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如茵的绿草地上,红墙碧瓦和金色的屋顶,都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偌大的皇宫庭院,简直就是无边的旷野,晋武帝悠然自得地坐在六羊车上,乐滋滋地哼着小调:
蓝天上啊飘白云,
金屋里呀有美人。
天下美女全为朕,
个个可人愉朕心。
可叹再无虎狼力,
人生何不再青春。
一万嫔妃皆临幸,
胜过九天为仙神。
羊车在宫院中自由自在地徜徉,说不准羊车在何处停下。一万名美女,对一个司马炎争宠,这万分之一的机会谁能得到,其难度不亚于考状元。十八岁的美女王媛姬,还是比其他女子有算计,她在小院门前插上竹枝,在竹叶上再涂抹盐巴。羊走饿了贪吃带盐的竹叶,羊车便停在了她的门前。
王媛姬上前跪倒接驾:“万岁,羊车到臣妾门前停下,此乃天意使然,是臣妾与万岁有缘。望万岁珍惜这上天的安排,效巫山楚王会神女,不负这一刻千金的良辰美景。”
武帝见她素雅中透出娇媚,谈吐里彰显文采,既不放纵,又不矜持,十分得体,倍觉喜欢,当即便封为中才人,与其欢度一宵。后来她生下晋怀帝司马炽之后,因病早亡,被追尊为皇太后。
晋武帝毕竟已过了天命之年,再有几年就是花甲了。有多少精力,能与上万美女周旋。到太康十一年(二如)三月,武帝终于病倒,不能再去皇宫院中巡幸美女了,这才老实规矩地到皇后宫中住下来。
其时杨皇后也已病重,她自知去日无多,这日夜间见武帝精神还好,就躺到武帝的大腿上,用女人的柔情蜜意对武帝说:“万岁,你我夫妻一场,只怕分别的日期不会久远了,看这光景,臣妾是要走在你的前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臣妾放心不下万岁的饮食起居,那些嫔妃们只知献媚邀宠,有几人真心想着万岁。为此,臣妾常常在梦中哭醒。”
武帝被感动得泪湿双眶:“皇后如此真诚待朕,令朕感激涕零,但也人生有限,无可奈何。”
“万岁,臣妾有补偿之法。”
“不妨说来听听。”
“万岁,臣妾有一胞妹杨芷,美貌绝伦,为人和善,和臣妾脾气秉性长相无不一样。有她在万岁身边照顾,臣妾就可以放心离去了。”
“此话言之尚早,皇后好好的,不说这些,容后再议。”
“不,臣妾已经病入膏肓,皇上现在就把杨芷纳人宫中,臣妾才能放心,万岁切莫拖延。”杨艳磨起来没完。
武帝经不住杨艳的软磨硬泡,在第二天就把杨芷纳进后宫,先为贵妃。不久当杨艳故去,又把杨芷立为皇后。不只如此,杨芷初进皇宫,其父杨駿即从将军府司马擢升为镇军将军。杨芷立后,杨骏又迁为车骑将军,加临晋侯。
张华对武帝谏奏:“万岁,杨骏器量狭小,尖酸刻薄,不可委以重任。”
“不妨事,不过封侯而已。”武帝就想着要对得起先皇后杨艳的嘱托,对臣下的劝阻不以为然。
“皇后之父没有任何功劳便予封侯,而且还名为临晋侯,这只怕不吉利,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哪来这许多无稽之谈,你们无非是妒忌罢了。”武帝本已病重,对这些忠言分外反感。
杨家兄弟三人,皆身居高位。武帝放纵,他们便开始营私弄权,拉关系,走后门,网罗亲信,结党纳贿。许多无耻小人,便纷纷投到其门下,朝中风气已经为之大变,杨家三兄弟,基本上把持了朝纲。
尚书仆射山滔设法见到武帝,泣血启奏:“万岁,杨家兄妹紊乱朝政,不能再继续下去,要适当收回他们的权力。”
“朕说过多少次了,皇后杨芷温顺贤淑,其父叔三人,对朕耿耿忠心,你们不要危言耸听,朕还要靠他们保驾呢。”
三月中旬,武帝的病略有好转,他要从容地安排后事。他找了自己倚重的几位大臣,那几人不是辞官了,就是退职了。武帝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当面痛责杨骏:“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朝廷大事,只凭你们兄弟三人就能办好吗,把朕的肱股之臣全都排挤走,这也太过分了。”
杨骏只是以讪笑对应:“万岁有何吩咐,只管明言,我们一定照办。”
武帝明白此时此刻,想要完全抛弃杨駿已不可能,便让中书监华尘拟写诏令,命汝南王司马亮与杨骏共同辅政,还打算再找几位忠正耿直之臣,加人辅政班子,以免司马亮斗不过杨骏。
