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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鼎编(2)

第二天,增朗之带了老翁的信,要去见厉大军机。范星圃也就托他先容。到了总部胡同宅子,投进帖子去。这就同那第三回书中厉大军机看见帖子相接了。回事的把增朗之领到小花厅。不多一刻,厉大军机出来。增朗之见了太老师,赶紧行礼,厉大军机弯腰立受。增朗之又站着,说:“小门生的父亲吩咐替太老师请安。”厉大军机一面让坐,一面说:“你老人家可好?我同他倒有好几年不见,近来缺况何如?前回制台保了他,其实进来走一趟也就可望放缺的。”增朗之回道:“通州的缺近来远不如前,父亲本来也很想进京,只因地方上绅民都不让走。前一回请开缺引见的禀帖都已写好,被两个绅士硬拦着不准发,所以也就迁延住了。”厉大军机又问:“你这回可是来引见的,从前下过场没有?”增朗之应道:“从前下过两场。父亲因为近来听见科举要停,所以叫小门生引见到省历练历练的。”厉大军机道:“那也不过是他们那些趋时的人在里头兴风作浪。始而要废八股,既而又要停科举。其实,我看八股、策论,科举、学堂,同是一样的为国求贤。只要那抡才的取士必端,不上那些轻薄少年的当,都可以拔取真材,又何必轻言改革呢!你看本朝多少名臣,那一个不从八股科第来的?也不见得定见要策论、学堂,才能造就人才。朝廷的意思也还未定,再看罢。”又问:“你这回是一个人来的,有同伴的没有,现在住在那里?”增朗之回道:“昨天到京,就下在西河沿高升店。有一个同来的浙江人,优贡知县范承吉,也是来京引见的。范令说,从前也见过太老师,明天就要过来请安。”厉大军机道:“这人我却听说笔下很好,我见过没有可记不得。他明儿来谈谈也好。”又问些江南的事情,就端茶送客。送到厅门口,厉大军机就不再送。那贾端甫,晓得老师送客之后,大约要进去歇歇,早已溜回自己宅子去了。增朗之回到店里,却好范星圃也从他老师洪中堂宅子里回来。增朗之向他说道:“厉大军机那里我已经替你说过,他说晓得你笔下很好,叫你明儿去见呢。”范星圃说:“费心,费心!”

次日饭后,范星圃穿了一件宽腰大袖、拖天扫地的沉香茧夹袍子,旧缎子外褂,钉了一个旧夹金绣的补子,那雀子已经要快飞了,坐了车来到厉大军机门下。厉大军机还未回来。在门房等了一刻,送了一份门敬。恰好厉大军机朝罢归来,看见帖子,也就请见。这范星圃,是新学旧学,词章性理,经济考据,无一样谈不来的。晓得这位大军机的脾气,所谈的皆是些只须饬纪整纲、不可妄更法制的一派议论。又说到财政不足,范星圃讲的是:“财政重在节流。而现在多从开源上着想,不知国家的财源无不出自百姓,若为国家再求开源,百姓岂不格外吃苦?如那直隶的苛细杂捐,还要行什么印花税,几于民不堪命。前次那道谕旨,真是轸恤民艰、力固国本的深仁厚泽。近来各省专讲制造兴作,一年耗费繁多,倘将这些上头略为节省些,岂不也就可以足用了呢!”这一席话,说得这厉大军机把头点了又点,真是赏识万分。约谈了一点多,才出来。

隔了几天,直隶会馆团拜。厉大军机因怕看戏,只早上到了一到,就回来了。管会馆的一位司官格外恭维,单送了一桌菜到宅子里来。厉大军机一想:“增朗之的老子馈赠甚殷,这回他儿子带来的东西也很不少,现成的酒席不如请他来吃一顿,总算尽一尽情。那范星圃,人也很有道理,与他住在一处,就一起请了罢,叫贾端甫来陪陪。”想定了,就吩咐回事的,写个单子去请。

这单子送到高升店,增朗之、范星圃两人才从馆子里赴席回来,见单子上写的是“翌午菲酌候光”。范大老爷、增大老爷底下注了个“西河沿高升店”,贾老爷底下注的是“本胡同”。那贾老爷一条下面,已经恭恭敬敬的写了“敬遵”两字。他们两人也赶紧照写,交与来人。

增朗之一想:“这贾老爷定见是那贾端甫了。老人家本说过,他是厉大军机的得意门生,我这回还没有去拜他,从前在通州又见过的,明儿同席见着岂不难以为情?他是厉大军机赏识的人,不可得罪,不如趁此刻去拜他一拜,再重重的送他五十两的代土仪。他一个穷京官,见了必然高兴,将来还可托他在厉大军机面前说两句好话呢!”当时套好了车,写了个代土仪的红封套签子,旁边注了“五十两”三个字,取了张五十两京平松江银的票子封在里头,插入靴掖,揣在靴桶子里,上了车。到了总部胡同刑部贾的门口,停了车,帖子进去,倒也请见。

