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3年春3月的木叶山还积存着严冬的残雪,向阳的山坡上,枯草已开始返青。性急的小伙、姑娘脱去了沉重的皮袍,新出生的羔羊牛犊,追逐着春的信息,与猎狗厮闹着撒欢。在这东风送暖万物复苏的季节,刺葛心中僵滞了一冬的夺汗意念,也开始蠕动复苏了。在3月播尘扬沙的大风中,他又开始了紧张的活动。迭剌、寅底石、安端三人也都贼心不死,自然一拍即合。但剌葛并不以此为满足,他吸取了两次失败的教训,又去游说七部大人。
剌葛首先来到势力较大的乙室部,向乙室部夷离堇提出:“大人,阿保机六年不代,这汗位就任凭他霸占到死不成?”
“二大王之见呢?”
“我们合起手来将他推翻。”
不料夷离堇突然翻脸:“大胆刺葛,竟敢背地里阴谋叛乱,来呀!与我拿下。”
几个武士立刻拥上来,不由分说就将刺葛倒剪双臂上了绑绳。刺葛万万没想到乙室部夷离堇如此对待他,他鄙视着夷离堇:“我原以为你是个英雄,想不到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把我送给阿保机邀功请赏吧。”
“快说,还有谁和你同谋?”
“要杀要砍,悉听尊便,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别人。”
“你还嘴硬,推出去砍了!”
武士上前来推,刺葛仰天大笑不止。夷离堇问:“你为何发笑?”
“我笑你自作聪明。”
“怎见得?”
“我乃亲王,便有弥天大罪你也要送交阿保机处治,绝不敢妄自杀之,斩我岂非有假?”刺葛收住笑,“大人莫要演戏了。”
夷离堇见被说破,急忙上前亲手松了绑绳:“方才多有得罪,二大王莫怪。”
剌葛重新坐下:“大人,我刺葛因反阿保机两次险些丧命,如今活在人世等于白捡,反心坚如铁石岂能有假,又何须试探?”“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呀。”夷离堇放心了,“二大王此行……”“两番功败垂成,这次想请大人助一臂之力。”
“一旦失败,我这夷离堇之位,以及牛羊金宝和整个部族,就全要失去呀。”
“为什么不想到胜利?那时你的财富就将成倍增长。”剌葛引诱他,“我们联合起来,笃定成功!”
夷离堇略作沉思:“阿保机久汗不下,已犯众怒,此番若保必胜,还需另外六部全都出兵协同行动。”
“言之有理,我正欲一一前往拜访。”
“二大王何必如此辛苦,待我派飞骑将六部大人请来,我们共同商议,岂不便当?”
“如此当然求之不得,多谢大人费心安排。”刺葛自然高兴。且说突举、涅刺、突吕不、乌隗、楮特和品部六部大人应邀来到,提起联合推翻阿保机之事,全都积极响应。并且详细拟定了起事细节,乙室部备酒杀牛宰羊设下盛宴,大家尽欢尽兴而散,单等到期发难。
七天之后,天气突变,北方涌来的乌云,漫没了湛蓝的晴空,艳丽的春阳也被吞没,正午的草原突然暗得像黄昏。一阵零星碎雨之后,紧接着细雪纷纷。在乙室部营地,旗幡招展猎猎飘动,成队的战马在冷风中嘶鸣。剌葛、迭剌、寅底石、安端和乙室部的人马早已齐集,可是突举等六部兵马却迟迟不到。刺葛急得不住纵马四出察看,可是各条路上全无踪影,乙室部夷离堇感到费解,约定之事六部绝不会忘记,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
这时,刺葛派出的探马如飞来报,阿保机率文武大臣并两万御帐亲军,正向这里进发,已经接近芦水。
安端一听就慌了:“一定是阿保机得到了我们在此聚兵待反的消息,引军前来镇压。”
“未必,”刺葛颇为自信,“我们这次行动极为隐秘,阿保机绝不会知道,他来芦水,也许是巡游射猎。”
果然,又有探马来报:“二大王,大汗在芦水畔驻马,是捺钵到此。”
“好!”乙室部夷离堇说,“阿保机远离巢穴,芦水无险可守,今番难逃一死。”
寅底石说:“我方已有三万大军,待六部人马齐至,兵力可达九万,收拾阿保机还不易如反掌?”
“可是,突举等六部音讯无传。”迭剌担心地问道,“是不是他们变卦了?”
