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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铸编(2)

这贾端甫家本寒素,父母又见背得早,平日来的亲戚本不多。这回中了进士,本地官府又同他来往得厚,那些看了十分羡慕,只要是有弯子可以叙得过来的,都来上门认亲。也有读书的,也有做生意的,也有当衙门的,不过总想在他面子上沾点光,或在官府面前说两句好话,或荐个把小小的馆地也是好的。就是他那两个娘舅莫仁、莫信,有多年不通往来,这回也先上门来替外甥道喜,还要过来帮忙。在贾端甫呢,本来不愿意招惹这些人的,因想了一想,一来是桑梓之情难却,二来就要开贺,这些人既来认亲,那有个不送些贺仪的呢?积少可以成多,大处不可小算,至于以后的事,再想法子撇开他们也不难的,当时也就不十分拒绝。

忙了几天,贾端甫又去上了几处本支的祖坟,拣了日子开贺。官场、生意、亲友人等,多多少少的都送了些贺仪。就是那位龙师爷,当时彼此虽然不欢而散,此时也还送了四块钱。到开贺之后结算下来,总共收了有三四百块钱的光景,也就不算少了。

他开贺,是挑了两个日子。一个日子请官场,一个日子请的是本城亲友。到了请亲友的这天,把三间厅的隔板打通,接着廊檐勉强摆了十二桌,幸亏都是借的板凳,若用椅子,就万摆此不下了。却是坐得满满的。贾端甫各桌送了酒,坐在中间檐口末席相陪。上了两道菜,让了几杯酒,贾端甫举着杯子向着各席道:“今天,蒙各位高亲贵友赏光,我贾崇方不胜荣幸之至。我却有句话,要趁着各位高亲贵友通同在座,先告过罪,望各位干了此杯,听我贾崇方一言。”大家皆略略举了一举杯子,侧耳静听,寂然无哗。只听见贾端甫说道:“我贾崇方,托众位福庇,得中两榜,通籍朝端,便是一个朝廷的命官、儒林的表率了。在国,就要想做一个正色立朝的臣子;在乡,就要想做一个守正不阿的绅士。但是,要做名臣正绅,自然先打立品起。凡有替人说事、荐馆等事,那是最干碍品行的,我可发誓不为。恐怕各位亲友不知,看见我做了官,常与地方官府来往,有些事体要托我向官府关说关说,或是要谋个把征收厘金之类的馆地,要找我推荐推荐。那时我要答应了呢,坏了我的品行声名,那是我断断不肯的;若要回报,岂不叫来托的人下不去?所以,今日当着大众说明,望各位高亲贵友总要原谅,免得临时见怪。还有一说,我目今是个京官,那不必说。将来题了员外,转了郎中,得了京察,放了府道,那时是做外官了。外官衙门,最坏事的就是官亲。你们不看见那《时报》里论的么,可谓把官亲的弊端发挥净尽。将来我放了外官,我那衙门里可一个官亲也不用。倘各位高亲以俗情相待,到那时远道见访,不要怪我贾崇方无情。不但衙门里不能破例位置,就是盘川也分文不能送的。宁可将来回家,多多尽情负荆请罪,在官的时候,可不能不恪守官箴的呢!”

这一席话,说得各席亲友面面相觑,默默无言。有两个善于奉承的读书人还说:“端翁这话,真是做官的正理。而且,预先向大家说明,免得人家不知误犯,到那时进退两难,更是端翁忠厚待人的地方。”只有那达怡轩,在东首靠墙的一桌上冷笑了一声,低低的说道:“做官的正不正、清不清,全在自己,那里有会被人家带累的呢?我不信,古来那些名臣正士,难道他都是断绝六亲的么?”贾端甫耳朵里,也微微聒着两句,心里想道:“他也是个同年的举人,若同他兜搭起来,设或他再响响的说两句不中听的话,那时同他辩也不好,不同他辩也不好,倒不如装作不听见过去罢。”这正是他的天禀聪明,一入仕途,就会了这见风收帆的诀窍,无怪他将来要宦途得意呢。贾端甫把话说完,又拿着杯子劝着大家道:“我只顾说话,把众位的酒都耽误了,请干一杯。”一面又催管家斟酒。不多一会,菜完席散,众亲友各自告谢而去。

贾端甫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也到州里去过两次。惠荫洲也来谈了几回,又托惠荫洲写了几封信带在身边。先在场下,后到扬州、南京、上海、苏州各处官场,盐务、商务张罗了些,约摸也有千金左右。回到通州,已是腊月中旬。

