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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戊部 去形界保独立(4)

夫以男女皆为人类,同属天生,而压制女子,使不得仕宦,不得科举,不得为议员,不得为公民,不得为学者,乃至不得自立,不得自由,甚至不得出入、交接、宴会、游观,又甚至为囚,为刑,为奴,为私,为玩,不平至此,耗矣哀哉!损人权,轻天民,悖公理,失公益,于义不顺,于事不宜。吾自少至长,游行里巷,每见妇女之事,念妇女之苦,恻然痛心,惄焉不安。甚不解偶现男身,则自私至至此,虽有至亲之令妻、寿母、姑姊妹、女子子,抑之若是。甚怪大地之内,于千万年贤豪接踵,圣哲比肩,立法如云,创说如雨,而不加恤察,偏谬相承,尽此千万年圣哲所经营,仁悯者不过人类之一半而已,其一半者向隅而泣,受难无穷。彼非人欤,何不蒙怜拯若是!佛号慈悲而女子不蒙其慈,耶称救世而女子不得其救,若婆罗门、摩诃末重男轻女之教,则教猱升木,如涂涂附,益不足论。就此而谈,则大地从上之教主皆不得辞其责矣。推所以然,则旧俗之压力相承,一由习而不知,一由时之未可也。

夫以强力凌暴弱质,乃野蛮之举动,岂公理所能许哉!而积习生常,视为当然,仁人义士不垂拯恤,致使数千年无量数之女子永罹囚奴之辱,不齿于人,此亦君子所不忍安也。

女子最有功于人道

尝原人类得存之功,男子之力为大,而人道文明之事,借女子之功最多。盖自男女相依以来,女任室中之事。男子猎兽而归,则女为之脔切,即司中馈,则火化熟食之事,必自女子创之。至于调味和羹,酱齐珍饵,次第增长皆由中馈之事,亦必皆创自女子。既须火化熟食,则必当范金合土以为盛器。男子日出猎兽,山林所产,皆有定数,既不易得,自无暇为制器之事。妇女家居暇豫,心思静逸,踵事增华,日思益进,然则范金合土,亦必自女子创之。织缝之事,至今犹为女子专司,况在太古原人,男子之躁益甚,其章身之具,寒带惟有衣兽皮以为服,热地惟有集芰荷以为衣,皮服卉服,尧典尚然;今冰海人之衣皮,非洲人之编树叶,尚有然者;若其由编叶缠藤进而摭山麻而抽野葛,此必女子之事。盖以其岩居无事闲擘树枝,见有麻葛,愈擘愈纤,愈纤愈韧,系之于身,觉其细滑过于他木,于是始则搜拔,继而试植,渐益推广,遂为衣裳。首寒则艺麻为冕,足寒则纠葛为屦,皆次第所增。见其色恶,以水沤之,辄复渐白,与目适宜,于是麻衣缟服成矣。已而挼叶得汁,异色染衣,遂悟练染之法,乃有五色之章,然后玄黄交错,黼黻成文。凡此皆由其闲静之姿,故有逢原之制。若夫蚕桑,亦归女业。诗曰:“妇无公事,休其蚕织”,故后世后妃亦尚亲蚕,盖亦必妇女所创,故专归妇女之业。盖娟娟者蠋,时游于桑,男子逐兽心粗,岂暇揣摩?女子则宅旁井边,从容顾望,见彼吐丝之异,乃为豢养之谋。因彼眠起桑中,食之如扫,知其所嗜,采以养之,而蚕乃吐丝无穷,因以箔而令织,于是蚕桑之利,衣被无穷。若夫折柳以为樊圃,树竹以为篱落,亦必岩边栖息,思阻猛兽,偶思捍格,故成藩篱,然则藩篱亦必女子所创也。男子求食,逐兽远游,女子登树为巢,削枝编叶,及后筑之平地,移巢形以为堂构,亦必自女子为之。