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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吴麟征,字来玉,号磊斋,浙江嘉兴海盐人。天启壬戌进士。初任江西建昌司李,丁忧,起补闽之兴化,平反出入,狱无冤民,综核诸属,吏莫敢以私进。有暮夜郄金风,以治行高等,征拜吏科给事中。同官章正宸、庄鳌献以建言忤旨下狱,公上疏力救。又论安民之本在于守令,守廉则令不敢贪,守慈则令不敢虐,守精明则令不敢丛脞。且为令者众,又多操刀学割之徒,故遴别难精;为守者寡,皆循资积俸而升,故才品易核。愿皇上廷推礼遣。凡生民疾苦、吏治臧否,使得自达于天子。迨绩成而后加不次之擢。上不能用。历兵、刑两垣,后掌吏垣。见盗贼蜂起,民生凋瘁,屡疏乞身任危疆,竟不见许。庚辰大计,时三吴守令,倚要人为窟穴,吏部拱手莫敢问。公与掌河南道祁公彪佳,矢志澄清。凡吞舟漏网者,皆置拾遗白简中。穷奇饕餮,为之一清。故事:掌吏垣者,计吏事竣,即其月优擢太常,独公不至宰相之门,一驳再驳,政辅乞骸,公命始下。此甲申三月初七也。时寇警且迫,公以十二受事,十五奉命坐西直门。十六甲辰,寇突至城下,公擐甲衣短衣寝处城隅,寇攻西北一带最急,西直尤当贼冲。同守者相继避去。公遗友人书曰:时事决裂,一旦至此,同官潜身远害,某惟致命遂志,自矢而已。时上下仓皇失措,火攻备御多不习。公登陴周视,矢丛射如猬,屹立不稍退,指麾益厉。士卒匮粮已五月,莫肯用命。公夜坐抚病卒,忽堕大砲,破瓦落公案前,椽楹尽倒。公神色不变,手抚如故。士卒皆感泣。十七乙巳,公亲督徒者,载土石塞门,同守武安侯郑某,伯张某,尚开门纳难民,贼数百骑尾其后不觉,公手施箭砲,贼稍郄。始从公议,塞门城头宦寺,鲜服怒马,相视不惊,高擎青盖,驰走杂挠,守卒欲擅启闭,凡坐门诸臣俱不得登城望贼。公夺路上城,见贼忽尽易绯衣,俄而同守一官,亦易绯衣登陴。公怪而目叱之。是夕更深,太监某密遣二卒,手箭飞至,斩关求出,公亲诘之,语塞,乃厉郄之。俄从德胜门去矣。十八丙午,贼集城隍,多羸弱男子,公召诸卒谕之,能杀一贼者,赏五十金。须臾健卒数百,缒城格杀贼百余人,擒十余人,即斩之城下。贼分马步,东西回顾,状如欲退,城上欢呼。公曰:此贼狡耳,必合营至矣。未几,果大至,攻益急。戚臣、贵臣,相与议,势不可支。公请见天子言状。至西长安门,二鼓矣,门守少宰沈惟炳,禁出入。公排门直入,门遇辅臣魏藻德,引公手曰:朝廷大福,自无他虞。旦夕饷且集,公何匆遽为?拉公同出。公既不得面圣,复走谒总宪李公邦华,道不可为状,相持而泣。遂还西直门。十九丁未黎明,宫人数千百,竞从东华门出,城中大扰,讹言天子他幸,城守益弛。贼遂缘德胜门入,守卒尽逸。公即距户自经,为从者所解,拥公哭。公曰:我若得一见天子,吾无憾矣。从者侍公走,风尘满面,卒不能前。入道左三元祠,举首视屋梁曰:吾终此矣。遂索酒饮。语从人曰:吾受恩,列卿寺,国亡贼入,虽君父消息未真,亦何颜自活。众皆哭。公止之曰:无乱我方寸。且睡去,约二鼓,公喉间格格有声,家人张俭者,先觉其起视,已用旧帨作结自经,亟解之,得甦。公曰:误我!误我!家人泣而请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诀。公许之。盖祝渊乃公之密友,同乡举人,以奏对刘宗周被逮时留京师也。公遂起作绝笔云:祖宗二百七十余年宗社,一旦而失,虽上有元龙之悔,下有鱼烂之殃,而身居谏垣,不能匡救,法应褫服。殓时用角中青衣,覆以单衾,垫以布蓆,足矣。棺宜速归,恐系先人之望。茫茫泉路,炯炯寸心。所以暝予目者,又不在乎此也。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日,罪臣吴麟征绝笔。又寄弟偏沅中丞麟瑞书,则忧江南有事。寄从弟书,则明生平学文山,要穷就穷,要死就死之志。寄诸子则教以读书明义理,崇俭朴,不能北面事人义。是日有同官某,既身许贼,复遣一役招公,谋归里。公麾役去。已而复来,挤之户外。逆臣高翔汉,已授贼署,雅知重公,解说百端,公厉辞郄之。恨恨去。祝孝廉闻状来视公。公酌酒慷慨与别,相对泣数行下。告孝廉曰:往予问道山阴刘念台先生。先生曰:人之初念,未尝不善,往往以转念失之。授命,我初意也,我会试放榜之夕,梦一人义手向背,口吟文信国句赠之云: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沈雨打萍。问路人云:是刘宗周。我与刘同出,而刘先隐。今山河破碎,不死何为。我陈整饬江南,枢臣不许。我请身任危疆,冢臣不许。天下事尚可为,只索待之后人耳。或曰黄冠归故乡,今亦可然否?公笑曰:文山之言虽尔,文山之事若何。抵暮,孝廉别,公去遂投环,移刻乃逝,颜色凛凛,白髯戟张,三日含暝如生时。传贼将甘心殉节者,左右错愕无所出。倪公元璐,六日始殓。许公直舁尸验视得殓。施公邦曜,赖江右曾明经子聿得殓,李公邦华,既验,惧不敢盖棺。惟孝廉曾公遗命即日棺殓,卒亦无患。贼既入京,八门齐启,惟西直门坚塞不能开。二十日,犹闻砲攻。二十一日,始得寂然。卒从平子德胜门而入。西直尚无恙。后大清师至燕,于五月初七,遣城西御史某,发掘西直门,然后尽开。其有功城守若此。当癸未冬、甲申春,间有撤宁远守关门之议,督臣王永吉、枢臣张缙彦、镇臣吴三桂倡之。天子下其议,惟公言撤之便。一时廷论群议之。辅臣陈演、魏藻德尤与公左。次辅方岳贡贻书南司马史可法,深咎公守关之议。事竟寝。又尝于壬午冬,陈整饬江南根本重地,为京师应援,请假南司马以权,节制诸帅,亦为群论所格云。南都赠公兵部右侍郎,謚忠节,祀旌忠祠。初,城陷,讹言先帝匿前门外,从者多劝公削发南逊,图事报国。公语之曰:我身居谏垣,言不足动主,目击时危,每欲牵御衣哭陈其详,自触而死,以尸为谏。况国破日乎?