这天,看见报上的电传阁钞是傅中堂逐出军机、削职回籍,却把厉尚书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他看见他的恩师进了军机,不觉怦然心动,就有个王阳在位、贡禹弹冠的意思。忙忙收拾过年,料理进京。只因要带着家眷走,不带老妈子路上无人服侍;带老妈子,通州人听见进京,觉得路远得很,要的工价甚昂。这是个日长岁久的事体,怎能不打算打算呢。张全乘机说道:“小的也只一妻一女,妻子本是北边人,女儿也才三四岁,本想带着进京,不如叫他路上服侍太太小姐,求老爷赏份盘川就是了。”贾端甫也觉得很便当,就叫他赶紧到扬州接了来。

贾端甫计算张罗的钱为数不多,又同他丈人商量硬要通挪一千银子。可怜这周敬修是个一钱如命的生意人,怎经得这女婿左一次右一次的刮削呢?然而,又因他官尊势大,有三分爱他的心,还有三分怕他的心,只得忍着肉疼,照数替他汇了进京。贾端甫算了一算,总共腰里有两千多金,京里还有印结可分,三四年的用度也可以敷衍得过,就带着这位周氏夫人、静如小姐、张全夫妇连他那小女儿一齐动身。通州雇的男女仆人、烧饭的都开销了。周敬修还亲自带着几个出店的,送他们到芦泾港,帮着搬东西上轮船,同女儿洒泪而别,望着贾端甫说了声“恭喜你一帆风顺”,那轮船已经要开,这驳船也就松了缆,开回去了。

贾端甫到了上海,在长发栈住了两天,搭了“新济”轮船到了天津,坐火车到京,暂在杨梅竹斜街的斌升店住下。第二天,赶紧到厉老师宅子里道喜。他是十点钟进内城的,在门房里坐了有一点多钟,老师方才回来。回事的把他的帖子送了上去,厉大军机一见大喜,就请在书房里谈了半天,留他同着吃了饭。同他说:“近来我竟忙得很,人家看了阔,其实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朝廷的恩典,厚不敢辞。”贾端甫道:“老师是清望著于中外,不但朝廷倚为柱石,就是天下苍生亦无不额手仰望的。”师生两人谈得甚为投契,到三点多钟方才回去。

次早,到衙门里销了假。又在总部胡同老师宅子左近找了几间小小的房子,把家眷搬了进去。江苏同乡翰林部曹在顺治门外几处胡同里住的居多,他却另有意见:一来离老师宅子近,可以时常过去受业;二来内城用度省些;三来他是个要讲道学的人,免得住在外城有些亲友要拉去吃馆子、听戏,坏了声名,多了事非,所以住在哈达门内,清静些儿。

他晓得老师是不收礼的,只拣了在上海买的几件素色外国缎的女衣料,送与那位寡世嫂。厉大军机因为是心爱的门生送的,这位世嫂看见这几件衣料又很中意,也就破例收了。从此,他不时就到厉大军机的宅里走走,门房里几位得用的回事管家,也都混得很熟了。他到了宅子里,只要老师回来空着,总是他在面前陪着闲谈。若老师这天没空,他就躲在门房里不露面子。厉大军机看他来的时候无一回不凑巧,晓得他是个方正而又精细能干的人,也非那种一味古板迂腐无用的可比,心中格外喜欢。里头有甚机密的事体,不时也就同他谈。他却是谨守温树不言之戒,从无丝毫漏泄,老师更加赏识。

但是,他既是一位军机大臣的门生,天天可以同这军机大臣见面的。他虽然不肯同人家应酬,人家也争着要来同他亲近。他却很有分寸,凡是他自己的同乡亲友来找他的,他就一概正言厉色的回绝,说是:“我虽然常在弊老师处走走,但是所谈的皆是穷理尽性的学问、立身行己的功夫,至于朝政外事,我固一概不问,老师亦极不与我谈的。若要讲到说项推毂的话,我这位老师固是铁面无私,一毫关节不通风的。就是我兄弟也还知自爱,怎肯为人家滥作曹丘呢?”那些人也就不敢强以所难。若是同厉大军机那一面有点瓜葛的人,要他在里头敲敲边鼓,说两句好话,他也乐于成人之美。而且他说话的法子又巧,候的时刻又准,只要是他答应说的,无不灵验,从不会碰钉子的。这些得到好处的人,也甚感激,遇到进京出京、年下节下,大约都有些馈赠。只要这人送得诚实慎密,他倒也不肯过拂人情,总要照数笑纳的。如此两三年下来,他一个极清廉的穷京官,倒也不求富而自富。就是他那位管家张全,也就沾光得不少。可见这“财”之一字,只要运气来了,什么官皆可以发得,也有个莫之为而为的道理在里头呢。