“绝不会,”夷离堇深信不疑,“我们曾对天盟誓,六部人马也许被什么事耽搁了,他们一定能赶到。”
安端焦躁地踱步:“几万大军滞聚在这里,万一阿保机派人来发现,岂不立刻暴露意图?我们就又被动了。”
“对,不能干等了。”刺葛已想好用兵方略,“阿保机率兵来此,老巢一定空虚,寅底石率三千铁骑,全速奔袭,必须夺来旗鼓和神帐。”
寅底石受命引兵而去,刺葛又吩咐迭刺、安端:“你二人引一千五百骑,前往芦水阿保机行宫,声称朝拜参见,在里边暂待时机,我这里六部人马一到,马上起兵进攻,那时你们响应,伺机杀死阿保机,里应外合,我方必胜无疑。”
迭刺和安端也领兵出发了,这里刺葛和夷离堇盼望六部人马就更着急了。六部兵马为何未能准时到达,这暂时还是个谜。
且说寅底石领兵接近阿保机的庐宫,看到虽然警卫森严,但兵力不多,心头大喜,立刻布置兵分两路,迂回包抄。留守庐宫的是王后述律,对于剌葛的阴谋,阿保机于今晨才获悉。经过商议,决定出巡芦水引鱼投网。要依阿保机,给述律留五千人马。可述律担心阿保机与刺葛一旦兵戎相见,兵力少会吃亏,坚持只要一千人留守。大军走后,述律不敢懈怠,亲自分兵布防,并将汗帐移至靠近山腰石洞之处。为防万一,述律在阿保机率兵走后,自作主张撬开银角樟木箱,取出了调兵的金鱼符。
协助留守的龙虎卫上将军康默言,见状忙劝阻:“地后,未经大汗准许,擅动兵符是要处死的。”
“情况紧急,顾不得许多了。若一旦有敌来犯,连符箱都失去,还谈什么军规国律?”述律后将兵符交与大详稳I“你速去调兵马都统蜀古鲁的人马前来,以加强庐宫守卫力量。”述律很清楚,蜀古鲁的兵已被阿保机调走两千,仅剩一千人马,尽管不多,总可以增加保险系数。自大详稳去后,这一上午述律就盼着调兵来到,正等得心焦,一个军校跑来禀报:“有一支骑兵在北路出现,估计是蜀古鲁的人马。”
述律听了大喜,急忙领康默言出去迎看,未及出帐,又有一军校跑来:“报告地后,有一支铁骑从南路杀进硬寨,其势凶猛难以抵挡。”
不待述律后吩咐,康默言立刻引一百亲军南驰拒敌迎战。述律后未及思忖南面之敌来自何方,北面又是金戈齐鸣杀声震天了。述律急上云纹马,领仅有的一百亲军北驱增援。但败退下来的亲军冲得她难以上前。这时,康默言也遍体血迹,身上带伤领残兵败退回来:“地后,是四大王寅底石叛乱,铁骑如潮,我们霖不敌众,你快退人山洞中藏身吧。”
“不!”述律手执宝剑,“大汗命我留守庐宫,我怎能抛弃祖先神帐?”说罢,冲上去与寅底石叛军格杀起来。康默言唯恐王后有失,忍痛带伤助战,着意保护述律。只见述律一柄宝剑银光闪闪,恰似龙飞蛇旋,使得神鬼莫测,在她面前叛军纷纷落马。当她看见康默言相伴厮杀时,竟然发怒了:“康将军,不要管我,快将神帐护送上山!”
然而,寅底石已冲杀过来,看见了述律,当即高声悬赏:“擒斩述律者,赏银千两!”这一来,叛军将领蜂拥扑向述律,人人争先要抢头功。康默言哪还顾得保护神帐,拼死敌住众叛将,卫护述律且战且退,直到半山腰的庐帐。因为这里有象征汗位的旗鼓,所以有五十精兵守卫。随述律撤上来的亲军不过数十,加在一起兵力还不足一百。康默言急忙趁叛军进攻间歇,将这八九十人重新安排布防。
谁知刚刚喘息过来的述律,竟怒吼一声:“把康默言拿下!”
众人都惊愕发愣,而今大敌当前,全靠康默言武艺高强,勉强抵抗;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康默言,实在是不堪设想,所以谁也不动。康默言不悦地问:“地后,我犯了哪条?”
“你丢了神帐!”
“方才众寡悬殊一场混战,地后与神帐只能保其一,理应丢弃神帐。”
“不,我死不足惜,如今丢了神帐,叫我有何颜再见大汗?”述律几乎是在顿足呼喊。
康默言理解了她的心情:“地后,还是保住人要紧,只要人在,神帐不愁失而复得……”
话未说完,叛军又已呐喊着冲上山来。康默言和述律全都投入了战斗。凭借险要地势和同仇敌忾的勇敢,接连击退叛军六次攻击,斩杀敌人一百余。但是,述律一方兵员也越来越少了,而寅底石并不停顿进攻。渐渐地,守军只剩下十几人,而且全都不同程度地带伤了。眼看述律就要落入叛军之手,康默言不能不说了:“地后,快退人山洞。”
“不行!”述律断然拒绝,“誓死保住旗鼓,谁敢后退一步,立斩!”
