有了一根干纱,像一只落到粪缸里的鸡。

马观正还是在两年前接受高放的革命理想教育时见到他的,那时他是何等的风光英俊呵,他的幸存的六个手指粗壮而光滑,可以看到条条青筋在殷勤地输送着汹涌澎湃的血液。而眼下的他一下子就苍老了几十岁,再也找不到半点昔日的虎气。马观正不由得叫一声:你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名玉哭道:他没有病,是想不开。

在战场上视死如归的高放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排解委屈和忧郁,就借酒浇愁,精神几近错乱。名玉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他,便把他带到大丰山的娘家,这里有亲戚来帮她。一天夜里,高放又喝醉了,名玉让一个侄子守着他,深夜这小伙子熬不住了,栽了一会瞌睡,就只一会的工夫,高放神情恍惚,在门弯里找出根绳子套在窗台上就上吊了。也是他不该死,那根棕绳用久了,不牢实,就在他快要落气的时候,本能地一挣扎,便断了。人和牲口都一样,快落气的时候,都是要使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一下的,就如是杀鸡,在流血时鸡是不动的,在血快要流尽的时候,便会使劲扑腾几下,要是没抓牢,还会蹿出去跑很远。

这时的高放连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晓得马观正冒着大雨来看他,很是感动,好不容易从被窝里伸出根手指来,朝马观正勾了勾,叫他过去。那声音像蚊子叫,说:观正,我完了。马观正说:我早该来看你,只是我不晓得你成了这个样子。高放便滚出几滴浊泪来,说:我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遭冤枉啊。

这时马观正对名玉说:把灯端过来。

那时候大丰山还没有电。有人就把油灯捻亮些,端到马观正眼前。观正像一个看病的郎中一样捏着高放的手,左看右看。又瞅着他脸,左看右看。高放也痴痴地看着观正,幽幽地说:观正你好好地看我一眼吧,我觉得我病得很厉害。这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病倒,就是凶多吉少……看一眼算一眼,看了这一回,怕没有下回了……

看罢,马观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说:别说那些废话了,你我的缘分还没有断。你命中该有遭人诬陷的一难,躲都躲不了的。听我一句话,莫再上吊了,你还有好日子,你现在是个从七品吧,努把力,还能混上个正七品。要是你喝酒喝死了,你就亏了。

见高放患的是心病,马观正就放心了。说完就往回走,不能多呆,不然天黑赶不到头岭家中。

马观正这番话,并不能解开高放的心结。当初马观正不务正业学这些邪门歪道,就遭过他的严厉批评,他从来就不信这些东西。他这队伍上的“从七品”,转业到地方上,连一个正科级的一把手都安排不到,什么“正七品”的说法,无异是个画饼。

高放不信马观正,但大丰山的人信。马观正经常在这一带跑江湖,大家有什么要问的,都等着他来。马观正的看相本事来自于师傅长善。长善这个人,在文革中失踪了,早年也如马观正一样跑江湖,在大丰山一带老人心目中的地位很高。近年来马观正把令人羡慕的工作丢了去跟长善学艺,还为他生下个外孙来的故事家喻户晓,人们觉得他一定会得到真传。鉴于此,名玉家的亲戚都来劝高放,说干这一行的,大都是骑在墙上说话,很少有把话说明白的,今天马观正的这番话,这般肯定,值得考虑。万一他真有做到正七品的那一天,现在自杀,不是可惜了吗?有人甚至说得难听:要是你今后没有做到正七品,再上吊也不迟嘛……

这么一激将,高放的脑筋反而转过弯来了,想想这上吊又不难,工具也简单,确实是任何时候都能够办的,何必急在一时呢?是否有正七品的官运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倒要看看,这个大家都看好的马观正说的话会不会应验。有了这个悬念的支撑,一口热气便涌上了高放的心田,浑身就有了劲,便爬起了床,吩咐名玉做几个可口的菜,那胃口就跟着大开。