这天,正在厉大军机那里闲谈,忽见那回事的拿进一个手本、一个帖子来。手本上写的是“同知衔指分广东试用知县增辉”;帖子上是“小门生增辉”,上头粘了一个红签子,写的是“系江苏通州直隶州知州惠椿之子”几个小字;还夹着一封信,信面上是“夫子大人安禀”。贾端甫在旁一看,心里想道:“这不是通州的增二少爷么,他怎么忽然到京里来呢?他这回自然是来找我老师的门路,可也碰在我的手里,且慢慢的叫他吃点小苦,他才晓得人不可以貌相呢!”这厉大军机一面拆信看,一面说道:“惠荫洲的儿子也捐了官了,这就不能不见呢,就请在那边小花厅坐罢。”究竟这增朗之为什么进京,恐怕下一回的书还说他不完,请诸位停停再看罢。

第四回 龙伯青忍辱绍箕裘增朗之避风登仕版

这位增朗之,为什么丢着那最快活的少爷不做,跑到京里来呢?原来,那增朗之的老翁请的那位钱谷龙师爷,自从把贾端甫辞了之后,另请了一位姓王的秀才,是个扬州人。这王先生不但做人圆到,笔下灵动,而且丝弦箫管、京调小曲无一不精。到馆一个多月之后,每到放学的时候,就自己以此消遣。这男女两个学生正是投其所好,也就跟着要学,这王先生倒也不吝教诲。谁知这两个学生,读书的天分有限,学唱的天分甚高。那女学生更是天生成的一串珠喉,又圆又脆。唱起那《小荣归》来,虽只十一二岁的人,那一种轻倩柔媚之神,能令人魂销心醉,比那些西南营的姑娘要高得多了。丝弦到手就能成声,而且抱的式样,弹的指法,都是不学而能,真是个生有夙慧的。就是那男学生,虽说逊于乃姊,喉咙却也不错,唱起那旦角的昆曲京调,宛转如好女一般。这王先生见学有传人,不胜欢喜,也肯尽心指授。不到一年工夫,这两位高足于那唱歌音律科的学问,竟能领得卒业文凭。

龙老头儿有这一双儿女,又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爱姬,还有一个克绍箕裘的令子,家道又很温饱,也可以娱此暮年。不料他财多身弱,老态渐增,初只步履需人,久则渐成瘫痪。当那贾端甫登第回家开贺之时,这龙老头儿已是卧床不起一月有余。依着惠荫洲的意思,看这位钱谷师爷不能到馆,就想另请高明。幸亏这龙伯青向来恭维得增二少爷十分受用,到这时候就在他老翁面前说道:“这龙师爷在老爷子衙门里也将近十年了,平日处得也很好,办的公事也从没有碰过上司的钉子。现在病着,虽然不能逐日到馆,他这世兄龙伯青,在衙门里学的年数也不少,平日公事也就有一半是他办的,遇到有要紧的事体,也还可以叫他在老翁跟前商量请示。今儿若因为龙师爷病了,就辞了他另外请人,岂不叫人家看得咱们待朋友太薄么?”惠荫洲听他贤郎的这番议论倒也十分近理,也就将就下去。

那龙伯青听见,感激万分。但是,自家的底子自家知道,心里想着:“他待我的交情虽然甚好,然而我没有什么可以牵绊得住他的地方,这交情总靠不住。老翁的病,看着是不会好的了,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这馆是终究要脱的。我是个没有出过手的人,到那里去谋馆哩?必得要想个法子笼络住这人才好。”

这天,又在小银珠家吃酒。两个人到了酒酣耳热之时,这龙伯青开口道:“我承朗翁这番相待,真是情逾手足,无恩可报,意思要想联一个金兰之好,但是我年纪稍长两岁,似乎不当。”这增二少爷正在高兴头上,满口应允。第二天,龙伯青赶紧写了份帖子,穿了衣帽,到增二少爷书房拜换。增朗之也连忙叫人去写帖子,说明早一准登堂。这龙伯青回家禀知父亲,龙老头儿听了也甚欢喜。龙伯青又吩咐厨房预备了一桌酒菜,又同姨娘、妻子、妹子说是“明天须要早点收拾收拾,怕是要请见的。”

次日十一点多钟,增二少爷穿了衣帽,坐了轿子,叫家人拿了一个如弟帖子,来拜龙少爷。龙伯青赶紧穿了衣帽,迎了出来。到厅上行了礼,交了兰谱。增朗之叫家人拿如侄帖子,拜龙师爷。龙伯青连忙自己拿着帖子进去回,出来说道:“家父虽然不能起床,因系通家至好,不敢客气,请到房里相见,但是不可行礼。”增朗之应了,跟着龙伯青进了上房。到了龙钟仁的房里,走到床面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老伯!”那龙钟仁在床上拱了一拱手,说道:“小儿承蒙不弃,许订昆弟之好,真是高攀,将来一切总望格外看觑。我是老得不能动了,不过拖延日子,得一天算一天。”增朗之又安慰了两句,道:“老伯这病不要紧,天气暖些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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