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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终其一生要与你相遇

1

易云泽的家在湘西自治州的一个小镇上,与凤凰古城只隔着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但是他这二十三年来只去过那儿一次。

七年前,他初中毕业的暑假,父亲带他来凤凰古城游玩。留在他记忆里的是临水而建的吊脚楼,长着青苔的石板路,穿着民族服饰的苗族姑娘,还有沱江边画画的艺术家。

当时他不会想到自己回学校读高中后会学绘画,并在三年以后以专业和文化课总分第一的成绩考上了西安美院水彩专业。

如今,大学四年已经过去了,毕业的时候都流行毕业旅行,他也计划给自己一段旅行的时光。他把这段时光定在了离家不远的凤凰古城。对于这座古城,他总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他的行李包里有一本沈从文的小说《边城》,一部佳能单反相机,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其他的都是画画的颜料和工具。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忘了自己对于艺术的热爱。一个人去那里画小桥流水人家,亦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

汽车抵达凤凰古城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找了一家依傍着沱江的旅馆。这家旅馆是古城具有特色风格的建筑——吊脚楼,房间是木质结构,打开后面的小门有别致的阳台。

易云泽站在阳台上观望着沱江两岸的景色,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有着浅浅的笑意。他在心里默默念着:“凤凰,七年了,我又来了。”

七年前,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后面。七年后的今天,他俨然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一米七八的个子,眼神干净且凛冽。加之学艺术的原因,周身总洋溢着一种优雅的气质。

他自有他的风度与格调。

2

翌日,易云泽起了个大早,带着照相机无比闲适地走在沱江边的青石板路上。清晨的凤凰古城,如一个含羞带笑的少女,万般旖旎。

他用相机拍河边洗衣的苗家妇人,青石板路上玩耍的小女孩,沱江两岸古朴的吊脚楼,唱着山歌划着桨的老船家……他早已爱上了这座古城,并且为之倾心。

午饭过后,他便来到沱江边,支起画架,开始执笔画画。他画的是水彩画,用一种朦胧的手法描绘着心中的画卷,笔法熟练,色彩淡雅,意境空灵。

易云泽的身边渐渐围满观画的人,那些赞美声并没有激起他心中的任何波澜。他的内心如同一面静谧的湖水,深邃而沉寂。在他的笔端下,逐渐呈现出心中凤凰最美的姿态。

晚上,他站在虹桥上欣赏古城的夜景。古城的夜景如此斑斓,不似早晨那般宁静悠远,那种灯火阑珊的景象倒是给人留了许多的余想。他用相机拍着远远近近的灯火,身边是川流不息的热闹人群,不知为何,心中竟添了一丝落寞之感。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他有了倦意,便向着旅馆的路走去。走到城楼下面的时候,他被一阵歌声吸引住了。唱的是陈楚生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歌声非常动人。走近了便看见一个流浪歌手正抱着吉他深情地演唱着。在这古城的深夜,突然听到这样动情的歌,易云泽内心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他从钱包里取出十元钱放在歌者前面的纸盒子里,然后坐在对面的石阶上继续听着。他的身边还坐着另外几个听歌的女人。

坐下来后,他才发现流浪歌手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扎着辫子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把一块黑色的画板抱在胸前,手中拿着一支短小的铅笔。身边的石墙上挂着几幅素描和色彩的人物画。有一张纸上写着,“素描八十元,水彩一百元。”易云泽料到是专给人画像挣钱的流浪画家。他把眼神从画像转向了那中年男子,却发现那男子正望着他,眼神流露出一种渴望。好像是在问易云泽,“哎,喜欢这些画吗?要不要给你画一张?”云泽在心中思量着,将目光再次转移到了流浪歌手身上。

“老马,来,给我画张像吧。刚好我现在有时间。”云泽的思量被一声话音打破,他本能地朝着说话的声音望去,原来是一个妙龄的女子。这女子留着短的梨花头,卷曲的发尾刚好遮住耳朵。脸蛋如樱桃一般,下巴小且尖,眼睛好似熟透的葡萄,亮晶晶的。嘴唇很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如同翩跹的柳叶。穿着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休闲衫。那一瞬间,云泽被眼前这个女子深深地吸引住了。

“好嘞,你坐在这儿。”中年画家一边指着侧前方的石凳说着,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张素描纸夹在画板上。他们聊着一些琐碎的话,从这些话里云泽知晓这女子与画家早已认识。

画家开始执笔画眼前的女子,那女子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眼睛大且深。云泽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笑容,这让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如同茉莉一般,有着迷人的芬芳。他不自知地就站起了身,走到画家的身边,看一眼画家画画,然后看一眼眼前微笑着的“茉莉”。

“唉,你别挡在音箱前啊!”这是从身边流浪歌手那儿发出的声音。云泽转过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挡了流浪歌手的音箱。他慌忙移动了几步,想看画家画画,又怕影响了别人,正在这个让他备感尴尬的时候,他听见了女子的声音,“你过来吧,坐在这儿。”说着,她用手指了一下她的身后。

云泽喜出望外,赶紧坐在了她后面的石凳上。

这一刻,他离她是那样的近。

“你长得真美。”几分钟之后,云泽终于忍不住赞美道。

“是吗?”女子把脸转过来,依旧笑脸相迎。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有些像周迅的声音。云泽在近处看到她的脸,不觉惊叹道:“你的声音像周迅,长得也很像她呢!”

