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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事实真相一(2)

鞋匠说,下岗工人,以前在电缆厂上班。

来喜笑道,下岗工人还有汽车开?

鞋匠说,这你就不懂了,人家三朋四友多的是,哪儿不能弄辆车玩玩?

来喜说,你怎么知道?

鞋匠不耐烦地说,我回家收秋的时候就在她美容厅的门口修鞋,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个时候来喜正坐在鞋匠的对面,他像许多乡下人那样一边用手抠着脚丫子一边说,你也回家收秋?他的语气里明显地包涵着一种嘲讽的味道,他说,这么说你家里也有地?那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鞋匠好像因为拥有土地而受到了污辱,他把眼一横说,你又不是警察,这是你管的事吗?鞋匠说完把手中的鞋子扔给了来喜,并恶狠狠地说,拿钱。

来喜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扔在了他的摊子上。鞋匠说,还掏,三块!

来喜说,不是说好的两块吗?

鞋匠说,长价了。

来喜恼了,他瞪着眼睛说,你论不论理?

鞋匠不再摆理,他探身拾起那只鞋噌地一下子扔到马路上去了。现在他两眼通红,嘴里喷着吐沫星子,他说,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号熊人,瞪着俩牛眼给人抬杠。他说着把手里的刀子在空中舞了一下说,快滚,你要是再烦了我,我非给你一家伙不可!

婊子养的!来喜赤着一只脚一边往马路上走一边在心里这样骂道。这句话使他再次想起那个被杀死不久的女人,在昨天这个时候她骂过一句同样内容的话。来喜停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驼背的鞋匠,身上的血液涌上了头颅,这使他感到了旋晕,他不由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是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阳光,突然出现的阳光使他想起了远离城市的颍河镇,颍河镇里的阳光从遥远的天际里照过来,这使他想起了小巧。由于小巧的出现,使他暂时忘记了那个刚刚死去不久的女人。

小巧,我是一会儿也不能在这个熊地方待下去了,小巧。你看看这个熊地方,一出门到处都是放着臭屁的汽车,到处都是嘴唇涂得像猴腚似的女人,她从你面前过一趟,她身上的气味就能把你熏倒。小巧,你看,她们脚上的鞋跟就有半尺高,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小巧,你知道她们都是干什么的?她们都是鸡。小巧,鸡你知道吗?哈哈,你不知道吧?这城里的稀罕事儿多了,等我回去后好好地给你讲,这城里人呀......真的没有咱们颍河镇人厚道,他们心黑,他们光讲钱,他们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这个熊地方把我给憋弄坏了,我一会儿也不能在这个狗屁城市里待下去了,小巧,我们这就准备走哩,明哥,黄狗,现在我们一帮人都把东西准备好了,就单等二圣个小舅子把我们的工钱拿回来了,他说好今天一定能把我们的工钱拿回来。来喜抬起头来,他看到太阳已经斜到西边的楼顶上去了。这个鳖孙家儿!来喜这样在心里骂道。我们又快等了一天了。来喜一边想着一边朝东边的马路上观望,二圣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的。明哥说,回来了回来了,二圣回来了。那个时候明哥背对着来喜站在那里,来喜的目光从明哥那些已经花白的头发上滑落下来,他看到了渐渐走近的二圣,但是他从明哥的话语里听到了按捺不住的担心和犹豫。

黄狗说,看他那个熊样,肯定没有拿到钱。

明哥说,都四天了,拿不到钱我们也不能在这儿等了。

你说的好听,来喜说,拿不到钱回去干啥?

明哥说,量他三圣敢把咱们的钱吞了?明哥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来喜说,你以为他不敢?

黄狗说,他敢,除非他不进颍河镇了!黄狗一边看着渐渐走近的二圣一边低声恶狠狠地说,我不一把火把他家的房子点着!

来喜看了黄狗一眼,抢白他说,你净嘴上的劲。

黄狗被来喜的话刺痛了,他拧着脖子看着来喜说,我净嘴上的劲?这回我让你看着!

明哥说,抬啥!来喜咽了一口吐沫,就把目光从黄狗的身上收回来,现在来喜已经能清晰地听到二圣在走路时脚步踏击路面的声音了。二圣的脚步声从街道上那些杂噪的声音里分离出来,使我们每一个听到那声音的人都感到有些忐忑不安。来喜看到离我们越来越近的二圣的脸上有一种灰紫的色彩,那张脸使他想起了小巧用刀切开的紫萝卜。他的脸怎么会是这样一种色彩?就像被谁卡着脖子呼不出气来?可是当他来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二圣的脸色又变成了土黄色。来喜接着就明白了那原来是太阳光的原故。来喜看到二圣的脸在变成土黄色之后呈现出了一种不祥的表情,二圣看了众人一眼就把目光移到身边的街道上。街道里杂噪的声音仿佛又一下子回到了我们的感觉里,那些像甲壳虫一样的汽车卷起灰白色的尘土使我们得到了一种失望的预感。

明哥忍不住地说,见到他了?

