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谕百官求直言。给事中李如灿上言:『国家祖制,千古称善。自军不用而兵设,民始不得安其身;自屯不耕而饷兴,农始不得有其食。有兵不练,兵增而饷益匮;有饷不核,饷多而兵愈冒。比者核实之使四出,而掊克屡闻、占冒不减;可谓有政事乎?魏呈润、詹尔选、李化龙、刘宗周皆以一鸣辄斥,今下明诏求直言,倘赦其前愚、收之左右,是直言不求而自至也。若夫辅成君道,尤在朝臣;今此瞻彼顾、结党徇私,又何怪水旱、盗贼之屡见哉』!上怒,下如灿于狱。左谕德黄道周上言:『陛下下诏求直言,而建言者辄斥;清刑狱,而下狱者旋闻。大臣虽清强,曾何益理乱之数』!上不怿,切责之。
新安卫千户杨光先疏参陈启新并及温体仁,舁棺自随。谓『启新荷皇上独断,拔之泥淖之中、置之言路之首,宜致皇上为商周。启新为筑说,乃鄙夫既得、患失心生,称量利害、口与言违,正世俗所谓「说真方、卖假药」之小人也。按启新原疏所指诸大病根,今当首申前议,以拯斯民;何受事以来,绝无一字谈及?何当日在局外,则自谓傍观最清;一入局中,顿鹘突也!臣今所言清屯、赎锾,皆启新未结之局、皆启新分内之事。如启新不知弊源,是为不智;知而不言,是为不忠。人臣不忠,罪当死;不智而以浮词诳皇上骗美官,亦当死。启新本太仓州军士,尝充漕司书办。前启新五千余言,不出破「情面」二字。而原任山西布政樊良枢是其刑司服役之故主,则特疏引荐;情面乎?不情面乎?最可骇者,书办被杀,何关国体重轻?何与谏垣名节?乃以申明赏罚,为胡尔仪等请恤;非贪其一千四百金之贿,何耶?今胡尔仪见在关臣衙门供役,而启新谓之已死;是与指鹿为马何异?启新罪不容于死矣!至若首辅温体仁,自与启新不同:治国、平天下是其责,持危扶颠是其任,休休有容是其量。体仁柄国以来,边骑两薄都城、流贼各省延蔓,平治之绩安在?国危于上而不求所以安、民怨于下而不思所以恤,扶持之责安在?忠告之言不受、睚眦之怨不忘,休休之量安在?三者无一,诚殆哉一个臣也。惟有引罪以去,庶几不误人国;乃悠悠忽忽,一利不兴、一害不除,腼颜恋栈,若不断送尽天下苍生不已也』。上责其渎陈。陈启新疏辨,有旨:责其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奏;着降二级,照旧供职。工部主事朱国寿疏参陈启新『何物么么?巧假灭祖、叛圣、坑儒乱世之言,遂骗六垣之长。启新久为漕运刑司书手,兔狡蝇营之丑、舞文弄智之奸。谓武举也,矮矮孱夫,无赳赳之壮气;谓文士也,录写椽役,可是蔼蔼之吉人?以不文、不武之书手,而大言无忌,才品何在?治行何在?乡评公议又何在?竟俨然垣长也!前奉明旨:「启新自破格特用后,军国大事竟无一言。陈启新着降二级」。大哉皇言!已窥破启新之假骗矣』。有旨:责其踵袭陈奏。杨光先屡疏参陈启新,上怒其恣意乱政,廷杖、戍辽东。
四月,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贿,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总监高起潜行部,永平道刘景耀、关内道杨于国俱耻行属体,上疏求免。上谓:『总监原以总督体统行事,罢于国、降景耀一级』。以后监司皆莫敢争。
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圣谕责臣罪己曰:『帝德好生,降罚必有所致;久祈不应,乃朕躬之悃诚未足上达、朝廷之德泽不能下沾。如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悖旨私征;才议缮修,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递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殃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解网念工。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勳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于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似此种种,足干天和。积过良深,所以挽回不易;都着洗涤肺肝,共竭悃诚,仰祈天意』!