行了礼,分宾主坐下。贾端甫道:“朗翁,我们倒久违了。尊大人好?”增朗之连忙应道:“家父替端翁请安。端翁一向在京好?宝眷记得那年是同进京的,现有几位公郎?”贾端甫道:“敝眷进京的时候,只有一女,前年又添了一个男孩子。”又寒暄了几句,增朗之在靴桶子里取了靴掖子,拿出那个封套来,说道:“此次到京,因为既要坐轮船,又要换火车,行李多了难于照顾,所以没有能带得什么东西。这里有些须薄敬,聊代土仪,望乞笑纳。”说着,把红封套双手送了过来,以为贾端甫必定欣然接受。那里晓得贾端甫接到手里,看了一看,登时脸上颜色一变,做出一种懔然难犯之色,开口说道:“我们读书做官的人,这‘操守’二字是最要紧的,就同女人家名节一般。我虽是个寒士,却向来于这些上头最有把握。通籍两三年来,从未受人家丝毫非分之财。岂不知道这部曹是个穷京官?然而,贫乃士之常有,只有学那‘君子固穷’的一法。不是我说朗翁,此番是要到省为民父母的了,这品行是最要讲究!‘钻营奔竞’四字,万不可犯!现在朗翁送我这份厚礼,把我贾端甫当做何等样人看待?就是朗翁,也未免自待太薄!岂不闻关西夫子所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我因为在家里承尊大人见爱,所以阁下来了,我就赶紧请见。那晓得阁下是为乞怜昏夜起见,我就不敢亲近了!”说着,把封套交还增朗之,就端茶送客。只气得这增朗之目瞪口呆,心里要同他辩驳两句,嘴里又说不出来,只好忍气吞声而去。后来,贾端甫见着同乡亲友来找他寻门路的,他就把这段事体说在前头,使人家不能进言。所以,他暮夜却金的美名,也就传扬殆遍。

第二天午后,大家都到了厉大军机宅子。等厉大军机回来,一齐进去。席间,谈论起来,贾端甫也深佩服范星圃的见解,彼此颇为相投。次日范星圃拜了贾端甫,过一天贾端甫也去回拜了,彼此聚谈了几次。两人取径虽然不同,而做官做人的宗旨则一,所以愈谈愈觉合式,有个惟英雄能识英雄的光景,两个人就订了金兰之好。

这范星圃,掣的是江西省。这一次引见单子,江西省的知县只有两个人。那一位姓任,名纯,号天然,大兴县人,原籍安徽。他的胞兄叫做任善,号冷然,是个拔贡,用的工部司官。这任天然的父母都已过世,他也曾考过一次小考,学台说他笔下也很畅达,但是八股的篇幅不大合格,而且还有些伤时的话,碍于功令,把他取了一个佾生。他从此就不考了,在各处衙门局卡营里处处笔墨馆。后来被一位盛京将军敬熙帅赏识了,请了他去办奏折,又叫他捐了一个分省县丞,替他保了一个以知县分省补用,这回也是掣签的。他的夫人和氏,名叫韫玉,同他是姑表兄妹,同岁生的。他两位的母亲姑嫂之间,最为相得,常时交换乳哺,以为戏乐。他两个三四岁上同在一处玩耍,六七岁到十二三岁都是在一起识字读书,真是两小无猜,彼此都有个鹣鹣鲽鲽之意,不过没有像那小说书上所说的互赠表记、私结丝罗耳。两家父母都甚通达,并不拘定姑表之嫌,就结了一重亲上的亲。到了却扇之夕,玉台镜下,果是老奴,自然非常爱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还小呢。韫玉小姐一位哥哥,名叫用颐,号养田,也是个两榜部曹。任天然到奉天去的时候,韫玉小姐在那里过了一年。因为怯冷,就把从小用的一个丫头,名叫可儿的,叫任天然收了。自己仍旧回到京里娘家暂住,却又替大的一个儿子定了和养田的女儿爱卿。任天然因敬熙帅升了兵部尚书,也就同着回京引见,同范星圃在吏部演礼会见,因系同省同寅,彼此都拜往了。