二圣回过头来看了明哥一眼说,见了。

明哥说,钱哩?

二圣咽了一口吐沫说,三圣说……

还没等二圣说完黄狗上去一下子就捉住了他的衣襟,他恶狠狠地说,又是老一套是不是?你别给我耍花招!

二圣说,你看你,动啥手?你急我能不急?我能不想拿到钱?

黄狗仍恶狠狠地说,你说,来的时候咋说的?是不是干完活就给钱?

二圣说,这是三圣说的。

黄狗说,三圣说的?你往三圣身上推,想赖帐?

二圣说,赖啥帐,钱真的没有到帐上,你说三圣有啥办法?那钱是硬头货。二圣一边说一边看着明哥,你说是不是?

明哥对黄狗说,放开手。黄狗就把二圣放开了。二圣一边拉着自己的衣襟一边对明哥说,上午你不是也去了吗?那钱真没有到位,你不是也问了吗?

明哥说,到底啥时候能到位?

二圣说,这可没个准。

来喜说,你还想让我们在这儿等下去?

二圣说,没说让等呀。

黄狗说,不等?那工钱咋弄?

二圣说,看你,那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还能会少了你的钱?我们都是老少爷们,我和三圣的老婆孩子都不还在镇上吗?还能少了大家的钱?你们说,我们在这儿耽误一天不就是一天的事吗?

明哥说,那你说怎么办?

二圣说,哎,明哥,这话我不能说,你们在这儿等也中,走也中,主意你们自己定。

黄狗说,二圣,你装熊!你没看我们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你明明知道我们今天要走,还拿着买卖往外推,有话说到明处,事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捂着盖着,我看你就不像个男人!

明哥伸手拦住了黄狗,他对二圣说,走,可以,但今天你得同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二圣说,不就是大家的工钱吗?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可你们就是不信,放心吧,我二圣啥时候给你们说过瞎话?只要钱一到位,三圣会立马送回来……

明哥说,这可是你说的?

二圣说,咋,明哥,就这样信不过我,要不我跪下来向天发誓?

明哥回身看了众人一眼说,你这话大家可是都听着呢……

二圣没等明哥说完就对我们说,我二圣要是说的有半句假话就电打五雷轰!

明哥说,好了,别说了,你说今天我们咋个走法吧?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二圣一边说着一边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叠十块头的票子来,他说,三圣给了我三百块钱……

黄狗说,放屁!三百块钱?三百块钱我们十来个一人合多少?别说吃饭了,连车票钱都不够。

二圣说,看你,等我把话说完,三圣已经给咱联系了一辆客车,咱们镇子东边土屯的。二圣说着看了明哥一眼,他说,歪嘴你认识吗?

明哥说,你说是歪嘴的车?

二圣说,对对,就是歪嘴的车,他这年把都是跑郑州。

明哥说,他们来接我们?