群盗盘踞江北,廷议大发兵。计臣苦于无饷,兵部尚书杨嗣昌建议,因改粮为均输,以济军食。因加赋二万两;下诏曰:『暂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护归。初,体仁以摘发钱谦益受主知,遂入相。时上英明,愤廷臣苞苴无状。体仁惟斤斤自守,不殖货贿;故上始终信之。
至是,庇私党、排异己,举朝为仇,攻者无虚日;故免归。
七月,以史可法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庐、池、太等处军务。时以寇患,故创设。
工部员外郎方玺上言:『皇上亲擒魏忠贤而手刃之,岂溺情阉竖者;不过以外廷诸臣无一可用,而借才及之。况人臣苟知报答,何论内外!内臣既徼兹旷典,孰不欲弃捐顶踵以酬我皇上者,不必鳃鳃过计也』。给事中何楷驳其通内呈身,吏部请削其籍;上手改降三级,调外。
八月,以薛国观入阁办事。
十月,定东宫官属。先是,黄道周自陈「七不如」;谓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鄤。有旨:责其『颠倒是非;甚至蔑伦杖母、名教罪人,犹曰不如,是何肺肠?着回将话来』!于是道周复疏辨谓:『臣与郑鄤同为庶常时,文震孟疏论魏忠贤,郑鄤抗疏,任之削籍入山;每以臣为怯,臣心愧之也。每执笔不能明白,辄思郑鄤。以为不如,真不如也。盖以此自砭,亦以此分规,非为累臣地也』。上念道周起废不久,有旨不究。至是,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交让道周,阁臣以道周有「不如郑鄤」语,谓其意见偏,寝之。给事中冯元飈言『道周忠足以动圣监,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
十一月,兵部尚书杨嗣昌请限剿贼之期,令各抚镇分任断截要害地方,提兵合剿。从之。
十一年(戊寅)春正月,近畿任丘、清苑等州县各有司多不法,上内访知,逮入。责抚按不先劾为溺职;近几如此,远地可知。命部院申饬。
裁南京冗员八十九员。
左良玉、陈洪范大破贼于郧西。
二月,河南巡按张任学改都督佥事总兵官,镇守河南。先是,任学觊得巡抚,且欲荐丹阳知县张放;因极诋诸镇兵不足恃,盛称文吏有奇才,可御寇。及承兹命,意大沮悔。
上御经筵毕,召诸臣问保举、考选,孰为得人?少詹黄道周对:『树人如树木,须养之数十年。近来人才远不及古,况摧残之后,必深加培养』。又曰:『立朝之才存乎心术,治边之才存乎形势。先年督、抚未按形势,随贼奔走;事既不效,辄谓兵饷不足。其实新旧饷约千二百万,可养四十万之师;今宁、锦三协师仅十六万,似不烦别求剿寇之用也』。
庶子黄景昉请宥郑三俊。上曰:『三俊蒙徇,虽清何济』?会南京应天府丞徐石麒亦上言郑三俊清节,上因释之。三俊为司寇,敝衣一箧,爨烟不给,以拟狱轻得罪。上亦素知之,故得放还。
城芦沟,名拱极城。太监督役,掠涂人为工;民力为惫。
三月,户部主事张缙彦上言:『臣任清涧知县,于兵情、贼势亲见有素;盖贼之得势在流、失势在止,长技在分、穷计在合,乘时在秋夏、失时在冬春。昔大贼王嘉胤破河南据其城,曹文诏夺门斫杀而嘉胤歼;李老柴破中都据其城,练国事督兵攻围而老柴擒;神一元破宁塞据其城,左光先与战而一元死;谭雄破安塞据其城,王承恩等攻围而谭雄诛:此皆守而不去,故速死也。过天星、老回回等所破城邑无算,官军未至,旋即奔逸:此皆流而不居,故缓死也。贼入晋、豫,分头成部;自秦至汝、雒以至江北,无处不被贼。岂贼真有数十百万?盖分股以披其党牵制我兵,故见多也。前总督驱天下之贼尽入汉中、出栈道关,正可一鼓而灭;乃以招安致败,不可复收。古人以八日而平贼数万者,利其合也。夏、秋之间,刍粮尽在场圃,足为士马之资;冬、春非破城攻堡,不能得食,官兵促之则尤易:故时有利、不利也。今欲破贼,惟在乱其所长而使之短、破其所得而使之失;直截以攻之,分为两军:一追、一驻,贼当之必破矣。敌党虽众,大都观望;其先倡者,不过一、二支。故尽一股则论赏,不必事平汇叙;纵一股即论罚,不许报级塞责。诚如此,贼不望风而靡,未之有也』。上是之。
上御左顺门,召考选诸臣,问兵食计。曾就义对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俱廉,即稍从加派以济军兴,未为不可』。上拔第一。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
四月己酉丑刻,荧惑,去月仅七、八寸;退至尾初度,渐入心宿。兵部尚书杨嗣昌上言:『古今变异,月食五星,史不绝书,然亦观其时。昔汉元帝建武二十三年月食火星,明年呼韩单于款五原塞;明帝永平二年日食火星,皇后马氏德贯后宫,明帝图画功臣于云台;唐宪宗元和七年月食荧惑,其年田兴以魏博来降;宋太祖太平兴国三年月掩荧惑,明年兴师灭北汉,遂征契丹,连年兵败。今者月食火星,犹幸在尾;内则阴宫,外则阴国。皇上修德召和,必有灾而不害者』。给事中何楷纠之;言『古人谓月变修刑,又言礼亏则罚见荧惑。诚欲修刑,莫如右礼;诚欲右礼,莫如修刑。杨嗣昌缕缕援引,出何典记?其言款塞者,欲借以伸通市之说也;其言元和者,欲借以伸招抚之说也;其言太平兴国连年兵败者,欲借以伸不敢用兵之说也。附会诚巧,矫诬实甚!至所述「永平皇后」等语,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臣更不知其所指斥矣』。嗣昌复疏自理,但言科臣以危机中臣,不复及通市、招抚事。户部主事李凤鸣亦言火星逆行,常而非变;给事中解学尹纠其谄。然实考嗣昌所引年月,俱谬。
