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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南都亡,归隐于家,以著述自娱。阅四十年,乃卒。

「勘本」曰:映碧先生「三垣笔记」,力为赧王湔雪,言其仁慈胜而决断少;固是人臣不没故君之义。然持议以恕为主,则未足昭信后来也。而况如李国桢之误国丧名,张捷、杨维垣之作奸逃死,而皆书为「甲乙死难」;则尤失之甚焉者矣。谢山全氏谓其语最和平,可想见其宅心仁恕。当时多气节士,虽于清议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祸;使皆得如映碧者,则党祸可消矣。

案假敕之狱,世选为韩国善长十世孙;洪武时,驸马都尉祺坐父罪死,其子盛庆即临安公主出贬绩溪为民。主号泣上前,上手赐龙封,许二百十六年执此见主复故爵。世选于崇祯初具奏呈验,而敕中讹「祺」为「棋」,以胡惟庸为「容」,善长死年且不符;谳狱者乃援妄假敕书律,论辟。司寇郑三俊批其牍曰:「若善长之功,虽百世宥之可也」。映碧善其言,力请释之。然世选已长系十年矣;所呈龙封纸墨钤印严重久远,实非外间仓卒所能办。是岂当时高皇故为斯误以塞主请,以开后世疑案邪?

熊开元

熊开元字鱼山,嘉鱼人。天启乙丑进士;除崇明知县,调繁吴江。崇祯朝,征授吏科给事中。论事逆意,贬二秩外用,不赴。久之,起山西按察司照磨,迁光禄寺监事、行人司副。劾首辅周延儒得罪,与给事中姜采同受廷杖,下狱;所谓「熊、姜之狱」者也。卒遣戌杭州(事具「明史」)。

南都建国,起吏科给事中;会丁内艰,不赴。闽中唐王立,以工科召;疏请终丧。连擢太常少卿、佥都御史,再疏辞。诏曰:「天地生才,祗有此数。迩者老臣凋丧,宗周、彪佳、石麒等既皆捐躯,郑三俊又损目;故于开元之至,旦夕以冀。既在郊垧,慰予饥渴」!及入对,眷礼有加。开元请罢捐助、停事例、重爵禄、简刑罚、急亲征、实听纳、散朋党,俱嘉纳之。越日,敕授御营随征东阁大学士兼行在右副都御史,权理院事。时方破格用人,躁竞者争以口舌得官;开元恶之,力持资格。丹徒诸生钱邦芑言事称旨,特授御史,开元请改兵部司务;重违王意,命以司务,得非时言事,实同御史权。丙戌正月,王在建宁;外虽优礼辅臣,而事辄独断。开元遂乞罢归,不许。已而邦芑复授御史;开元力争,不令入院。诸御史合疏劾之,乃引疾。自是,王出幸,皆不及从。

汀州破,弃家为僧于苏之灵岩,师事南岳和尚。开元素精「内典」,嗣其法;辟居华山,称善知识者三十年。年七十余,卒。

「勘本」曰:故事:左降官率骤迁。鱼山以淹久觖望,会光禄缺丞,为诣延儒述己困顿状;延儒适有事,辄命驾出。鱼山大愠,尝思所以报之。后畿辅被兵求谠言,两次召见;比欲尽发延儒罪,以其侍侧,逡巡不敢尽,请补牍。时大兵未退,思宗焦劳甚,览奏大怒;令锦衣卫逮治,严刑诘供主谋。系至午门,命与姜采并杖一百,下刑部狱。或云尔时思陵已愠延儒,实怒鱼山首鼠;谓其两下讨好,故反以诽谤大臣加之耳。

姜贞毅采纠延儒疏中,有「皇上何所见而云然」一语,思陵怒其诘问诏旨,因责二十四气姓名,遂获谴。福王立,得赦;起故官,以忧不赴,流寓苏州。浙东监国,再以兵部侍郎手诏起之,亦不赴。疾革时,语二子曰:「吾奉先帝命戌宣州,死必葬我敬亭山麓」!其弟贞文孝友过人,当贞毅廷杖毕已死,乃口溺灌之始苏。既闻莱阳乡邑破,父殉难,一门死者二十余人;即疏请代兄系狱,乞释兄归葬。不许。阮大铖得志,屡欲杀之;遂奉母居于苏,变姓名之宁波。后应监国召,奔走钱忠介公幕下,几为方国安所杀。戊子而后,犹时探五岭消息;久之卒。人称「二姜先生」,吴门立祠祀焉。贞文名垓,字如须。