不多时,引见下来,范星圃、增朗之都到厉大军机那里禀见。恰好两人去后,贾端甫将将进来。厉大军机同他谈到这两个人,贾端甫说:“这范星圃,是个远到之才,断不久于百里之任。”厉大军机亦深以为然。贾端甫又说:“这增朗之,是个浮薄子弟。前次接到家乡亲友来信,说他这回是因为闹到不得下台,奸占幕友妻女、串通幕友弄钱,几乎把他老翁的功名送掉,不得已才叫他引见到省的。”厉大军机见了增朗之几面,本嫌他举止轻佻,听了贾端甫这番话,更不喜欢。原想不去招呼他,因他老子惠荫洲是从前挑取誊录的门生,自从选了盐城县出去,那时自己还是内阁学士,到而今十多年来,他每年冬天总是二百金的炭敬。就是那年做那安东的苦缺,他都未少分毫。遇到生日,还重重的另送一份。这交情全在未进军机以前,是很烧过一阵冷灶的,与那些锦上添花的不同。他儿子虽然不好,到底不好意思不照顾照顾他。临走的时候,还叫一位军机帮达,写了一封信与广东督抚,说“这增令是某某尚书的通家子侄,年富力强,请推爱器使”的话。看似极平淡的一封信,然而广东督抚就奉如律令。增朗之到省不久,就委了厘差。这且按下不题。

再说那范星圃,领凭之后各处辞行。范星圃人才出众,守旧的人喜他的诚笃,维新的人喜他的高华。凡据要津的,他无一个不处得极好,早已争着致书江西当道替他揄扬,并用不着他去自投荐书。他出京之后,又回到杭州,接了他夫人罗氏同他的一位小令郎,然后到江西禀到。这江西抚台,姓梁,名廷植,号培庵,是一位秉性爽直、爱才如命的人。范星圃未到省的时候,就接到几封京信,说他是个长材。见了面,听他的一番谈吐,真个名下无虚,就委了他当本衙门的文案。正值朝廷要变通政治,他代拟的一个折子准古酌今,大中至正,笔墨又挥洒自如,真个是崇论宏议,不愧为名臣奏疏。梁培帅欢喜非常,不久就委了他署庐陵县缺。他晓得这优贡知县补缺甚难,同那票号商量替他挪垫,加捐一个海防遇缺先的花样。那票号管事的,见他是抚台最赏识的红人,那有不肯通融的呢?他到了庐陵,两个月内就结了三百多起的词讼。不到一年,学堂也建设了,警察也办成了,工艺厂、农学厂都次第开创,真是百废俱兴,政平讼理。梁培帅更加喜欢,调了他的新建县,补了他的东乡县。

他调新建,这庐陵就委了同他一起引见出来的那位任纯接署。因为这任纯到省之后进了课吏馆,梁培帅于课吏一事最为认真,月月总要亲到一两次的。看见他做的策略、填的日记,笔墨很好。范星圃委缺出去之后,就委他进衙门办文案。看他当差极为诚慎,是安详沉实一路,也就很为赏识,所以就委他去接范星圃庐陵县的手。任天然在院上,晓得这范星圃是抚台一面明保一面密保,说他是江西第一良吏,才堪大用,折子已经拜发了。想他如此政声卓著,必有非常经济,去接他的手,真恐怕极盛难继呢!

第六回 学步后尘苦心独运荣膺简擢坦腹双栖

任天然奉委署理庐陵县。因这前任范星圃是既得明保又得密保的人,接手真容易,所以到了任,无一事不细细的虚心请教。那范星圃却因调了首县,匆匆就要起程,凡事只虚说大意,就已双旌荣发。

那知任天然接印之后不到一月,那范星圃手里结的案子,有大半全来翻控。任天然想:“这庐陵的百姓真个刁健!前官初去,就想翻案,必得要严严的警戒一二才好。”及至上堂细细的一问,再把卷里的堂判一看,才晓得这位名吏的审理词讼是有断无听的。不拘你什么案子,他只把两造的呈子约略一看,就拿定主意如何断结。到了堂上,大致问了几句,就照他自己的意思判断,不管你平服不平服,勒着具结。两造再要辩论,他就把惊堂一拍,说:“本县一天要审结多少案子,还要办多少别样的公事,那有工夫同你们多说呢!”又传别案的人证审问了。可怜这两造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事,才能到得公堂。见了县官,含着多少下情要想申诉,却竟不容置喙,就这么模模糊糊的断结!有些案子,此造吃点亏,彼造还占点便宜。有些案子所断的办法,竟与两造的事理全不对头,弄得原被告皆觉为难。有一两起跑去上控,上头总说:“这县官是一个名吏,所断极为允洽,不得逞刁渎诉!”就使间或批准“仰该县提集人证复讯,秉公定断”,到了县里,还是给他一个硬断了事。所以,后来也就没有人去上控。可见这地方百姓遇着了明干的官府,比遇着那冗的官府更要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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