她依旧是笑。带着一点顽皮,又带着些许羞涩。

“把脸转过来,我要画眼睛了。”画家对着女子比划了一个坐端正的手势。女子将脸顺势转了过去,然后对着画家继续保持着微笑。

“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云泽又按捺不住了,迫切地问道。

“秋子。”女子这一次并没有把脸转过来。

“秋子。真是好听的名字。但是,有‘秋’这个姓吗?真是很少听见。”云泽望着她的头发说。

“你没听说过秋瑾吗?”女子带着笑意回答。

“是的,我记起来了。不过,你的名字比她的还要好听。我叫易云泽。”他还没等秋子问他的名字,他自己便忙不迭地说了。

云泽继续说,“我也是学绘画的,家就在湘西,这次是来这边旅行写生的。”

“你也是画画的?给我画画的这位大哥画人像画得可好了,在凤凰这个地方是出了名的。”秋子笑着望了望画家老马。

老马正在用铅笔细心地刻画着眼睛。

“你是这儿的本地人吗?”云泽并不关心老马的事情,他继续问秋子。

“不是的。我是这里一家酒吧的驻唱。”秋子淡淡地回答。

“哪家酒吧?我有时间过来听你唱歌。”云泽听说她会唱歌,心里对她又多添了一层爱慕。

“寻真酒吧。”

“寻真?这名字真好!凡事是要返璞归真才好,所以我们总是时时刻刻地寻它!”这时候,云泽已对明天的安排有了打算。

这之后,云泽又与秋子聊了片刻,直到老马将画像完成。他不知为何第一次遇见这个叫做秋子的女孩儿心里就有了如此强烈的爱慕之情。想要与之交谈,并且渴望与她有更多的交集。

“你嘴角右上方的那一小点痣要画上来吗?”正当云泽站起来准备去看老马手中的画时,他听见了老马问秋子的声音。

“要。它是我的印记呀。”秋子随手从包里取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的嘴角,然后哧哧地笑着说道。

一直逛到深夜,云泽才回到旅馆。他忽然觉得心像是被东西给堵着,闷闷的。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流慢慢地注满大半水盆,云泽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埋进了水盆里,直到肺部的氧气被慢慢耗尽,才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花四溅,他伸手抹了一把镜面上的水珠,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有些模糊的面孔。镜中人星目剑眉,棱角分明,俊朗中透着刚毅。他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良久,忽然镜中人张嘴说出了一句连云泽自己都吓一跳的话,“秋子,我不能错过你!”

从那刻起,秋子成了云泽生命里的一粒痣,怎么擦也擦不掉。

3

晚上,易云泽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很晚才睡着。第二天他差不多睡到中午才起来。让他快乐的是,他竟然梦见了秋子,梦中的女子在沱江边笑意嫣然地望着他。他觉得自己被别人下了蛊,那蛊叫做爱情。

下午他没有出门,而是在家里支起了画架。他望着窗外思忖了一刻钟,然后开始画了起来。云泽是在画他记忆里的“茉莉”,那个叫做秋子的女孩儿。画中的女孩奔跑在青草地上,在琉璃般的晚霞映照下,手捧大把茉莉花,转身回眸一笑。那笑醉了云泽的青春,是那样的美。

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画好了这幅水彩画,然后将其贴在床头上。走出旅馆的房间时,云泽对着那幅画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吃过晚饭已是晚上八点,他向餐馆的服务员打听到了“寻真酒吧”的具体位置,然后向着那条路走去。

这个酒吧就在沱江边,所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这是一个吊脚楼样式的酒吧,外端挂着一串串红色的灯笼。灯笼散发出橘黄色耀眼的灯光,这光照在云泽的身上,让他感觉置身在了现实之外。

走进酒吧,他远远地看见了秋子。她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紧身无袖衬衣,在色彩斑斓的灯光中唱着梁静茹的《问》。她唱歌时的声音比她说话的时候更沙哑,也更让人着迷。

