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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经学变古时代

经学自唐以至宋初,已陵夷衰微矣。然笃守古义,无取新奇;各承师传,不凭胸臆,犹汉、唐注疏之遗也。宋王旦作试官,题为“当仁不让于师”,不取贾边解师为众之新说,可见宋初笃实之风。乃不久而风气遂变。《困学纪闻》云:“自汉儒至于庆历间,谈经者守训故而不凿。《七经小传》出而稍尚新奇矣。至《三经义》行,视汉儒之学若土梗。”据王应麟说,是经学自汉至宋初未尝大变,至庆历始一大变也。《七经小传》,刘敞作,《三经新义》,王安石作,或谓《新义》多剿敞说。元祐诸公,排斥王学;而伊川《易传》专明义理,东坡《书传》横生议论,虽皆传世,亦各标新。司马光《论风俗劄子》曰:“新进后生,口传耳剽,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陆游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案宋儒拨弃传注,遂不难于议经。排《系辞》谓欧阳修,毁《周礼》谓修与苏轼、苏辙,疑《孟子》谓李觏、司马光,讥《书》谓苏轼,黜《诗序》谓晁说之。此皆庆历及庆历稍后人,可见其时风气实然,亦不独咎刘敞、王安石矣。

孔子以《易》授商瞿,五传而至田何,又三传为施雠、孟喜、梁丘贺,此《易》之正传也。京房受《易》于焦延寿,讬之孟氏,不相与同,多言卦气占验,此《易》之别传也。郑注言爻辰,虞注言纳甲,不过各明一义,本旨不尽在此。郑与荀爽皆费氏《易》;惟虞翻言家传孟氏,而注引《参同契》,又言梦道士使吞三爻,则间本于道家。王弼亦费氏《易》,而旨近老氏,则亦涉道家矣。然诸儒虽近道家,或用术数,犹未尝驾其说于孔子之上也。宋道士陈搏乃本太乙下行九宫之法,作先天后天之图,讬伏羲、文王之说而加之孔子之上。三传得邵子,百其说益昌。邵子精数学,亦《易》之别传,非必得于《河》、《洛》。程子不信邵子之数,其识甚卓。《易传》言理,比王弼之近老氏者,为最纯正。朱子以程子不言数,乃取《河》、《洛》九图冠于所作《本义》之首。于是宋、元、明言《易》者,开卷即说先天后天。不知图是点画,书是文字;故汉人以《河图》为八卦、《洛书》为九畴。宋人所传《河图》、《洛书》,皆黑白点子,是止可称图,不可称书。而乾南坤北之位,是乾为君,而北面朝其臣。此皆百喙不能解者。是以先天后天说《易》者,皆无足观。

《尚书》传自伏生,今存《大传》;而《洪范五行传》专言祥异,则《书》之别传也。太史公当武帝立欧阳《尚书》之时,所引《尚书》,必欧阳说,与伏传多吻合。大小夏侯出,始小异。古文说出,乃大不同。今考《五经异义》引《古尚书说》,《五经疏》引马、郑遗说,如六卿、六宗、广地万里、服十二章之类,多援《周礼》以解唐、虞。夫《周礼》即属周公手定之书,亦不可强尧、舜下从成周之制,是古文说已不可信矣。伪孔《传》出,王肃杂采今古,与马、郑互有得失。诸儒去古未远,虽间易其制度,未尝变乱其事实也。至宋儒乃以义理悬断数千年以前之事实,谓文王不称王;戡黎是武王;武王但伐纣,不观兵;周公惟摄政,未代王;无解于“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子封”之文,乃以为武王封康叔;《君奭》是周公留召公;王命周公后是留后治洛;并与古说不合。考之《诗》、《书》,皆言文王受命。伏《传》、《史记》皆言文王称王,以戡黎为文王事,非武王事。武王既可伐纣,何以必不可观兵。伏《传》言周公居摄;《史记》言周公践位。又言武王时,康叔幼,未得封;《左氏传》祝鮀明言周公封康叔,鮀以卫人说卫事,岂犹有误!《史记》言《君奭》作于周公居摄时,非留召公。又言周公老于丰,薨于丰,未尝留后治洛。唐置节度留后,古无此官名。皆变乱事实之甚者,孔《传》尚无此说,故孔《传》虽伪,犹愈于蔡《传》也。疑孔《传》始于宋吴棫。朱子继之,谓“某尝疑孔安国书是假,《书序》是魏、晋间人作。《书》凡易读者皆古文,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偏记其所难而易者全不能记。”朱子所疑,真千古卓识。蔡《传》不从师说,殆因其序以传心为说;传心出虞廷十六字,不敢明著其伪乎!阎若璩作《古文疏证》,攻伪《书》、伪《传》;毛奇龄为古文作《冤词》。人多是阎非毛,实亦未可概论。阎攻伪《书》、伪《传》极精,而据蔡《传》则误。毛不信宋儒所造事实,而一从孔传,此则毛是而阎非者,学者当分别观之。