然而,武帝的矫正为时已晚,诏令尚未发出,杨骏到中书省,便蛮横地把诏令要出,他盛气凌人地对中书监华尘发号施令:“把诏令给我。”
华尘不肯:“这诏令按规定是要发布的,国丈无权先看。”
“怎么,你敢对抗老夫的命令。”杨骏对身前身后的护卫吩咐,“再不交,即动手抢过来。”
华尘无奈,只好递过诏令:“国丈快看,本官还要发布。”杨骏看过,竟然袖起,转身便走。
华尘急了:“国丈,把诏令留下。”
“等到该给你时,自然会给你。”杨骏扬长而去。
华尘回到武帝那里,准备向皇帝奏明。可是偏赶上武帝处于昏迷状态,杨芷又在身边,说亦无用。此诏令也就形同虚拟,有也如无。杨骏私藏诏令的大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杨芷对华尘冷笑一声,她看看四外侍立的重臣,趴在武帝身边,对武帝大声说道:“万岁的意思是让临晋侯杨骏,为太子辅政。”
武帝已处于高度昏迷中,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也不能回答她的话,躺在病榻上,只是头部略微动了动。
杨芷立刻对围在下面的众大臣说:“万岁已经点头表示同意。”
华尘提出质疑:“万岁也没有说话呀,再说,万岁之前的圣谕是,顾命大臣不光杨国丈,还有汝南王呢。”
“这次万岁没有提到汝南王。”杨芷当即宣布,“中书监华尘、中书令何劭,立刻拟写诏书,朕百年之后,着太子司马衷继位,以杨骏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尚书事。”诏书写好,杨芷又拿着诏书,到了武帝身边,一一念罢问道:“皇上,诏书可都是皇上的意思?”
转瞬,杨芷又面对群臣说:“皇上说正合朕意,他的声音虽小,但哀家全都听得见。”
于是,由杨骏一人担当顾命大臣的程序,算是走完了合法途径。汝南王司马亮,这个晋武帝期待与杨骏平衡权力的顾命臣子,被杨家父子以权势排除在外。
一天之后,武帝回光返照,突然清醒过来,看着只有杨芷在他身边,急切问道:“汝南王何在,快宣来见朕。”
“万岁,旨意早已传达过去,但汝南王也不知为何,就是没有领旨见驾。”杨芷大编谎言,“真是咄咄怪事。”
“这怎么可能,汝南王真要接到朕的旨意,不可能不奉诏前来。”武帝看一眼杨芷,“一定是你扣压了朕的圣旨。”
“皇上,你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活几天,谁又能管得了身后事,就死了这条心吧,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到另一个世界。”
“杨艳误朕!”武帝明白了,这是杨芷从中作了手脚。身为一代英明君主,被人算计该是多么令人懊恼之事。他气得血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气便没上来,随即咽气了。创立西晋帝国的晋武帝司马炎,就这样带着遗憾悲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五十五岁。
当日,三十二岁的太子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改元永熙。尊杨芷为皇太后,一应朝政悉由杨骏把握。
汝南王司马亮得到武帝驾崩的噩耗,自己一个人就向皇宫跑去。他要去为武帝奔丧,尽兄弟之谊。长史气喘吁吁从背后赶上:“王爷留步,敢问王爷如此急匆匆要去何处?”
“本王是去给皇上奔丧。”
“王爷,你这是去送死。”
司马亮一怔:“何以见得?”
“王爷你想想,原本皇上是要你和杨骏共同辅政,可为何诏书不发,变得只剩下他一人了?”
“还不是杨骏父女想要大权独揽,把我排除在外。”
“是啊,你现在去皇宫,说明你还对辅政有意,也就给了杨駿和杨芷一个除掉你的机会。”
“置我于死地,他们还不至于吧。”
“羊人虎口,飞蛾扑火,王爷如去皇宫,只有死路一条。”司马亮回到大司马府门前,对着皇宫方向,跪拜叩首:“万岁,务请恕臣未能到灵前祭拜,生死攸关,臣不是不忠,委实不敢贸然前往。”他号啕大哭,捶胸扑地,涕泪交流。
长史把汝南王劝回府中,司马亮依然沉浸在悲哀中不能自拔。长史不由得提醒道:“王爷,不能陷入悲伤中哭个不住,你为何还不加紧整备军马,做好应战自卫的准备。”
“为何要备军?”