云泽站着,痴痴地望着台上的女子。

“帅哥,这边有座位?”他恍过了神,然后跟着服务员来到了一个离吧台很近的座位坐下。点了几瓶喜力啤酒。

云泽举起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便陶醉在了歌声里。一曲唱毕,他情不自禁地大声鼓掌叫好,引得身边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台上的秋子也注意到了云泽,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他微微一笑。云泽得了心爱女子的微笑,心里快乐至极。手中的酒都忘了喝了,只是痴痴地望着。

秋子一首接一首地唱着,《传奇》《遇见》《今生缘》。她的声音就像山谷中的野草,摇曳在风中,有着一种独特的苍茫之感。云泽似乎早已融化在了她的歌声里。他深情地望着她,她眼神是如此忧伤,歌声是如此渺茫,丝丝扣扣地牵引着他的心。

唱完《今生缘》,秋子走下台,另一个男子接着唱。她径直走到云泽的跟前,眼睛久久地注视着他,云泽先是激动,后来又有些胆怯了。而后,秋子莞尔一笑,举起桌上的一瓶喜力说道,“易云……”

“易云泽。”他补充道。

“对,易云泽,谢谢你来听我唱歌。来,咱们喝一个!”说着就将酒瓶往云泽手中的酒瓶碰。当云泽将瓶中剩下的酒一口喝完的时候,只听得“咕咚咕咚”几声,秋子已将一瓶啤酒喝完。云泽大为惊异,“秋子,好酒量!但是你也没有必要与我喝那么多,酒喝多了伤胃。”

“我见了你心里高兴!易云泽,你长得真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我看过他年轻时候的老照片,你跟他真像。”说完,秋子又准备继续与他喝酒。

云泽疼惜她,一把夺过了酒瓶。那一刻,他注意到了她蝴蝶骨上的纹身。她的纹身不是字,不是蜈蚣,更不是那些老掉牙的纹样,而是一朵盛开的梅花,五个小小的花瓣肆意地伸展着。

“你的纹身真特别,很好看。可为什么会是一朵梅花而不是其他呢?”云泽望着秋子的眼睛问道。

“因为我喜欢梅花,我的母亲名字里也有个‘梅’字。”她眼神游离地望着吧台上唱歌的伙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说出这番话来。

“你想听什么歌?我给你唱。”秋子望着云泽。

“我想听那首《女人花》,梅艳芳的《女人花》。”云泽心里想,她唱这首歌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秋子笑着点点头,然后走到了吧台上。笼罩在聚镁灯下的秋子透着迷人的光彩。此刻,云泽的眼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女孩。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秋子的歌声缓缓地在云泽的耳边荡漾开来,那歌声像蚕吐丝一般,绵软地缠绕在他的周身。

半夜,云泽已有些微醉,回到旅馆躺在床上,周身似乎还一直被那蚕丝般的歌声笼罩着。心中的情愫如万千音符般跳跃着、舞蹈着,久久不能散去。

4

之后的那段日子,易云泽每天白天在旅馆的房间里画画,晚上去寻真酒吧听秋子唱歌。当然,他只画秋子,画中的女子时而在花丛中笑,时而在雨帘中垂泪,时而在风中奔跑。画中的女子从未穿过裙子,因为他从未见过穿裙子的秋子。很多时候,她只穿蓝色牛仔裤,帆布鞋,白色或者黑色的棉布衬衫。偶尔,她会在脸颊上扑粉,打上腮红,亦会化一个烟熏妆,那时的秋子在云泽眼里,有一种浓烈的美,如同火焰一般照亮并灼烧着他的心。

易云泽每画完一幅画,就会将画贴在墙上,他要她日日夜夜陪在身边。

云泽在酒吧里听她唱歌,她有时会过来陪他说说话。每次说着话的时候,就会顺势从包里取出一支烟,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一口一口地吸,并从鼻子里吐出缕缕烟雾。她夹着烟的姿势像极了年轻时的杜拉斯,有着一种堕落忧伤的气息。

酒吧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是慢摇的时间,明晃晃的聚镁灯照耀在吧台中央,领舞的秋子就会在上面热舞,动感十足。她穿着紧身的吊带衣,身姿曼妙。她的身体跟随着重音乐的旋律,如同蛇一般狂热地扭动着。升降台将她缓缓地升起来,那一刻她是众人的焦点。云泽看见她蝴蝶骨上的梅花纹身似乎也随着她的摆动而吐露出芬芳。

他被那一刻的秋子迷倒,却又在心里为她担忧。觉得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心中最本真的那个秋子应该是一个穿着连衣裙在花丛中翩跹,如同蝴蝶一般的女子。在他第一次见到秋子的笑脸时就知道了她的真,只是他不知如何将她从深不见底的枯井里救出来。