论曰:燕京之难殉者数人,然死则死耳,于国事未有济也。惟公则不然,使弃宁远,从吴帅之说行,上则为奉天之李晟,次则为汴都之种师道,无难也。何至封豕长蛇,凭陵无忌,覆我宗社,贼我君父哉?即不然,人尽坚守如公,贼顿兵城下,援师渐集,有鸟奔兽溃耳。况得早从公南司马节制诸帅之议,威柄既肃,勤王义旅,可一呼集乎。然则世徒以殉节目公,岂为知公者哉!

周凤翔

周凤翔,字仪伯,号巢轩,浙江绍兴山阴人。父名思观,曾刲肝救亲,以孝着。公生而有异征,聪颖绝世,识者以大器期之。天启甲子乡试第三名,崇祯戊辰成进士,选庶吉士。词林故清署,史臣第雍容以文墨相高。言涉时事,辄引代庖为解。公独讲求世务人才,相与籍记之。户外屦常满,每抵掌谈天下事,不为首鼠两端。橐笔三期,声称日出。庚午晋编修,丙子典江西试,丁丑充经筵讲官,既入侍金华,退而叹曰:明主孳孳向学,逊志时敏,而讲臣不竭忠悉智,以迪宸听,非忠也。中夜拊膺,冀有启渥。未几,升南司业,雍政久弛,师生倚席不讲,公厘饬甚详。已而,升左中允,转左谕德。时国家多事,公感上恩,每一召对,掀髯昌言,其意琅然,同列悚听。尝陈吏速化则治不成,民重征则盗不息。每有披陈,上为倾听。癸未分较礼闱,如沈公泓、黄公淳耀,名流皆出其门。每接见,辄以大义相勉。甲申三月,都城陷,贼令各官报名。时公犹未知先帝存殁,欲趋朝踪迹之。比入陛见,光景大异,同朝诸臣,有忧怖不敢出声者。有相聚偶语者。有面无人色者。有扬扬得意,自诧兴朝佐命者。有侈口诵贼功德者。公不觉掩面,痛哭失声,亟趋归寓所。谓吴公甘来曰:臣子义在必死,然必得一视大行梓宫,缟素恸哭,乃无憾。吴然之。二十一,闻梓宫暴露东华门外,赴哭恸绝,即投金水桥下,水浅不死。归寓作书贻父母曰:国君死社稷,臣子无不死君父之理。男今日幸不亏辱此身,贻两大人羞。吾事毕矣,罔极之恩,无以为报,矢之来生。复赋绝命诗一首。有「碧血九原依圣主,白头二老哭忠魂」之句。家盖具庆也。哀哉。向阙再拜自经。二妾从之俱死。公为人明达魁岸,学问博洽。尝论史曰:三代而后汉与外戚共天下,唐与女后宦官共天下,魏晋以下,与膏梁子弟共天下,宋与奸臣共天下,元与族类共天下,我国朝皆无之,可谓盛矣。但边防海运,最为今日急务。又论学曰:大凡论学不可立党,立党则必争,奚能见道。昔者朱陆之辨,虚心求是也。今日之辨朱陆,私心求胜也。言愈多而道已晦。持论亹亹,听者忘倦。知其临难殉节,非由气激者矣。乙酉,赠公礼部左侍郎,謚文节。

论曰:公死,视倪、马诸公盖独后云。然当先帝龙驭上宾,仓皇无知其事者。皆以为南幸金陵。如明皇奔蜀故事。公不即死,犹庶几伺间窜逸,得执羁留以从灵武之驾也。然公亦幸以是刻死耳。否则刀锯在前,桁杨在后,无论辱身屈膝者,昧心蒙面,即刑僇以死,不得从诸君子后矣。公亦慨慷蹈义者哉(公之子周忠玉)!