“不才担心,杨骏视你为他执政的最大障碍,怕是他会起兵来征讨你。”
“怎么会呢?”汝南王难以置信,“本王也未集结兵马,未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他会断然兴兵对我进攻?绝对不会。”
“王爷,不排除杨骏他先下手的可能。”长史指出,“因为皇上曾有诏书由你与他共同辅政,眼下你就是他独霸朝纲的唯一障碍,可称是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去之而后快。不信王爷就拭目以待,我想用不了多久,杨骏讨伐你的大军就会到来。”
司马亮对此将信将疑:“不要大张旗鼓地聚兵点将,且叫府中的人马做好出战的准备。”
“王爷,该集结人马就要集结,何苦还伸一只脚留一只脚。你这里一动,杨骏就会得到消息。”
“本王干脆上表给朝廷,就明说在万岁安葬之后,本王就去许昌赴任,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也叫杨骏放心,更免得自相残杀,得多少将士枉死伤残。”
“王爷,那是你的一厢情愿。”
“本王尽量还是躲,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双方大动干戈,无论谁胜谁负,都免不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本王不希望出现这种悲剧。”
“让我们静观其变吧。”长史认为这一场杀伐征战已不可避免。
皇宫内,杨骏与杨芷正在商议,如何对待汝南王。杨芷说:“汝南王已经上表,承诺先皇入葬后,即离京去许昌,说明他已明白无误地告知,不想同我们为敌,是想息事宁人。”
“太后,这是司马亮的缓兵计和障眼法,大司马府的内线已报来信息,司马亮在府内已集结了上万兵马,随时可能攻打皇宫。”杨骏态度坚决,“先下手为强,我不能傻等着司马亮大军来攻击,而我在这里被动挨打,我们得先发兵。”
“战衅一开,就难免成千上万人的死伤,还是尽量不要开战。你一人辅政本有议论,再与宗室开战,免不了流言批评之声更甚。还是运用手中的权力,对汝南王缓而图之。”
“不行,正因为华尘散布了先皇曾有诏令,道是由我同司马亮共同辅政,才引发一些人站在司马亮一边同我作对。如果不把他打压下去,你我的位置就难以坐牢。现在就以皇帝的名义,调兵遣将,征讨司马亮。”
“太傅一定要打,哀家也不能再行反对。”杨芷最后提醒,“要做到战必胜,让司马亮没有反攻的机会和能力。”
“这个自然,决不会没吃着狐狸,还惹一身骚。”杨骏吩咐总管太监:“即刻传旨给中护军张劭,要他带领部下人马,与骠骑将军石鉴会合,暂停修建先皇陵墓,把修陵的五万人马集中起来,与张劭合兵一处,前往大司马府征讨司马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劭是杨駿的外甥,接旨后立即行动,集合起下属一万人马,带兵赶到了武帝陵修造工地。可是他见工地上人们仍在热火朝天地劳作着,便诧异地上前询问:“石将军,为何还不集结兵马?”
“修陵不能停工,也没有必要停工。”
“圣旨要你我合兵,共同征讨司马亮,抗旨不遵,可是死罪。”“张将军,汝南王不会反也没有反,贸然征剿,不反也给逼反,这又何苦呢。打起仗来,难免将士死伤。”石鉴不肯行动,
“司马亮真要造反,我们再出兵也不迟。”
张劭见石鉴不出兵,他自己兵力有限,也不敢贸然行动,只好进宫,向杨駿报告情况。
这里发兵征讨的消息,也传到了司马亮耳中。他是战是和拿不定主意,便去见廷尉何助:“何大人,杨骏假借圣旨发兵讨我,该当如何对待?”
“王爷,如今朝野上下,都寄希望于你,盼你能除却奸佞以净朝纲,他不讨你,你还要讨他。起兵讨贼,天下响应,必获全胜。”
“能有必胜把握?”
“至少有八成胜算。”
“好,本王就听何大人的。”司马亮回府去整备军马。一路之上,被何助鼓起的气渐渐就泄了。他想,都说杨骏是奸臣,为何偏偏我出头去讨伐。他挟天子而令群臣,我要一旦战败,还不得全家抄斩,祸灭九族。出头的椽子先烂,我才犯不上做这个马前卒呢。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吧。司马亮回到府中,收拾了金银细软,带上了家小。只留下两个老家人看守庭院,其余大队人马则是浩浩荡荡出城,直奔许昌去了。
杨骏得知汝南王避走许昌,也没有派兵追赶,他想双方交战,胜负难料,既已离京,且先放过。就这样,避免了一场血腥的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