升降台降下来的时候,酒吧里的人都围到了舞池里,随着秋子一起疯狂地摇摆着身体。重金属的音乐撞击着地面,亦如木棒一般敲打着每个人的心鼓。云泽心里的那面鼓被什么东西一遍遍剧烈地敲打着,让他无所适从。坐在高凳上的他被秋子一把拉到了舞池里,她试图让他跟上节奏,跟上这群人疯狂的噪点。

那时候,云泽离秋子那样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在一片狂热的音乐中,秋子将嘴唇贴近他的耳边,大声问“你快乐吗”?“快乐!”云泽好似升上了云端,颤颤悠悠地追逐着内心里的那份想望。

5

这一天晚上,易云泽像往常一样走进了寻真酒吧,进去之后并没有听到秋子的歌声。他迫切地在酒吧的每一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在一群男人中间发现了秋子。他往那边走过去的时候,秋子正将一瓶刚喝完的啤酒瓶放在桌上,随后,她从一个腰大膀子粗,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项链的男人手上接过了一沓钱。

“小美女,过来再给哥哥抱一个。伺候得好你要多少就给你多少!”说着,财大气粗的男人就从钱包里取出一沓一百元的钞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举着肮脏的手准备搂秋子的腰。他身边的那帮兄弟就跟着起哄。

易云泽见状,心中不禁燃起万把火来。他紧锁眉头,龇着牙冲了过去,重重一拳,打在了那个男人脸上。

“你不许碰她!”云泽几乎是歇斯底里。

秋子一脸惊异和恐惧。手中的半截烟一瞬间落了地。

“臭小子,你他妈的不想活了!兄弟们,给我上!”那胖脸男人将捂着脸的手一挥,身边的那帮弟兄便都簇拥过来,对云泽拳打脚踢。拳头如雨点般重重地向他身上砸着,他想要反抗,却又马上被一脚重重地踢倒在地。他感到钻心的痛,渐渐闻到一股血腥味。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那一刻,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听到秋子一声声苦苦的哀求。

几分钟之后,酒吧的保安赶来,那帮男人慌忙逃走。

“云泽,你怎么那么傻呢?”秋子一边扶起他,一边带着哭腔说。他努力地睁开疼痛的眼,看见秋子哭红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垂着泪珠。

他不作声,任由秋子擦拭他脸上的鼻血。随后,秋子扶着一瘸一拐的他去了沱江边的一家小诊所。

在诊所的洗手间里,他看见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撩开衣服,全身有许多处红肿。他并不觉得有多痛,因为这痛是为秋子挨的,他心甘情愿。

医生给云泽包扎好伤口后已是深夜,秋子执意要送他到旅馆。她扶着云泽一直走到那家旅馆的门口。

“我送你到房间吧?”秋子关切地问道。

“你现在手脚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洗脸端盆子什么的。”秋子怕云泽尴尬,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秋子要来,云泽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欢喜。但是他想到自己满屋子都贴着她的肖像画,心里难免有些犹豫。他觉得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意是极郑重的一件事,一定要时机成熟了才能说。满墙的画现在要透露出他心里的这个秘密了,怎能不慌乱?

“算了吧,男人的房间都乱得很。你还是不要去,怕你笑话。”云泽的幌子编得战战兢兢。

“没事,正好我去给你收拾收拾。你今天为我负了伤,我不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吗?”说着,秋子便扶着他走上了楼梯。

云泽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由着她扶着走上了楼。走到201房间的时候,他停住了脚,在包里掏着钥匙。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手在颤抖。

颤抖着的,还有他的整颗心。

门打开了,秋子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她看着满墙的画,画中的女子真美,在花丛中,在雨中,在山野中,在阳光中……画中女子的表情都是微笑着的,薄薄的嘴唇,那样美好。

这画中人是谁?分明是她自己。

“这是我为你画的。我喜欢你的真,你的美。”云泽望着墙上的画羞涩地说。

秋子欲说还休。当云泽望向她的时候,才发现心爱的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你别哭啊?你不喜欢我可以把这些画都撕掉。”云泽紧张得不知所措。取出一张纸巾想要给她擦眼泪,却踌躇着。最后只把纸巾硬塞在了秋子的手里。

“我哪有不喜欢啊?我是感动。”接过纸巾后,秋子很快擦干了眼泪。

秋子把枕头立起来,然后让云泽躺在床上。她用盆子接来热水,用毛巾为他轻轻地擦脸,然后擦洗手臂和腿。

当她看到云泽腿上的淤青时,疼惜地埋怨道,“你真傻,他们那么多人,你又何苦为了我受这样的罪。”