二圣说,不是,我们得搭9路车,到二马路那边的车站里去。

明哥说,那我们还等啥,走吧。明哥这样一说,我们都动起来,我们各自把自己的东西挎在肩上提在手里。小巧,我们这就走了。

我们要回家了,小巧。现在我们一帮人都在马路边等车。9路车。明哥,黄狗、群哥、小水、新社、大头、白眼狼、北京、老闷,还有二圣。小巧,你看看二圣那个熊样,我看见他就恼,来的时候他给我们咋说的?挖一个月就能挣八百块!来喜说,小巧,我出去干几个月吧,你看今年大棚里的菜,哎……来喜说着从菜地里站了起来,他的头颅都快顶着头顶上的大棚了。小巧说,你真去吗?来喜说,我去吧,二圣说一月能挣八百块。小巧说,二圣的话能信?来喜说,怎么不能信?明哥也去。来喜说完又说,还有黄狗,大头,北京,老闷,新社,一大帮子呢。来喜说完就直直地看着小巧,那个时候小巧正蹲在绿色的芹菜沟里剜芹菜,由于蹲在那里她的屁股显得更加丰满,你看你那屁股小巧!来喜感到他的身子就像针扎似地难受,他说,我去吧,干几个月挣个几千块也好咱们结婚时用。来喜说,巧,咱妈的身体不好,我这一走家里和地里都全靠着你了。来喜一边说着一边朝小巧走去,走到小巧的身边来喜又忍不住地叫了一句,小巧。小巧听到来喜的声音有些异样,她抬起头来,她看到来喜的眼睛里放射着火一样的光芒,那光芒把她的骨头都烧软了。她看到来喜朝她弯下腰来,来喜的双手托住她的身子,随后她的身子就在来喜的怀里扭动起来。小巧看到来喜喘着粗气的鼻孔被从头顶上射过来的阳光照得通红。那个阳光很好的夏日里来喜一边抱着小巧往大棚外边的庵子里走一边急不可待地说,小巧,我想。小巧说,不中,有人。来喜说,没人,晌午头哪儿有人。小巧说,不中,我怕。来喜说,你怕个啥?我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来喜一边说着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巧说,几年你都能等了,哪在乎这几个月?来喜说,不中,我受不了了。小巧说,我怕,要是怀孕了……来喜喘着粗气说,你别怕,我裤兜里有个套子,不信你摸摸。 小巧就把手伸到来喜的裤兜里去, 可是她摸了半天却在他的裆里摸着了那根早已变得硬梆梆的东西,小巧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来喜想,天爷也,你把我杀了吧,我再也受不了了!来喜说,别怕,我出去好好的干,等挣了钱我给你买两身好衣裳。可是小巧,我现在没有拿到一分钱,我用啥给你买衣裳?我们在城里已经挖了三个月的下水道了三圣二圣他们一分钱也没有给我们。小巧,你看二圣这个了龟孙才来城里多长时间就跟着三圣学坏了,他的心也黑了,他吃起鸡肉来连骨头都不吐了,我们一帮人干了仨月,临回去的时候只给拿了三百块钱的路费,三百块钱?一个人合多少?二十块?二十钱够我们路上吃饭的吗?心太黑了,他这回要是敢吃我们大家的黑馍,你看我修理他个鳖儿,你知道小巧,我跟黄狗可不一样,谁要是敢踩着我的头屙尿,我非把他打的叫爹不中。哼,你看看二圣那个熊样,闷着个熊脸,你别看他不吭声,他就是在心里做活。小巧,我真想过去一脚踢死他!

来了来了……黄狗一边说着一边把身子歪探到马路上去,有一个戴着红色头盔骑摩托的女人从他前面野马一样冲过来,险些撞住了他。明哥一下子把他拽了回来。明哥说,不要命了?黄狗红着脸说,9路车来了。明哥说,你慌个啥?明哥说着看了二圣一眼。二圣说,就是来了,大家准备好。二圣这样一说,我们一群蹲着站着的人都紧张起来,我们各自抓起自己的行李,像一群鸭子探着头往北望去。

在一些晃动着的人头上面,真的开过来一辆涂着紫色的公交车。9路,我们来的时候在火车站那儿坐的就是这趟车。小巧,你知道吗?这辆车上没人卖票,人家城里人叫无人售票车,那上边有一个女孩,一头黄头发,就像个外国人。我初上车的时候真的以为她就是个外国人呢,就像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那样,金发女郎。后来我才知道她头皮里面长的仍是除不了根的黑毛。他妈的,她把头发染黄了,可是她没有办法把头皮揭掉把肉里头的根都染染,你说是不是小巧?你看她那个浪劲,还戴个墨镜,奶子鼓鼓的,这城里人的奶子咋都会这么长哩?哪像你,平平的,就像俺妈那没有发开的面蒸出来的馍,又小又硬,死面锤。你看,小巧,她把我腿根上的家伙都撩硬了。9路9路,二圣说,真是9路。来喜想,她妈的,我真想把她干了!

来喜,你的包。明哥说。

来喜就忙把包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包里弄的啥?这么沉。明哥说完看了来喜一眼。来喜没有回答明哥的问话。

小巧,他不知道我这包里弄的啥,我弄的钢筋!来喜看了明哥一眼就把手里的提包带子抓的更紧了,小巧,你看包里的那些钢筋散发出来的冰凉的气息已经穿过提包穿过裤子钻到我的腿里来了。来喜躺在工棚里,在黄狗的呼噜声里他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声又一次从不远处的恋歌房里传过来。小巧,那些钢筋就在我的枕头下面,谁也不知道,连明哥也不知道。小巧,你听听黄狗的呼噜声。那个男人又在唱歌了。小巧,我很想到恋歌房里去看看,可是那不是咱去的地方,明哥说去一趟得很多钱,可是三圣个龟孙就去过。二圣说,三圣请人家去唱歌一回就花六百多,唱个熊歌咋就能花六百多?你心太软,心太软,你一个人独自到天亮……还是那个龟孙吗?你见天来这儿唱吗?来喜看到有几束灯光穿过墙壁上的缝隙,照到了黄狗的脸上,黄狗睡得像个死猪一样,黄狗扯呼噜的声音有节奏地在棚子里回荡。你个龟孙,年轻轻的咋就扯呼噜?呼--呼--咦,你的呼噜还拐弯了,你的呼噜真打出水平来了,你个小舅子管去申报吉尼斯大全了!小巧,你听听他那呼噜,这能睡着觉吗?来喜实在睡不着,就披着衣服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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