南岳和尚,号退翁;是浮屠中之遗民也。名满天下,有真实行。鱼山自蛮中归,闻其名,往依之,请为执爨。退翁一见曰:「是非常人也」。乃授以钵。鱼山尝住休宁仰山,改号蘖庵。随人参谒,或以禅悦忠孝、或以经史艺文,率各各惬心去。后卒于花山,葬徽州黄山之丞相原。

金堡

金堡字道隐,仁和人。崇祯庚辰进士,授临清知县;坐事罢。十六年,吏部尚书郑三俊荐其才,未及用而都城陷。堡南还,丁内艰。

乙酉,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卓起兵山中,与浙东诸军遥为声援。唐王立,堡入朝陈志卓战功,劝王弃闽幸楚,谓何腾蛟可依、郑芝龙不可倚;且言「中兴之国,须马上成功。湖南有新抚诸营,陛下亲往效光武故事,此皆精兵百战,可得其力。若乃千骑万乘出入警跸,是承平威仪,宜且屏不用」。帝大喜,与廷臣曰:「朕见金堡,如获异宝」。即授兵科给事中,封志卓仁武伯。堡以服未终,力辞;请赐敕印联络江上师。从之。既至浙,入大将方国安军。诸事于鲁王者诋曰:「堡已北降,来为间谍耳」!鲁王语国安,国安执堡。御史陈潜夫曰:「堡何罪?彼与志卓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来,何罪见执」?国安曰:「此郑氏意」。因出芝龙书示之;且曰:「今我释之去,去勿入闽。入闽,必杀之;我不敢得罪郑氏也」。潜夫以告堡。堡曰:「我必入闽缴敕印。倘中道死于盗,亦命耳」!明年夏,再谒王,以敕印上。王欲夺情,堡固辞;不许。芝龙谓将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学士曾樱曰:「果欲保全堡,莫若听其辞」。遂以秋八月,辞朝去。闽亡,堡流寓他所。

及戊子冬,诣肇庆谒永明王,授礼科给事中。堡抗直有锋气,不畏强御,遇事敢言。甫受职,疏陈八事,劾庆国公陈邦傅「十可斩」,文安侯马吉翔、司礼监太监庞天寿、大学士严起恒、王化澄等并与焉。吉翔方倚上宠,掌锦衣、典戎政;一切诏敕符命及奉使四方关领、吏兵二部文凭札付,悉出其手,气焰方炽。至是颇惧,尽谢诸务。时化澄督师于外,与起恒并疏乞休;大学士朱天麟奏留之。由是,堡直声大振。诸轻剽喜事者,南阳伯李元胤、左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蒙正发,咸与交欢。