今非洲之人,室多圆形,以泥和草编成,高广不过数尺,是尚为有巢氏之遗也。男子逐兽岂有定居,太古初民,实同游牧。然则编巢野处,随地移徙,男子安有余日为之,非女子所制造而何?居室闲暇,则更编草为席,削木为几,合土为盂,窐土为杯,以坐,以卧,以饮,以食,日益高洁,此亦非逐兽转徙之男子所能为也。然则一切什器,皆制自女子为多矣。即论文字创自结绳,而画圆画方,谐声尚象,亦必居室暇逸者乃能创之,非逐兽于畋、血溢不止者所能为也。至于记数出于手指,渐加千万,更为乘除,亦非逐兽无暇者所能,亦必女子创为之也。其它箦桴土鼓,渐进而截竹裁桐,编丝穿孔,分析音节,更非逐兽奔走之人所能创造,亦必居室闲逸有静性者乃能创之。又若图写禽兽,抚造草木,描象人物,模范山水,亦皆性静情逸,乃能生趣盎然以为摹写,必非逐兽血涌之人所能创造。是故文字、算数、音乐、图画,凡诸美术,大率皆女子所创为;今古史所述,类皆男子,而女子无人。则男子后起之秀,渐丁文明之时,既在农耕、熟食、居室之后,不待逐兽,亦有静暇,乃取女子创造种种之事为器物,大推广之,既为女子之主,遂攘窃其名,此犹大匠作室,而大书于梁栋者必曰某官;巧冶铸钟,而铭刻于笋虡者必曰某父,其实皆非男子所能为也。盖太古男子逐兽求食以存人类,譬之开国之有武臣。汉之韩、彭、黥、英,明之徐、常、汤、沐,当开国时,仗钺、搢笏、勒钟、铭鼎者,非皆屠伯、武夫、纬箫、屠狗之流哉,彼只能拔剑击柱、醉酒骂坐而已,岂能制作乎!而女子居室司馈,闲暇制作,譬之承平之文吏。叔孙通制礼,然后汉高知天子之贵;董仲舒明经义,然后武帝有文章之治。建三代之制,行大射之礼,奏六代之乐,建日月之旗。立五经于学官,见圜桥之冠带,必于干戈载戢,然后黼黻承平。凡号称文明之制作,必皆文士为之,无有武臣为之者也。归故乡而歌大风,预朝宴而分竞病者,古今以为美谈,虎贲脱剑,敕勒作歌,皆异事而非常例也。知文明之制作,在立庙秉笔之文士而不在原野之执戈武夫,则知创造文明之具,在居守司馈之女子而不在逐兽于田之男子也。又观游牧之匈奴、突厥、蒙古,其武力能吞灭中华、印度、波斯、阿剌伯,席卷亚洲,为地球第一大国,而制作无闻,数千年不能脱野蛮之风。若六朝、南宋之偏安,频岁受兵,讫于削灭,其势至弱,而词章理学之盛,其文明独盛传于后世。故逐兽求食之男子,譬之游牧纵横之蒙古、匈奴,强则强矣;居守司馈之女子,譬之偏安削灭称臣之六朝、南宋,弱则弱矣,而文明之事,终在弱国而不在强邦。盖游牧则必强,而得食既难,日月迁徙,必无暇制作故也。若谓文明之具为男子所创,则是匈奴、蒙古能制作也。以此推之,一切事为器用皆出于女子,可断断矣。今世界进化,日趋文明,凡吾人类所享受以为安乐利赖,而大别于禽兽及野蛮者,非火化、熟食、调味、和齐之食乎?非范金、合土、编草、削木之器乎?非织麻、蚕丝、文章、五采之服乎,非堂构、樊圃之园庭、宫室乎,非记事、计数之文字、书算乎,其尤为美术令人魂欢魄和者,非音乐、图画乎!凡此皆世化至要之需,人道至文之具,而其创始皆自女子为之,此则女子之功德孰有量哉,岂有涯哉!乃不念殊功之尤,徒循强力之轨,大势长往而不反,美名久假而不归,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论男女贵贱不在身体脑度