《诗》,鲁、齐、韩三家,《艺文志》以为鲁最近之。《齐诗》五际六情,独传异义,则《诗》之别传也。《韩诗》,唐时尚存,惜无传人而亡。《毛传》孤行,郑《笺》间采鲁、韩。自汉以后,说《诗》皆宗毛、郑。宋欧阳修《本义》始辨毛、郑之失,而断以己意。苏辙《诗传》始以毛《序》不可尽信,止存其首句,而删去其余。南宋郑樵《诗传辨妄》始专攻毛、郑,而极诋《小序》。当时周孚已反攻郑樵。朱子早年说《诗》,亦主毛、郑;吕祖谦《读诗记》引朱氏曰,即朱子早年之说也。后见郑樵之书,乃将《大小序》别为一编而辨之,名《诗序辨说》。其《集传》亦不主毛、郑,以《郑》、《卫》为淫诗,且为淫人自言。同时陈傅良已疑之,谓:以城阙为偷期之所,彤管为淫奔之具,窃所未安。马端临《文献通考》辨之尤详,谓:夫子尝删《诗》,取《关雎》乐而不淫;今以文公《诗传》考之,其为男女淫泆而自作者,凡二十有四,何夫子犹存之不删!又引郑六卿饯韩宣子所赋诗,皆文公所斥以为淫奔之人所作,而不闻被讥。乃知当如序者之说,不当如文公之说也。是朱子《诗集传》,宋人已疑之。而朱子作《白鹿洞赋》,引《青衿》伤学校语,门人疑之而问,朱子答以序亦不可废。是朱子作《集传》,不过自成一家之言,非欲后人尽废古说而从之也。王柏乃用其说而删《诗》,岂朱子之意哉!

《春秋公羊》、《榖梁》,汉后已成绝学。《左氏》传事不传义,后人专习《左氏》,于《春秋》一经,多不得其解。王安石以《春秋》为断烂朝报而废之,后世以此诟病安石。安石答韩求仁问《春秋》曰:“此经比他经尤难,盖《三传》不足信也。”尹和靖云:“介甫不解《春秋》,以其难之也,废《春秋》非其意。”据尹氏说,安石本不欲废《春秋》者,然不信《三传》,则《春秋》已废矣。若以《春秋》为断烂朝报,则非特安石有是言,专执《左氏》为《春秋》者皆不免有此意。信《左氏》家经承旧史、史承赴告之说,是《春秋》如朝报矣;不信《公》、《榖》家日月褒贬之例,而概以为阙文,是《春秋》如朝报之断烂者矣。宋人治《春秋》者多,而不治颛门,皆沿唐人啖、赵、陆一派。如孙复、孙觉、刘敞、崔子方、叶梦得、吕本中、胡安国、高闶、吕祖谦、程公说、张洽、吕大圭、家铉翁,皆其著者,以刘敞为最优,胡安国为最显。元、明用胡《传》取士,推之太高;近人又诋之太过,而胡《传》卒废。平心而论,胡氏《春秋》大义本孟子,一字褒贬本《公》、《榖》,皆不得谓其非。而求之过深,务出《公》、《榖》两家之外;锻炼太刻,多存讬讽时事之心。其书奏御经筵,原可藉以纳约。但尊王攘夷,虽《春秋》大义;而王非唯诺趋伏之可尊,夷非一身两臂之可攘。胡《传》首戒权臣,习艺祖惩艾黄袍之非,启高宗猜疑诸将之意。王夫之谓岳侯之死,其说先中于庸主之心。此其立言之大失,由解经之不明也。崔子方《春秋本例》,以日月为本,在宋儒中,独能推明《公》、《榖》;而所作《经解》并纠《三传》,未能专主一家。朱子云:“《春秋》义例……不能自信于心,故未尝敢措一辞。”此朱子矜慎之处,亦由未能专信《公》、《榖》,故义例无所依据也。