“我见不得别人欺负你!更见不得别人碰你!”他的怒火又燃烧了起来。

“我愿意受这样的欺负。我自找的。”秋子一边说,一边将盆子里的水倒在了洗手间里。

“为什么?”云泽大惑不解。

“因为我需要钱。”秋子把毛巾拧干,转过头来对他说。

云泽听了这句话,心里很是窝火。他是一个追求淡雅生活,视金钱如粪土的有志青年。而眼前这个让自己心生爱慕的人,竟是一个为了金钱不洁身自好的女子。想到这些,他望向秋子的目光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尖锐起来。他正欲说一堆劝说她的话,哪料她的一句话却让他先怔住了。

“我需要一大笔钱,因为我的母亲。”秋子的眼里沁出了泪花。

6

秋子取来一个枕头立在墙上,然后爬到床上,躺在云泽的正侧面。

“我从未跟别人说过我的故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与你诉说。也许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父亲,也许是因为你将我当做真心的朋友。”秋子把手臂轻轻地环抱在膝盖上。

“我愿意聆听。”云泽很认真地说。

那一刻,他看见了秋子眼里深不见底的忧伤。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的父亲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工地上当建筑工人,因为一次房屋坍塌事故,他离开了我与母亲。那时,我正读初中。一天中午,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从我走出教室大门的那刻起,悲伤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一大堆亲戚在校门口等待着我。

“那时的我,只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

“直到现在我仍非常害怕听到爆竹声,闻到烟火味,因为在父亲办丧事的那几天,我一直陷在这样的一片混沌中。因为要守夜,所以我从白天到黑夜一直跪在灵堂前。有哭声,也有麻将声和喧闹声。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比我想象中的要假得多。”

说到这里,秋子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父亲走后,我们得到十万元的赔款。因为母亲不识字,所以存折一直放在我这里。母亲的兄弟姐妹很多,他们对这笔赔款一直虎视眈眈。有亲戚来借钱,借了从不还。我和母亲被骗了好几次,到后来手中的这笔存款并不多了,那些亲戚就冷淡了我们,视我们如空气。”

秋子在诉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忧伤和哀痛,可是云泽无法给予任何安慰。

“你与母亲的关系怎样?”云泽问她。

“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扮演着大人的角色。她的个子很矮,有眼疾,不怎么看得见。这也是我拼命挣钱的原因,我要为她治病。

“她在我爸走后脾气变得更暴躁,邻里间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都会使得她大动干戈。隔壁家的鸡啄了我们家菜地的青菜,她也会发火,甚至骂脏话。上次回家,村长跟我说,我母亲如果还像现在一样,他们就不客气了。

“她谁都不怕,唯独怕我。所以,从十六岁开始,我就担当了所有。母亲在外惹了是非,每次都是我去圆场。总与那些大老爷们儿争吵说理,我的性格与说话方式也渐渐趋于成熟。

“母亲就像我的孩子一般,她喜欢吃糖果,每次都会吃很多,然后就不肯吃饭了。她会害怕失去我,每次我回到家,她就会极尽讨好一般地为我做好吃的。她总是围着我转,在我洗脸时,甚至会把洗脸帕递到我的手里。

“但她脾气不好的时候,也会骂我打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处在这种阴暗里。”

“你的母亲眼睛不好?很严重吗?”云泽试探着问道。

“母亲的眼睛不怎么看得见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记得有一次将她带出去,竟然差点把她弄丢了。那次我们坐公交车一起去亲戚家,途中她看见有许多人下车了,她也跟着走下去。

“当我发现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吓坏了,你想啊,她不识字,不认路,眼睛又不好。我当即拦了辆摩的沿路寻找她,心里如火燎一般。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哭,身边围满了行人。我牵着她的手回家,既心疼又难过。我告诉她,以后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千万不要走开,别人给你指路都不能听。她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头听着。

“那一刻,我的心里真的不知是何滋味。”

她停顿了一分钟,苦涩地说,“我何尝不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对妈妈可以轻柔地说话,唤着妈妈我爱你。可是我与母亲的相处,一直都歇斯底里。

“我们会争执,会吵架,会为一件小事面红耳赤。我几乎是吼着与她对话。这是我们的相处方式,我别无选择。”

“你的父亲走后,母亲有再婚吗?”

“有。嫁给了同村里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也很矮。叔叔待她一般,不觉得他们彼此有爱,只觉得是为了共同生活。”

“你与叔叔会有冲突吗?”

“会有,只是很少,叔叔平时话很少,我与他一般也不怎么讲话。”

“你叔叔会挣钱养活你们母女吗?”

