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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又按野史载:支雄字世英,绰号独脚豹,酒泉郡人也。性好侠,专喜抑强扶弱,但有欺横恶逆之人,即便出头与之作硬对,代人宣力。其所居之地,密迩边胡。胡地有一酋徒,名唤没拦野虎,恃凶肆狠,邻境居民悉遭戕害,牛羊驴马放牧不得,小儿女子不敢出门,屡屡被其驱掠,卖与胡人为仆,逢财便抢,遇物便夺,人莫能敌。惯使一把铜钯,重六十馀斤,凡人遭其一钯者,骨为粉碎,无不即死,远近畏之如虎。支雄闻之,怒谓人曰:“吾等中夏堂堂大国,岂无一个英雄好汉,乃容此狡狡胡丑小酋徒若是之强犷猖獗乎?矢当以身除之。”因思一计,内披坚甲,外穿客衣,用细软苇草打成包裹,装以巧样褡裢,负于肩上,将背膊尽皆遮住,以防其钯之毒利,腰插锋芒短刀二把,以备其近身之解脱,鞍旁悬标枪二枝,定要捉拿野虎方休。探得城中有相识大户新获一匹良马,日行五百馀里,再托心友一二人,换来骑着。于是装束齐整,裹带干粮,径往僻静路口候之。到不一时,遥见野虎部领胡儿十馀,掠得羊数只,昂昂而至。支雄故意策马闯前迎之。野虎看见支雄背上负一大包,马又出色,只道是富商,所背的尽皆贵物,即便跑马来夺。支雄假作转身逃走之态,缓辔而行。野虎自后赶去,尽力望支雄背上一钯打来,其齿透入草包之内,不能即出,支雄恐被拖拽下马,急扭回身,一把将钯抢住,二人就在马上推来扯去,夺取那钯。雄恐众胡儿跻上,乃奋尽平生之力,着实一扯,野虎紧紧拿住钯柄不放,岂知支雄拽猛,野虎连人扑入支雄怀内。支雄急忙丢钯,一手揪住衣领,一手抢住腰带,横拖过马,带转缰绳,径出大道望酒泉郡城中而跑。众胡儿见野虎被人生擒,飞奔来夺,支雄马好步迅,追之不及。将有五六里,见前面有人家烟起,胡众始遁。支雄竟将野虎捉入酒泉郡,献与太守。太守审其抢杀之罪,明正典刑,斩首悬竿,以示胡寇,一方悉宁。官民尽皆敬之,后为汉之大将。

却说汉蜀廖全得了土人指报,一路挨问徐普明之家,见者罕识。偶与一卜者同行,因讲占卦之事,其人曰:“此间有一起人,道是异乡客旅,三个姓胡,一个姓马,内一先生姓宣,卦命通神,门如旦市,我曾求他讲训,亦欲再去见他。适才客官所问,普明请去,正此人也。这普明乃是徐光的表字,故路上人识者少。此徐光亦深通历数,明经术,有知人之鉴,非等闲人物也。兄若要往,此去不远矣。小生权要奉别,不得相陪。”全心疑非诸葛,甚是悒怏,乃复恳问卜者曰:“想先生得会其人,必知其名,乞一一明指,若非吾之亲友,亦不须徒往跋涉矣。”其人曰:“先生姓宣名于字修之,一个名马宁,那三个乃是兄弟,叫做胡延晏、延攸、延颢也。”言讫别去。廖全思曰:“五个人,有两个共同于昔,况三胡姓虽异,旧名类相同,此必是也。”遂决意前往。后人有诗赞廖全曰:

秉义摅忠蜀廖全,为君访旧不辞艰。数载长途劳梦寐,群雄未集铁鞋穿。

第十五回 诸葛宣于别徐光

再分头绪叙说。徐光闻宣于卦卜玄妙,请至其家,乃与谈论古今兴废之事,靡不透彻。二人又讲究历数,悉皆契合,心知非凡,乃连马、魏等俱延到家,结纳供给。家人怪而讶之,光曰:“此非汝辈所能知者。详观数子,皆有将相之材,异日必然发迹,故与相结。吾知晋朝世事纷更,中原不久将乱,北地当有兴者,吾侪佐之,斯辈其先着鞭矣。欲昌吾门,匪由此乎?”众咸哂其为迂,光待之愈厚。一日,听得人言羌中作乱,官府行文募招英勇,乃回家密与其子言曰:“吾门客友在此许久,并不见吐露实迹,看其行藏,必是汉之亡臣,吾当试往探而问之。”乃出语宣于等,因绐之曰:“今有氐羌前部齐万年与北部郝元度等一同造反,文书到此,令本郡太守集兵前往秦州救应。兄等有此文武之才,何不一出,以图进取,不胜于老困林泉乎?”宣于笑而不答。光亦不诘,点首而去。宣于听罢,遂与魏、马等同到郊外僻静之处,共论其事。马宁曰:“天下同名同姓者多,但恐不是他们,须要探访的实,方可去投。”宣于曰:“以吾度之,料是他也。永龄素有胆略,故此见中州皆属于晋,揆难报复,逃入羌中,思起事耳。今称前部者,羌中见他勇猛,擢为前部也。此必万年借兵复仇,羌中感念先帝,并吾祖丞相德泽,故相从共反。但不曾闻得有刘、关、张之人在内,是以疑耳!”胡延晏曰:“今初起手,人必以羌寇呼之,故此只以万年一人出名,其他未屑言也。”正在讲辩,忽有一人头蒙毡笠,俯首行至面前,众急禁声,思欲回避,其人叫曰:“魏大官与马大郎在此所言何事?吾在背后暗处听之久矣。”众人见说,吃了一惊,面皆失色,自思此等他乡异地,有甚人知我跟由,叫出本姓来?只得向前相见。仔细抬头认看,原来是廖化幼子廖全是也。众皆回喜,叙礼动问曰:“你今数载在于何处,怎的如此黑瘦,出起长须?若不是先叫我等,却也认你不真矣。”全曰:“我与刘皇子、杨大叔等一同避乱出川,至安定地方,寄下家眷,留杨元化等三人守护。我等五人历尽苦楚,直到羌中北部帅郝元度处相投。一日出猎,齐永龄射落飞鸿三个,又一箭射下三只天鹅,拳打猛虎,救了元度。元度乃请东西二部副帅共议授任,凑遇一个马兰是马孟起之枝,一个卢水亦是蜀将子孙,改姓在此,未曾言实,以是各相契合。任刘皇子为前部总帅,永龄为慕义将军,我等俱立名号,迁地柳林川,招军买马。命吾寻觅诸公子,往彼共议。自从出川以后,无日不在长途奔走,餐风宿水,受饿耽饥,得无黑而且瘦乎?”众皆叹而慰之。全曰:“昨者安定家眷已曾起身去矣,可急收拾前往。北部既反,恐难在外容隐矣。我们还要再去寻关、张、黄、赵众人消息,方才归营。”宣于曰:“亦不须去寻他们,以劳跋涉矣。今既万年起兵,文书遍行,榜文远挂,到处皆知,他也自会去了,我等亦在商议起身矣。你们来得甚好。”遂亦将落魄数年苦楚并改名之由讲了一遍,长太息曰:“祖父位极人臣,任兼将相,岂知反为流落致此也。”廖全曰:“人离乡贱,自然之理,譬如谕瓜,今乃苦尽甘来之时,宜即去会故旧,不枉避仇之心、复耻之志可也。”宣于等收拾行囊,入内辞谢普明。未及开言,徐光先谓众曰:“公等喜色匆匆,将有远行,且不必忙,容某备酌一饯,起马未迟。”宣于曰:“何得此言?”光曰:“公休瞒我,身虽未行,神已驰矣,吾固知之。昨劝公等进取者,正为此也,特相试之意耳!齐万年造反,主之者故汉蜀主之属也。异日立业,仆当聊佐一臂之力,共冀太平,不敢诬耶。”宣于等惊伏,咸曰:“公之高明,诚所谓普照万里者,敢少瞒乎?”光乃命出酒馔相款,尽欢而别。光又将马匹送与众人,径望泾阳路到秦州而去。