当时朝臣各分党类,从成栋来归者:兵部尚书曹晔、工部尚书耿献忠、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卿潘曾纬、通政司毛毓祥、太仆卿李绮为一类;自夸反正功,气陵朝士。从广西扈行至者:大学士起恒、化澄、天麟、吏部尚书晏清、户部尚书吴贞毓、给事中吴其雷、洪士彭、雷得复、尹三聘、许兆进、张孝起为一类;自恃旧臣,诋曹、耿辈尝事异姓。久之,复分吴、楚两局:主吴者,内则天麟、贞毓、给事中张孝起、李用楫,外则督师大学士化澄、堵胤锡及兵部侍郎万翱、程源、礼部侍郎郭之奇:皆内结马吉翔、外结邦傅以自助。主楚者:彭年、时魁、正发,而湘客以秦人、堡以浙人为之辅;皆外结巡抚瞿式耜、内结元胤以自强。元胤,惠国公成栋子,为锦衣卫指挥使,进封南阳伯,握大权;以彭年与同反正,倚为腹心,势张甚。彭年尝论事王前,语不逊;王责以君臣之义,彭年勃然曰:「倘去年此日惠国以五千铁骑鼓行而西,君臣之义安在」?帝变色,大恶之。湘客稍通文墨,由荐举入仕,授知式耜;贪狡多智,时魁等动必咨之。时魁起家进士,刚狠使气,富而好利。堡清操绝俗,衣食皆资二人,故称莫逆交;赋性鄙刻,不近人情。惟正发依倚诸人,听受指使。而皆以元胤为归,终日聚谋,专揽朝政;时有五虎之号,又谓之假虎邱。以彭年为虎头、时魁为虎尾、湘客虎皮、堡虎牙、正发虎喉;假者,元胤本姓贾,讥诸臣之以张威耳。后堡与时魁等复相继攻起恒、吉翔、天寿无已;太妃召天麟面谕曰:「武冈之厄,赖吉翔左右之」;令拟旨严责堡等。天麟乃为两解,卒未尝罪言者,而彭年辈怒不止。王知群臣水火甚,令盟于太庙;然党益固不可解。明年正月,邦傅怨堡,因奏言:「堡谓臣无将无兵,请即令监臣军,观臣十万铁骑为何如!且堡昔官临清,曾降贼受伪命」。疏至,天麟抵几笑曰:「道隐善骂人,今亦遭人骂也」!因拟旨:「金堡辛苦何来?实所未悉。所谓监军,可即集议」。盖用杜甫「辛苦贼中来」语。堡固未尝降贼,见之大恚愤。时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诣阁诋天麟曰:「堡论邦傅,即令之监其军;论郝永忠,若请其头,亦即与耶」?相与登殿陛大哗,弃官掷印出;哄曰:「我辈不复仕矣」!王方坐后殿与侍臣论事,大惊;两手交战,茶倾于衣。急命天麟取还所拟,谕诸臣供职;天麟遂辞位,慰留之不可。寻诏何吾驺、黄士俊入辅。吾驺为元胤所荐,既知时魁等意不属,亦引进。元胤强留之,秉政数月,卒不为楚众所喜,交章诋诽;至八月,去。时魁等又劾王化澄贪鄙无物望;会经筵传班,堡面叱之。化澄愤,碎其冠服,立辞去。堡等既连逐诸臣,志益横肆;往往入内阁指挥授意,阁臣唯唯从命。湘客尤工窥瞷,出则指词嫁祸。阁臣患之,请于殿旁建文华殿。九月,殿成,王出御,辅臣侍坐拟旨,于是觊觎之风少止。堵胤锡自湖南入朝,堡劾以丧师失地,面责其结李赤心为援、张筵宴孙可望使者事;且曰:「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奈何独与之昵」!胤锡失色,徐云:「我鞅掌边事,如君言,竟无功」?堡曰:「劳则有之,功于何有」!朝士因多不直堡。孙可望遣使乞封,堡以异姓无封王例,七疏力争。及胡执恭矫诏封可望为秦王,又请立斩执恭以正国法。可望遂怨恨,愈跋扈。堡之为言,多循资格,拘小数;不能权衡时势,以济艰难。后更连劾贞毓及万翱、程源等,廷臣无不掊击;一月章至六十上。其时政出私门,爵赏过滥;堡一切引绳批根。由是诸臣必欲置之死,徒恐元胤为援,未即发。

庚寅春,王赴梧州,元胤留守肇庆,陈邦傅统兵入卫。贞毓、之奇、翱、源辈咸修旧怨,乃与给事中张孝起、李用楫、李日炜、朱士鲲、御史朱统钥、王命来、陈光胤、彭全等合疏论彭年、湘客、时魁、堡、正发把持朝政,罔上行私,列朋党误国十大罪。王以彭年反正有功,特免议;余下锦衣狱。瞿式耜闻之,再疏申救,不听。大学士起恒请对水殿,不得入;乃长跪沙际为求免刑。程源立御舟侧,扬言曰:「金堡即「昌宗之宠方新,仁杰之表何在」二语,当万死」!盖造为飞语以诬太妃。都督张凤鸣受密旨,欲因是杀堡;于古庙中陈刑具,用厂卫故事严鞫之,拷掠惨酷。堡大呼二祖列宗;余皆哀祈,招贿以数十万计,尽以充饷。狱成,堡、时魁并谪戌,湘客、正发赎配追赃。已而李元胤、高必正入朝,咸为堡申雪,王意渐解。庶吉士钱秉镫因言「堡被刑最剧,左足已折;相随止一老仆,又堕水死。安能囗〈敝〉躃万里,远戍金齿」?乃改清浪卫;得移居桂林。

是冬,桂林破,薙发为僧。后二十余年而终。

「勘本」曰:当时五虎钩党横行,黩乱朝政。如金道隐之为人,徒以謇謇自命,图骋私志,救时无济,偾事有余;出语不伦,及身受祸。我纯庙睿断,谓无足齿录;真千古公论也。初拟削其名,以其行事散隶他传;惟温氏原文于永明一朝略无传者,独存此篇,以见水殿君臣之概,因而不革。是区区者亦有所不获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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