“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年,母亲嫁给了他。他年纪很大,行动不便,所以也挣不到什么钱。那笔赔偿金在那时已所剩不多,只能勉强维持我们的生活。当时家里很拮据,所以一年到头我都没能添置一件新衣服,平时穿得很朴素。也许是情窦初开,我喜欢上了我们班的音乐老师,他弹琴的时候,我的心也会跟着跳动。我偷偷地从那笔赔偿金里拿出了二百元钱,去省城买了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我的心事,为了他,我要成为一个美丽的女孩。

“后来日记本被邻居家的小伙伴看到了,她把我日记本里的心事在邻里间传了个遍。传到最后也就变了味,母亲听外面的人说我穿漂亮裙子,就是为了勾引老师,她因此大发雷霆。用剪刀将我的新裙子剪得七零八落,然后拿起棍子往我身上抽,嘴里不住地说,‘我要你当小妖精!’她打我的时候我没有哭,因为早已习惯了。可是在我看到床上被剪得支离破碎的裙子时,我号啕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穿过一件裙子,也没有去爱过一个人。这件事,成了我心中的一块伤疤。”

说到这里的时候,秋子突然有些哽咽了。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那年,我十七岁,成绩不好,家里又没有钱供我继续读书,所以我主动申请退学。看着家里患病的母亲和年迈的叔叔,我知道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

“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总喜欢用一个小录音机听邓丽君的歌,那时候我就跟着唱,渐渐地我也会唱她的歌了,那首《我只在乎你》是我最喜欢的。从小我就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唱唱歌。

“辍学之后,我去了深圳一个表姐那儿,跟着她在一个电子厂里做流水线的活。我常常跑到地下通道里听流浪歌手唱歌,他们教我弹吉他,有时我也会跟着他们在通道里唱。一年之后,我开始受不了工厂那种单调而乏味的生活。我辞了在深圳的工作,将存下的大部分钱寄给了母亲和叔叔,留下了几百元买了一把吉他,然后去了丽江当流浪歌手。

“其中的苦,我不想多说。后来被一个开酒吧的老板看中,我就去了他的酒吧当驻唱。驻唱挣的钱比当流浪歌手挣得更多,我当然愿意。每个月,我只留下自己的少量生活费,大部分都会定时寄给母亲。

“在丽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又去了昆明,然后是西藏。都是在酒吧唱歌。三年之后,我来到了这里——凤凰古城。来这里之前我回家看过一次母亲,她的眼疾更厉害了,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必须做手术,否则危及生命。但是医疗费太昂贵,所以我必须在这里拼命挣钱。

“虽然我在家里的时候,母亲经常骂我打我,但是我依旧爱她。”

她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纹身,浅浅地笑了,“之前给你说过,纹这朵梅花,是因为母亲,因为她的名字里有这个‘梅’字。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时时刻刻地念着她。”

他们又聊了许多,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说到哪儿,秋子感到困倦,眼睛闭着,便睡着了。云泽望向窗外的时候,看见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藏蓝色的天际。回想着与秋子的这番长谈,他的心里又滋生出无尽的感伤来。

云泽将身上的被子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自己铺了张凉席睡在地上。他将身子侧着,久久地望着眼前这个心爱的女子。她睡着的时候,像猫咪一样蜷缩着身子。他心疼秋子,那种心疼已经牵连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他在想,怎样才能帮助她?

他枕着绵软的枕头,仿佛是枕着满腹的心事。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才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7

次日,等云泽起来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钟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秋子那一张明亮的笑脸。

“小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吧,我已经把早餐给你买来了。”她坐在凳子上,两手撑着座椅,两脚悬空来回地晃着。笑嘻嘻地望着云泽。

那一刻,云泽感到无比的温暖,他多想每天清晨睁开眼的时候,都能看到这个女子明媚的模样啊。他赶紧起来洗漱,秋子顾及他身上的伤,赶忙为他端盆子接水。

洗漱完毕,秋子把一碗热腾腾的肉丝粉端到他的面前。“快吃吧,要不就凉了。”说完,便递给了他。

“你想得真周到。”云泽说着,就接过碗。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这碗肉丝粉,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碗都香。他禁不住漫开了幸福的笑脸。

“慢点吃。吃完过后,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午餐我为你亲自下厨,给你这个‘伤员’补补身子。菜我一大早就买回来了。”秋子指着桌子上的一大堆菜说道。

这话听到云泽耳朵里,让他止不住地高兴。原来这层伤还拉近了自己与秋子之间的距离。想来受着这点皮肉之苦也是福报啊。

吃完早餐后,秋子便带着云泽去往她住的地方。走在路上,云泽一直在猜想,她的房间会是怎样的布置呢?