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高放马上就和过去一样投入到地方工作中,开始他被安排在民政局当了个什么都不管的党委书记。因能吃苦,人缘好,不自私,不久就当到了有职有权的局长。几年后,又被选上了副县长,恢复到他干了多年的“从七品”的职务上。几年后,他做了花岩县的县长。他的努力验证了马观正的预言。当年马观正有效地阻止了他的继续喝酒上吊,才有今天的荣耀,这事是不能忘记的。选上县长后的第一件事,高放便是要感谢马观正。但这个感谢,只能是私密的行为,毕竟那马观正干的事,不是人民政府提倡的。别看高放干什么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但原则问题一点也不糊涂。怎么办呢?高放有办法,带着名玉,买了酒菜和给马家父子的衣服,让车送到大丰山头岭的山脚下,走路上的马庄,让名玉动手做菜,和马观正喝了一顿饱酒,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尽管高放做得很隐秘,这件事还是传出去了,这让高放很不安。但这不安很快就变成了一件好事——有一次他去市里汇报工作,一位领导同志主持听汇报,有五六个组阁局的领导同志参加。汇报前,领导们要他详细地讲一讲当年马观正劝说他的这个经历。他开始有些紧张,想这种事怎么能够拿到这么严肃的场面上来讲?后来看看大家都是一脸善意的想听故事,便讲了马观正救他的经过。结果引来啧啧称奇,他的汇报也因此而获得成功,县上的要求都得到了圆满的答复。

后来这个段子在政界广为流传,县里不用说,市里省里很多领导都有所闻。以后高放去上面开会,倒是很少有领导问他工作怎么样,身体怎么样,大都是兴致很高地问他: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高人给你指点过迷津啊?

有一个段子说:讲套话群众不爱听,讲坏话领导不爱听,讲笑话大家都爱听。有朋友告诉他:你以为你当个县长蛮大啊,省里机关守传达的都是处级干部,你有这么个段子在身,人家还认得你,要是没有这段经历,谁也不会注意你。全省有一百多个县长。全中国恐怕还没有一个省领导能叫出所有县长的名字来。而你这“六指县长”的大名,恐怕大部分省领导都晓得,都是这个故事帮的忙啊。高放是个明白人,想想这话在理,很符合实际,不觉幡然醒悟:看来再用过去满脑壳革命的观点来做新时代的工作,是干不下去的呵。

以后凡有上面的领导和兄弟县的同志再向他打听这件事,他的态度便完全不同了,他会不厌其烦地向人家讲述这段经历。他文化不高,却是个聪明人,为了使这个故事更生动,还特意将其编得更完整更富有传奇色彩。比如他说到马观正,还会把教他本领的师傅长善描绘成一个来去无踪、鬼神难测、学问精深、知天晓地的异人,有了这样的名师,焉有不出高徒的道理?他还有意把旧棕绳改为新棕绳。他说我当初实在不愿再忍受屈辱了,我可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我要死,便要死得干脆利索,我精心选择了一根能够让我死得痛快利索的新棕绳。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套上结实的圈套,一脚踢掉高凳,一口气当即便堵在喉咙口不再往上走了,我一点痛苦都没有便进入了睡眠状态,人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像一片羽毛一样飞了起来……这时那个马观正竟奇迹般地出现了,他一把拉住我,说我还没到死期,说还有澄清事实的那一天,还有一段好日子要过……这样我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不知怎么地,一根结实的绳子竟会断成两截,照说它吊一千斤都没事……

高放顺应时世,很好地运用了这个发生在他身上的“神奇”故事,他这个县长当得人气很旺,到省里市里各部门去办事就方便多了。听说花岩县的高县长来了,不认识他的领导尤其是在要害部门办事的同志都要道一声久闻大名,这份殊荣,让许多县长羡慕得要死。当然,总是免不了又要他重复一遍这个讲了千百遍的故事。因这个故事,高放给花岩县争来了许多好处,重要的是还到北京申请到一个“贫困县”的帽子,这个帽子戴着可暖和啊,每年都有几千万的扶贫经费从各条渠道源源不绝地流进县里。这几千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别的县里干部和教师发不出工资,而花岩县虽说穷,但工资从来没有拖欠过。他的这个故事也在北京许多部门流传,不然那几千万也不能那么轻松拿得下来。

高放还琢磨出来要使自己引人注目、区别于其他县长,他当过兵和抓过劫匪的经历是人家没有的。以后凡出众的场合他必穿上一套半旧的军装,见了首长必敬军礼,说明他是一个军人,还有意无意亮出他的残缺的六指来。人民解放军是共和国的钢铁长城,谁都会尊敬的,老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放深谙此道。他这一手果然屡屡见效。

高放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省领导。也是第一个省领导打听他的传奇经历。他感到这次又将是一次成功的出行。

成访问:你当初信吗?

高放:也谈不上相信,只是没有再产生自杀的念头,觉得也许还不该死,就信他一回吧。

成访说:有点意思。便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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