然而,现实毕竟是严酷的,几百名叛军已冲到近前,康默言不由分说,拥起述律后避人山洞。叛军将士杀入庐帐,纷纷争抢旗鼓和器物,都急于填满私诞,谁也没认真去追寻述律、康默言,使他们暂时得以幸免。
寅底石来到庐帐,一见得到旗鼓,大悦。而发觉述律逃脱又大怒,下令立刻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叛军们一找,很快发现了山洞。由于康默言死守洞口,叛军一时难以冲入。寅底石见手下已有六七具尸体横在洞前,发狠命令搬运柴草用火攻。洞口就要被枯枝堆满,述律和康默言心中都明白,今番是必死无疑了,相对无言,都默不作声。
述律不忍心叫康默言陪死,开口命令:“康将军,你立即冲出,前往芦水向大汗报信。”
康默言明白述律这是有意成全他活命,凭自己的武艺也确有可能冲出去,但是又怎能抛下别人逃生?康默言苦笑一下:“我死活同地后在一起。”
火烧起来了,烟涌人洞中,大家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俱下。伤势重的亲军,经不住烟熏火燎,有的已经昏倒了,康默言难以忍受这种痛苦:“地后,我们与其被烧死,不如冲出去战死,多拼一个就多赚一个。”
“有理,杀!”述律也不甘心。
康默言领先冒烟拨火而出,述律随后,十数人立刻杀人叛军群中。叛军没想到述律、康默言突然杀出,就连寅底石由于只等收验述律尸身,思想没有准备,也措手不及,转眼有十几个叛军被砍倒。寅底石退到山坡下,正要组织人马围擒述律,背后突然大乱。叛军们就像狼奔豕突一样慌成一团,你呼我喊:“快跑呀,阿保机大军打来了!”寅底石想要收拢人马,详细询问,整队列阵迎战,可是哪里约束得住?败兵像洪水一样从他身边漫过。寅底石见状,生怕自己有失,赶紧随败兵退逃。统帅一走,叛军越发乱得不可收拾。
述律和康默言死里逃生,喜出望外,待援军来到近前,才知并非阿保机回乡,而是大详稳将蜀古鲁一千人马调来。蜀古鲁见述律衣着狼狈,甩蹬离鞍下马跪拜:“地后,末将救应来迟,罪该万死。”
“蜀古鲁,将功折罪,速去夺回旗鼓和神帐。”述律把这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
蜀古鲁不敢怠慢,立刻引兵追赶。三千叛军如落潮般急退,蜀古鲁追上叛军,将其重创,夺回了旗鼓。由于神帐在叛军前队,相去已远,蜀古鲁赶了一程已知追不上,又恐述律那里再遭袭,便领兵返回。
述律见只有旗鼓没有神帐,大怒:“将蜀古鲁拉下去,砍!”
“这,地后,这怨不得末将,实在是赶不上了。”
述律根本不听,军校把蜀古鲁扭推下去,按在地上就举起屠刀。康默言实在看不过:“地后,蜀古鲁救驾有功,只该奖,不应杀。”
“你,大胆!”
“末将不敢。”康默言低下头去,但心中不服。
大详稳见状也顾不得危险了:“地后,神帐未能夺回,罪责全在下官,倘搬兵早到半个时辰,也不至于如此,我情愿受罚。”
述律一见,不得不改变旨意:“三人全该问斩,姑念作战有功,从轻发落,每人打二十皮鞭!”
蜀古鲁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但三个人也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是,康默言和蜀古鲁忍着伤痛也得抓紧布防,整修营寨和壕堑。而大详稳又马不停蹄地去往芦水,向阿保机通报这里的情况。
在芦水阿保机行宫,宿卫都监禀报说迭刺、安端前来进见,阿保机和康默记、韩知古相对一笑,然后传令:“宣。”
迭刺、安端来到硬寨门前,一千人马被阻在外,只他二人被带入大帐。两人往里一进,立刻就傻眼了。原来,迟迟未去会兵的突举等六部的夷离堇,全都分坐左右两侧。安端首先发慌,掉头就走,但是龙虎卫将军已经堵住去路。
阿保机冷笑一声:“还想走吗?”
“我,我没有谋反!”安端愈发慌乱,不打自招。
阿保机怒视迭剌:“还需要六部大人同你对质吗?”
迭刺明白刺葛大势已去,还是保全自己性命要紧,扑通跪倒在地:“大哥,我经不住刺葛煽惑,又生反心,罪在不赦。”
安端见状也双膝跪倒:“大哥,你千万发慈悲饶小弟一命呀!”“站起来,随我出帐。”阿保机也不多说走在前边。
迭刺、安端不知是吉是凶,只得跟在后面。出了硬寨,只见二人带来的一千铁骑尚在整肃地等候。阿保机停住步,对他二人说:“向你们的队伍讲几句,该怎么说你们明白。”
事到如今,真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牙齿掉了往肚里咽,迭刺大声告诉部下将士:“弟兄们,刺葛逆天行事阴谋为乱,绝无好下场,我们不与刺葛同流合污,要忠于大汗。”
安端也抢着说:“我们也坚决站在大汗一边!”
阿保机心中甚为满意,没动刀枪就将一千人马收降,力量对比就更不利于剌葛了。他有意安抚降卒:“勇士们,你们都是我契丹族的优秀子孙,我阿保机是八部共同拥戴的可汗,我们的敌人是东边的渤海国、南边的汉人,而不是我们自己,刺葛倒行逆施天神不容,只要与刺葛脱离,我都视如手足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