或谓全地女子之身皆短于男子,多或逾尺,少亦数寸,欧美女子短于男子尤多。形质之高卑,天生已定。高者自尊,卑者自贱,所谓“卑高已陈,贵贱位矣”,故男尊女卑,乃肖天道,非人所能强为之也。岂知人之尊卑,在乎才智,不在身体。故晏婴身不满五尺而为齐相,公孙吕身长三尺而为郑相,桑维翰身长四尺而为晋相,皆功名显于后世。若必以身体长短论之,则长狄侨如兄弟尊同天帝,而巨无霸亦当贵为帝王,曹交当为上官而成汤宜屈下僚矣,晏婴、公孙吕、桑维翰不得齿于人矣。夫身有长短者,在男子中所不能免者也,而未闻以此分贵贱,何独于男女而以此辨之?且日本人以矮特闻,而今者变法而强,与强英联镳;若印度之高人,则徒供英人服役。然则人之贵贱,在才智之高下,不在形体之长短明矣,而独以短体抑女,岂公理所许乎!当初民之始,女子短体弱力,受制男子,造成原因则有之,若以此故永远抑女,则非人心所安也。

或谓女子脑小于男,男子脑度大而重,女子脑度小而轻。日本东京大学医科所剖验,男脑四百二十一,女脑一百七十六,男女质同,惟男脑重百五十杜廉。又或谓男子之脑愈用愈智,貌愈文秀,女子之脑多用即竭,貌愈丑恶。此说纷纭,各有是非,考验未尽善,不必信为定论。但女子既有月经,每月流血甚多,精力自当逊于男子,此为人传种,少受缺陷,实为无可如何。故以任兵事,诚非所宜,若人道平等与否,则不在此。夫以男子之中,脑度之高下,才智之灵蠢,精力之强弱,固有相去天渊者。周子之兄不辨菽麦,晋惠帝闻蛙鸣问为公为私,见饥死者而问何不食肉糜,其蠢几与禽兽等,而何尝失公子、帝者之贵。且以孔子之圣而为陪臣,颜子之哲终身陋巷,若哀公之愚,则为君以临之;管辂、郭璞术穷天人而终于下位,董卓、王敦梼杌穷奇而执国命,然则人之贵贱,岂在脑度之高下哉!以一人之体格犹如此,况于无量女子,其才智绝伦,学识超妙,过于寻常男子殆不可道里计,此不待繁征而尽人易见也。故即以脑度之高下言之,若李易安之过目能记,检书若某书、某卷、某页、某行不差一字,其与山僧诵法华经三年不能记忆者相去岂不远哉?山僧岂非男子,李易安岂非女子乎,岂得谓女子脑度不及男子乎!山僧诵经时,夏竦一诵即记,欧阳修再诵乃记,及世所传萧颖士一遍,陆畅二遍,李华三遍。即男子之强记者亦自有等,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女子若李易安之流不知凡几,但以无文学则不传,遂不得与张安世诵亡书、王粲覆围棋并称耳。或谓女子灵悟无异男子,而以血少难于深思,是亦或然。然扬雄、张衡、哥白尼、奈端之流,男子中号能深思创作者,古今大地曾有几人;若使女子平等就学,岂遂无人,安得以数人稍能深思创作之故,遂拔茅连茹,贵其不辨菽麦之同类而贱其聪慧明敏之女子哉!连类而贵及其无量数之男党,则虽麟趾公姓并为王侯,未有若是滥赏者也;连类而贱及无量数之女党,则虽十族株连并加囚逮,未有若是之滥刑者也。以是之故而抑女,至摈不得为仕宦、科举,禁不得为议员、公民,乃至绝其往来、交接、宴会、游观,囚、刑、奴、私,殆不然也,不独背乎天理,亦不协乎人理也。使普地为仕宦、科举、议员、公民之男子,才智皆胜于全地无量数之女子则可也,而试核其实,又公考其才,恐女子之胜于男子者乃无量数,即不得界划鸿沟,剖半为数,必不止十得三四也。然则强抑女子,一切摈斥,仕宦、公民不准预列,科举、议员不准预选,徒凭强势而背公理,徒失人才而遂私心,甚无义也。

原女子被屈之由,本于繁衍人类之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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