他们来到古城区,秋子在一个铺面前停下,说,“我就住这儿,一楼是我房东开的门市,我住二楼。”她友善地跟房东打了声招呼,便从旁边的楼梯往上走,云泽一路跟着。

到了二楼,秋子拿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对云泽说,“进来吧,这就是我家。”走进房间的时候,云泽眼前一亮。整个房间都是蓝色调,蓝色的墙面,蓝色的大床,蓝色的桌椅,蓝色的窗帘……走进来,仿佛夏天的燥热一下子全消失了。

“我们这是在蓝天上呢?还是在海洋里?”云泽打趣道。

“我喜欢蓝色,它是上帝的眼泪。”云泽没料到秋子竟说得如此诗情画意。想来,本真的她应是一个淡雅脱俗的女子。从一个人的喜好上就能看出其人的心性来。

秋子招呼他坐在房间里看电视,自己就去厨房里忙活起来。云泽走进厨房想要帮忙,却被她推了出来。

她用双手将他按在椅子上,笑嘻嘻地说,“你先在这儿休息,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呢。待会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说着她便走进了厨房。

云泽哪看得进电视,只管望着秋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出神。秋子转过身取纸巾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那双痴痴的目光,禁不住打了个颤,忙说道,“你别老看着我啊。”

云泽不好意思地将脸转了过来,假装看电视。

不一会儿,他就闻到了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鱼香味儿。他闲来无事,便打量着房间,看见墙角的深蓝色吉他,他在脑海里构想出一幅秋子在路边当流浪歌手的画面,心里莫名地升腾起一股疼惜和爱慕来。此时,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女子,他觉得,此时的她,是那么温柔贤淑。

一个小时后,随着秋子一声“开饭咯”,只见菜一样样地呈现在他的面前。菜样极其丰盛,有水煮鱼、姜爆鸭丝、宫保鸡丁、番茄炒蛋、清炒丝瓜、凉拌三丝。

“敢问大小姐,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呀,你有必要办得这样隆重吗?”云泽的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你是我的大恩人,我当然要好好款待你啊!”秋子说着就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大瓶酒来。

“这是米酒,凤凰的特色酒。你尝尝吧。”秋子将白色的酒倒入了杯中。

这时候,云泽心里也特别舒畅。他将一杯酒递给秋子,自己也端起一杯,快活地说道,“来,咱们干了!”

“为缘分干杯!”秋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两人一齐喝干了杯中的酒。

米酒甜甜的,云泽的心,也甜甜的。

他听到“缘分”这两个字,心里很是感慨。是啊,若不是缘分,他怎会在古城中邂逅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若不是缘分,他们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怎会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遇见了彼此。缘分,真是上帝送给这天下有情人最美妙的礼物啊。

午饭后,他们又结伴去沱江乘船。木船上一栏栏地隔开着,每一栏摆着两个小木凳。他们并排坐着,欣赏着两岸的美景。这时候,摇着橹的船夫大声地唱起了山歌,声音浑厚,曲调悠长。

云泽禁不住拍手叫好。秋子也在一旁欢喜地跟唱了两声。

“云泽,我们把鞋袜脱了,来戏水吧。”秋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帆布鞋和袜子脱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脚丫子来,然后双脚越过船沿,用脚丫子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拍打着水面。

“云泽,这水真凉啊!好舒服的。”只见那水珠子“哗哗哗”地从脚底下飞溅起来。她乐呵呵地笑着,嘴角向上扬起,双手挑起一串串的水珠,极为快乐。

云泽马上取出相机,将眼前的这幅画面永恒定格。而后,他也被秋子的快乐感染了,脱了鞋袜,用一双大脚啪啪地激打着水面。

“你们小心啊,那边有船过来了,看似是要打水枪了。”老船夫说完便乐呵呵地笑了。还没等他们会意过来,便看见对面船上的小孩们正用长桨对着他们这边敲打着水面,这一拍打,一股股的水花便纷纷洒了过来。还有暗处的小孩用水枪向这边射着水。拍打水面的声音,孩童们的嬉闹声,水珠哗哗洒落的声音一齐向云泽和秋子涌来。

“小心!”云泽用自己的身子掩护着秋子,双手紧紧地掩着她的背。秋子也本能地躲在他的身子下,将脸靠在他的身上。所有的水珠子便哗哗哗地落在了云泽的背上。

“没事了,那些小孩子顽皮,总爱玩这些把戏。你们这对小情侣也够恩爱啊!”船夫说完笑了两声,便接着唱起了山歌。秋子听完船夫的话,赶紧将脸抬了起来,身子离开了云泽的佑护,然后满脸羞涩地理着额前的头发。云泽也顺势将袜子穿上,以此来掩饰住心里的激动。其实,他的心里早已经有几百只小鹿在乱撞了。

云泽偷偷地用余光打望了几眼身边的女子,恍然觉得她与小说《边城》里的翠翠竟有几分相似。她虽不及翠翠的纯净姿色,但是她的淡雅、乐观、骨子里的坚毅却胜于翠翠。他心里是不愿当第二个傩送的,傩送的爱情故事不够完满。他要成为第一个易云泽,只属于秋子的易云泽。他心里向往着的,是一份纯洁又完美的爱情。