一路有廖全惯熟,不费寻觅,数日间走到泾阳界内。百姓逃避者纷纷载道。廖全问其故,土人答曰:“羌兵作乱,夺了秦州,杀死守将,如今又在此处攻打泾阳,前去五十馀里,便是羌胡营寨,客官自宜谨慎,往他途以避其患,毋致受恐,吾等皆逃避往梁州去的。”言讫分散。宣于曰:“既是如此,只须径到万年营中,毋往金城界外去也。”乃命廖全一人先行,馀皆在后。不半日之间,早到大寨。全乃下马,直至辕门之下。守营军士扯住欲绑之,廖全曰:“我乃柳林川总帅差来报军情机密的,可引我入见才是。既到辕门,何须捉拿?烦为通报,言有廖全、诸葛宣于与魏家兄弟来此。”内有羌中旧卒,听见说是廖全,急叫众曰:“若然如此,乃是我前部行兵总管,可速报知。”于是入禀万年。万年听说,亲出接众,进入后帐。叙礼已毕,宣于慰劳万年,赐与同坐。茶罢,各言数载衷曲,且悲且喜。宴讫,万年留廖全于军中,差人送宣于等往柳林川相会而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渊自齐万年、刘灵起兵之后,得报下县望风归顺,心中甚悦。一面使人去探郝、马、卢三部,约其举事,一面操演新集之兵,准备接应。方出教场,哨子报道,正东上有一彪人马,尘头滚滚,来得甚紧。刘伯根慌忙整兵伺候,立马横刀而看。将近至寨,各皆下马,仔细认之,乃是乔晞送张宾、黄、赵一班故旧来到。刘伯根滚鞍下马,向前相迎,携手入营,各叙寒暄,礼毕坐定,共诉当初暌违分散之事,俱各洒泪。渊命整酒洗尘,未及献酬,小校进禀,言营外齐先锋送有诸葛宣于五人来到此间,未敢擅放。刘渊听说,亲同诸人跑出,接入相叙。排列坐次,各皆推让,久而不定。新来羌将乔晞进前曰:“某本后进,不当冒僭。今见诸君谦逊无已,有一句擅罔之言,斗胆道上。主帅何不照依旧时昭烈先帝所品定官级之次坐之,庶几稍有等杀,不亦可乎?”魏晏曰:“乔将军此言甚是公论。”宣于曰:“不然。即今逃难而出,又是一番世界,不比在朝之时。还当论齿,始见一家和睦。”刘渊曰:“再无异贰之辞矣。昔丞相功德盖世,吾先帝以父事之,众必不肯欺罔先朝丞相,还是修之先请,关一、张二、赵三、黄四、魏五、王六,不得再推。”于是位于其先者序爵,其次者序齿。命刘和代父把盏,先劝宣于,次劝张宾,二人接盏出席曰:“小殿下且慢上酒,待我等先贺得胜之喜,然后坐席。”刘渊曰:“喜莫喜于故人相会,馀有何贺?”张宾曰:“刘子通军循下县,望风降附,齐永龄旗指雄关,兵不血刃,中兴之基已兆采矣,敢不称贺?”渊曰:“刘灵有报到此,万年尚未也。”宣于曰:“齐永龄刻诛三将,夺取秦州,刘子通在城镇守,大兵已到泾阳,尤宜称贺。”刘渊听言,大喜曰:“可各上酒,齐饮一杯,愿得共成大业,同享富贵。”饮讫,齐道万岁。刘渊又曰:“齐万年既斩将夺城,何不报捷,待吾行赏?”宣于曰:“他已差人赍户口图籍特来报捷,刘子通探得夏侯骏欲起大兵来报仇恨,故留使者少停数日,打听的实,好来计议兵粮接应,故此我等先到,料亦只在早晚间也。”渊曰:“既然如此,且自吃酒,明日议发兵粮接应便是。”于是各皆欢饮。将至半酣,诸葛宣于忽然泪下而言曰:“初吾年才弱冠,闻知魏兵欲袭西川,钟会与姜伯约相拒于剑关,邓艾独以二万之兵趋阴陵险道而吾祖父皆被所斩者,兵将无能故耳!吾心亦欲纠集各家功臣并在家坐闲勋旧,先杀谯周、黄皓,然后约合姜伯约,与之背城一战,以尽我等忠义之心,邓艾未必即能胜我,国家岂至卒破乎?何期众人皆走出城,各自溃散。我见马宁回话,抚心恸哭,及后后主出降,知姜伯约举兵归会,会必与邓艾构隙,吾故勉留三魏,思助伯约共图钟、邓,得遂复国之愿未定也。谁知天不从人,邓艾父子已斩,卫瓘被吾说动,钟会在伯约掌中矣,不想会兵作乱,伯约病心,悉死混中,胡天之不祚汉耶?以此亦与魏家兄弟走出成都。后至梁州,被盘诘不过,乃议改名易姓,免致人猜,故伯宁昆仲弃去魏字,为仇国之姓,心所不欲也。因入胡地,即以胡字为氏,又从乃祖延字之讳,使不忘祖,今唤胡延晏兄弟也。我便不言其姓,只名宣于,始得安然无事,以卖卜打猎为生,聚得资本万馀。彼时又有高士徐光延吾讲议,即于其家隐居数载。今知下落,特此星夜前来。”刘渊看魏家兄弟笑曰:“古言习俗之能移人,信不诬也,你今改为胡姓,俨然就像胡人一类矣。依我之意,不可以华人而认为胡。且吾前又梦见呼延氏辅吾飞上万仞高山,今就改做呼延氏,换去胡字,反又美也。”众皆称善。张宾亦将前后被盗、关上被捉之事告说一遍,宣于曰:“我虽受苦,不曾有此多故。”刘渊曰:“据汝所言,这班兄弟胆都惊破了,把大碗来,每人多吃几碗,壮一壮胆,日后好上阵厮杀,不致惧怕。”一席大笑,直至夜深而散。正是:天教北塞汉营内添几个英雄将相,中原晋室失却两个懦弱君王。世有兴亡,事多反复,理势之然。后人有诗赞刘渊之有馀福、众人之有贞忠云:

怀恨诸雄出故川,投身羌土欲翻愆。咸衔豫子心图赵,各抱留侯志报冤。

纬地已生张孟氏,经天先自脱刘渊。威声震裂三秦地,更有弥灵齐万年。

又有诗一首赞众人能复汉业云:

蜀遭魏袭走离川,避入羌中冀报冤。群雄破阵如摧雾,众将攻城似卷烟。

设策张姜仇胆落,运筹诸葛敌心寒。直教梁赵诸王惧,请命求和割左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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