夺总督洪承畴尚书爵,仍以侍郎总督;左光先、曹应蛟并夺五级,限五月尽贼。
六月,以杨嗣昌入阁办事,仍署兵部。
七月,杨嗣昌母服才五月,有旨:『嗣昌大礼、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与,朝讲召见如常服随班』。给事中何楷劾嗣昌忘亲,上切责之。先是,吏部会推阁员,止及词臣资序。上不允,命并及在籍守制者;盖嗣昌为陈新甲地也。已而特召新甲为兵部侍郎,总督宣大。〔大〕学士黄道周上言:『朝廷即乏人,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必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上不怿。召群臣于平台,上问黄道周曰:『无所为而为之,谓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人欲。尔前疏适当枚卜不用之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天人止是义利,臣心为国家、不为功名,自信其无所为』。上曰:『前月推陈新甲,何不言』?对曰:『时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皆有疏,二人臣同乡,恐涉嫌疑耳』。上曰:『今遂无嫌乎』?道周对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是廉、非清也』。道周曰:『伯夷忠孝,故孔子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嗣昌奏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疏,而明旨迫切。道周学行,臣实企仰之。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叹息绝望。鄤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也』!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何敢为比』。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惟行僻而坚、言伪而辩,不免孔子之诛』。道周曰:『少正卯欺世盗名,臣无此心。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祗成佞耳』。叱去。道周叩头起,复奏曰:『「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辨。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谄而谀者为忠乎?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朕亦优容多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给事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各疏救道周、劾杨嗣昌,俱谪调有差。
八月,总督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
十月,京师戒严,召孙传庭于陕西、洪承畴于三边。于是承畴、传庭率诸将合兵五万,先后出潼关入援。贼曹操闻之,谓为剿己也,率九营从郧阳浅渚乱流而涉,突走均州,叩太和山。提督太监李维政乞抚。维政言于文灿,文灿乃檄止诸军,曹操九营皆就抚。曹操,名罗汝才。汝才既抚,屯群贼于房、竹,保障四邑;自言不愿受官食饷,愿为百姓耕由此中。文灿一切羁縻,檄汝才解散胁从,简壮勇从征立功;汝才不听,因与郧、均诸邑居民分地错壤而居。时张献忠亦就抚屯榖城,汝才遥与为声援。抚治郧阳戴东旻奏曰:『曹操就抚,不从解散之令,愿为百姓耕田;此目前为盗铃之说耳。张献忠入据榖城,屡檄不前;其意将有不可言者。然数省大寇环聚二、三百里,四面合围,实有釜鱼、阱兽之势。以理臣现在兵马,再令督臣发秦兵由兴安驰赴协同扫荡,实荡平之机也』。
十一月,括废铜铸钱。
十二年(己卯)春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荫锦衣卫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