望着身边心爱的女子,他觉得离自己想要的那份情感并不远了。想着想着,他不由得迎着风,用左手抚了几下额前的黑发,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了。

8

晚上回到旅馆,云泽在房间里踱着步子,思前想后考虑了很久。他在想如何筹集到一大笔钱为秋子的母亲治病。从遇见秋子的那刻起,他的整个生命俨然在围着她转了。如果他是地球的话,秋子就是太阳,他愿意一直一圈又一圈地围着她转,不会感到厌倦。她的身上有一种光芒,一直在吸附着他的眼,他的心,直至他的整个灵魂。

经过一番思考,他终于有了行动的方向。

第二天早上,他便去了寻真酒吧,他跟酒吧的老板说想当服务员。其实他每天为了秋子来这里消费,老板早已认识他,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紧接着他又先后去找了古城里的十多家画廊,与画廊老板签了几百张绘画作品的订单。他心里想着,一个月零十天之后正好是七夕情人节,但愿那天一切如愿完成,他会将所挣的钱都给她,让她去给母亲治病。那天,他还要对秋子表达心里全部的爱,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思忖着这些,云泽的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画起画来也就更有精神了。

七夕的前一天,秋子将易云泽带到了她家。桌子上,是她早已准备好的满满一桌子菜。秋子告诉云泽,今天是她的生日。

云泽责怪她没有提前告诉他,眼里却依旧是满满的爱意。秋子笑了,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似乎吃了蜜一般,“有你陪着我度过这一天,我已经很幸福了。”

他们喝了些酒,酒精在云泽的体内酝着,使得他内心的爱逐渐膨胀,扩大。他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火燎一般的情愫,在昏黄的灯光中,一把将秋子拥在了自己的怀里,紧紧地,不愿放开。秋子并没有推开他,她把脸靠在云泽宽大的肩膀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们贴得如此紧,云泽能从秋子急促的心跳中感觉到,其实秋子也是爱他的。这缘分,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啊。

秋子把湿漉漉的嘴唇轻轻地贴在云泽的唇上,这吻是热烈的,是从心底延伸出来的一小团火焰。云泽亲吻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小且尖的下巴,他感到有泪从秋子的眼角滴落,他的唇吮着她的泪,咸涩,带着体温。

灯火通明的凤凰古城,有船夫在沱江里摇着橹,嘴里唱着咿咿呀呀的小调,绵长的歌声被拉得好远好远。这歌声被游客们的笑声打碎,碎了的歌声随着夜风飘得到处都是。有一缕歌声刚好落在易云泽的耳畔,可是这一刻的他哪还有心思在意外界的声音?他感到自己正在与秋子融为一体,那丝甜蜜的快感蛊惑了他的心。

他急于给自己一个交代,这将是他与秋子幸福生活的开始,这种幸福将会在黎明到来之时继续延续下去,直到他们终老。

船夫的歌声渐渐地喑哑在了沉寂的夜色里。

9

第二天醒来,云泽才发现睡在身边的秋子早已失去了踪影。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掏空了一般,他疯了似的走遍房屋的每个角落,大声地呼喊秋子。他打开衣橱,里面的衣服已经所剩无几,他又打开卫生间,洗漱台上属于秋子的物品已荡然无存。云泽几近绝望地倒在早已冰冷的被褥上。

那一刻,他才注意到书桌上的信。他走过去慌忙地撕开信封,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展开信纸,秋子的字迹赫然在目。

云泽: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为了母亲,我必须去挣更多的钱。我不想拖累你。我是一个习惯了四处漂泊的女人,不要来找我。

云泽,我是真的爱过你。

秋子

这几十个字凑在一起,成了一把锋利的剑,一刀一刀地剐着云泽的心。他悲痛欲绝地双膝跪地,号啕大哭起来。他的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信纸上,洇成一个个悲伤的圈。他的耳畔似乎又响起秋子低沉的歌声,那歌声像绳索一般将他紧紧地束缚着。

这以后,凤凰古城的街道上,又多了一家画坊,招牌上用楷书端正地写着“秋子画坊”。这画坊里挂满了水彩画,你只要大致看一眼,就可以发现所有的画上描摹的都是同一个女子。那女子有着深邃的眼眸,水艳艳的薄嘴唇,灌了蜜一般的嘴角,眼神天真且悲凉。画面中的女孩或在花丛中奔跑,或在雨伞下沉思,或在山野中舞蹈。

易云泽在等待他的秋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相信,有一天秋子累了,倦了,还会回到这座古城。到那时,她一定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如此真切地爱着她。

他不怕孤独,不怕内心的焦灼不安,因为他始终坚信,她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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