汪伟

简讨汪伟,字叔度,号源长,徽州休宁人。其先徒应天,为上元人。少英俊,崇祯戊辰登进士,授知慈溪县。县故岩邑,公以廉平清净治之,政声大着。时烈皇帝念邦家多难,木天片席,当预储扬历中外安攘文武之才,为异日纶扉揆席地。乃诏择县令司理,治行卓绝者,试其甲乙,入值金华。公名在高等,补翰林院简讨。时人有登仙之羡。公独思仰报夫子拔擢,与为国抡才破格用人至意。益摩厉洗濯,留心经济。寻充东宫讲官,每得四方警报,辄抚膺流涕。壬午流寇破荆襄,南都日虞震邻。公上忧宗社,下念桑梓。上江防绸缪疏。大略谓留都城周百二十里,无守城之法,止有守江之法。贼自北而来,则淮为之防。贼自上而下,则九江为之防。故御淮即以御江,而守九江即以守金陵。今淮上有督抚史可法,屹然长淮保障矣。九江一郡,当江汉之冲,尝以地形考之,武昌藩蔽九江,九江藩蔽太平,太平藩蔽金陵,宜有重臣驻节武昌,九江则设立督抚,而太平采石,命南京兵部侍郎一员,建牙于此,作声援而巩堑垒。武操臣宜驻师新江口,文操臣宜往来巡练江北。浦口江面颇狭,一苇可航,制亦宜如采石,以兵部侍郎分守。城中之守,虽有军士,粗具名目,难恃无恐。大司马多为参赞,于百姓尊而不亲,所应亟补府尹府丞之官,重其权,久其任,以联百万士民之心。如御史詹尔选、叶树声、郭维经、成勇,巡抚袁继咸、方孔昭,清贞端亮,皆不二心之臣,应擢卿贰,以备江上督抚之选。或酌资俸,以备府尹府丞之用。必能实心任事,渐有成功。疏入报闻。癸未分较会试,得顾咸建本房。甲申闻贼渐近都城,遗书友人曰:京师单弱,不惟不能战,亦不能守。一死外无他计也。及贼犯阙,累日不食。谓继妻耿氏曰:死吾决矣。耿氏曰:苟事不测,请从君死。城陷,出问乘舆所在,绕宫门者三。则宫人皆逃出矣。遂趋吴给事甘来所,约同殉难。还寓手书遗子孝廉观生曰:呜呼!我生不辰,丁此国难。讲读之官,既无事权可为,一得之长,亦不见用。惟有一死以自靖而已。继室耿氏,少年节烈,矢志不移,乃于城陷之日,恬然从我而死,使万世之后,知我朝复有赵昂发也。吾儿读圣贤书,须以忠孝自勉,勿辱先人。老母不能终养,幼子晋生,年甫四岁,不能抚之成人,皆吾儿事也。柩不得还,以吾夫妇衣冠,招魂葬之华山张家岗,俾魂魄常得依吾父母也。凡我亲友,俱为致声,天下事有可为,不可失忠孝念头也。书毕,与妻呼酒命酌,大书前人语于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因具袍笏北向拜阙,南向拜母,仍为两缳于梁间,公以便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缢。耿氏复挥曰:止止!我辈虽在颠沛,夫妇之序,不可失也。复解缳,正左右序而死。人比之结缨易箦云。时长子观生,壬午举人,晋生,耿氏出;耿氏年仅二十三,以晋生托其弟耿元吉,匿之长班家。后得归。南都赠公詹事府少詹事,谥文烈。耿氏赠恭人,并祀旌忠祠。盖烈皇帝朝特简推知入翰林死节者,惟公一人。而孟进士章明、顾钱塘咸建、刘南昌曙三人,又皆以公门人死节。子观生清修洁操,能继父风。

谕曰:唐宋取士,首重制科,苟不登是选,虽方州将相,不称荣遇。明庶常之拔,与之相类。但制科妙简于历任之后,故文学政事,盖有兼隆。庶常则释褐受职,石渠天禄,未免徒以雕龙绣虎之业相目。三百年旷制,至先帝始复。公实膺其选,可不谓殊恩乎!及铜驼荆棘,馆僚自外入者,争匍伏屈膝不暇,非公仗义死节,几何不笑先帝此典为多事哉!典以一人重,信夫。

公尝书邸壁云:看世不破,为世所弄。公之取义,真能超脱生死者乎?野乘载长子名观,而启祯录则云观生。疑观为是,姑存之以俟考。

吴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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