三《礼》本是实学,非可空言;故南北学分,而三《礼》皆从郑注;皇、熊说异,而皆在郑注范围之中。宋时三礼之学,讲习亦盛。王安石以《周礼》取士。后有王昭禹、易袚、叶时,皆可观。《仪礼》有李如圭《集释》、《释宫》,张淳《识误》,并实事求是之学。《礼记》,卫湜《集说》一百六十卷,采摭宏富,可比李鼎祚之集《周易》。而陈祥道之《礼书》一百五十卷,贯通经传,晁公武、陈振孙服其精博。窃谓祥道之书,博则有之,精则未也。宋人治经,务反汉人之说。以礼而论,如谓郊禘是一,有五人帝,无五天帝,魏王肃之说也。禘是以祖配祖,非以祖配天,唐赵匡之说也。此等处,前人已有疑义,宋人遂据以诋汉儒。三代之礼久亡,汉人去古未远,其说必有所受。古时宫室制度,至汉当有存者。如周之灵台,汉时犹在,非后人臆说所能夺也。若古礼之不宜于今者:郊禘一岁屡行,天子难于亲出;宗庙四代选毁,人情必疑不安。后世天则每岁一郊,祖则同堂异室,此皆不必强摹古礼,亦不必以古礼为非,宋人尽反先儒,一切武断;改古人之事实,以就我之义理;变三代之典礼,以合今之制度;是皆未敢附和以为必然者也。朱子《仪礼经传通解》,以十七篇为主,取大、小戴及他书传所载系于礼者附之,仅成家、乡、邦国、王朝礼,丧、祭二礼未就而朱子殁,黄榦续成之。其书甚便学者,为江永《礼经纲目》、秦蕙田《五礼通考》所自出。

宋人不信注疏,驯至疑经;疑经不己,遂至改经、删经、移易经文以就己说,此不可为训者也。世讥郑康成好改字;不知郑《笺》改毛,多本鲁、韩之说;寻其依据,犹可征验。注《礼记》用卢、马之本,当如卢植所云“发起纰缪”;注云“某当为某”,亦必确有凭依。《周礼》故书,不同《仪礼》;今古文异,一从一改,即以《齐》、《古》考《鲁论》之意。《仪礼》之《丧服传》,《礼记》之《玉藻》、《乐记》,虽明知为错简,但存其说于注,而不易其正文。先儒之说经,如此其慎,岂有擅改经字者乎!唐魏征作《类礼》,改易《礼记》次序,张说駮之,不行,犹得谨严之意。乃至宋而风气大变。朱子注《论语》,不删重出之章;“与其进也”三句,不钩转其文,但存其说于注。注《诗》“爰其适归”,云《家语》作奚,而不改为奚;据古本“上帝甚蹈”,云《国语》作神,而不改为神;体例犹未失也。独于《大学》,移其文,又补其传;《孝经》分经传,又删经文;未免宋人习气。而移《大学》先有二程子,删《孝经》云本胡侍郎、汪端明,则未可尽为朱子咎。若王柏作《书疑》,将《尚书》任意增删;《诗疑》删《郑》、《卫》,《风雅颂》亦任意改易;可谓无忌惮矣。《四库提要》斥之曰:“柏何人斯,敢奋笔以进退孔子哉!”经学至斯,可云一厄。他如俞廷椿《复古编》,割裂五官,以补冬官;吴澄《礼记纂言》,将四十九篇颠倒割裂,私窜古籍,使无完肤。宋、元、明人说经之书,若此者多,而实宋人为之俑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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