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周,陈玉涵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每天看着林天华早出晚归,偏又不敢多问,只能在心下暗暗地为他祈祷,希望他不要出事。
这一晚,陈玉涵照常来礼查饭店上班,饭店的客人比以往更多了。其中,华人的比例越来越大。很多人是慕名而来,想要见识一番这种新式舞厅。甚至还有人只是为了来听陈曼丽唱歌,把舞厅当成了戏园子。
陈玉涵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个小时后,便来到莫顿的办公室,想跟他打声招呼,准备早点下班,回去看看林天华有没有平安地回家。
来到门口,见门是开着的,陈玉涵便自顾地走进去。莫顿正坐在班台后面的老板椅上,手上夹着一支雪茄,优哉游哉地享受着。而班台的对面,周祥生直直地站在那,嘴上在说着什么。
两人都没注意到陈玉涵进来,周祥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道:“经理,现在我们舞厅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孔雀大厅周末舞会都已经被预订到半年以后了,经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莫顿吸了一口雪茄,又潇洒地弹了弹烟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道:“客人多了,这很好啊。我把饭店经营地这么好,我想老板一定会给我加薪的。当然,周,你放心,你的功劳我是不会忘记的。”
周祥生暗暗地皱了皱眉,又说道:“经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觉得我们饭店应该再增加几间专用的舞厅,而且不能只在周末开放,应该改成每天开放。这样能吸引更多的客人,甚至可以把舞厅变成我们饭店的主业。”
莫顿睁开眼睛,连连摇着手指,不屑地说道:“不,不,不。各国政府洋行的工作人员只有周末才放假,而我们礼查饭店的舞厅是专为他们服务的,这个规矩绝不能为了几个华人客人而改变。华人想要到我们礼查饭店跳舞,让他们慢慢排队好了。”
“可是……”周祥生听他言语中对华人的轻蔑,心中大为不忿,还想据理力争。
莫顿却坐直了身体,不悦道:“周,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领班。对于饭店经营上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
陈玉涵不动声色地听完了他们的争论,心里对莫顿的评价又下调了一档。这个洋鬼子真的是不懂经营,骨子里还总自以为是,觉得自己的洋人身份尊贵无比。
作为穿越者的优势,陈玉涵可是知道的,舞厅业在十年后将会蓬勃发展,达到鼎盛时期。到那时候,经营一家舞厅的利润可要远远高于一家饭店。而在当下,经过这段时间报纸舆论的疲劳轰炸,大大加快了舞厅文华的传播与普及,所以,周祥生的建议是具有前瞻性的,是符合礼查饭店最大利益的。
只可惜,莫顿这头猪是听不进去的。
周祥生被断然拒绝,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这才发现陈玉涵,立即亲切地喊道:“陈小姐。”
莫顿也抬头看去,当即掬起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哦,密斯陈,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陈玉涵对周祥生点了点头,然后向莫顿表示自己身体不太舒服,莫顿则大手一挥,批准她回家休息,还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陈玉涵和他客气了两句,就与周祥生一道出门。
见周祥生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陈玉涵忍不住鼓励道:“阿祥,不要气馁,我觉得你的建议就很好,只是莫顿有眼无珠而已。”
周祥生却遥遥头,看着走廊窗外热闹的大街,叹道:“我不想在这里做下去了。在这里,我们中国人是没有机会出头的。唉,我从十几岁就来上海做工,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我们老家的人像我这个年纪,儿子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可我还一事无成。”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陈玉涵很理解他的心情,便又问道。
周祥生失落地说道:“我前段时间负责代客人租车,对出租汽车行业比较熟悉。我觉得这个行业很有前景,想买一辆车,去路上揽客。可是我打听了一下,中央汽车公司最便宜的黑龙汽车也要五六千……”
出租车?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出租车?陈玉涵吃了一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时代的出租车。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只坐过几回林天华的汽车。
想到这里,她脑中顿时跳出一个主意:对呀,可以租一辆车跟踪林天华,看看他这些天究竟在做什么,也许有机会劝他罢手呢。省的待在家里一个人瞎担心。
想做就做,陈玉涵一把抓住周祥生的胳膊,问道:“阿祥,那你能帮我租一辆汽车吗?”
周祥生一愣:“啊,当然可以,陈小姐你什么时候要?”
第二天一早,周祥生就带了一辆出租车停在新华里外的马路旁。陈玉涵也难得地起了个大早,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就偷偷地抢在林天华前面出了门,与周祥生汇合。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黑色的T型汽车,车上有福特的标志。周祥生和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站在一起抽烟,那是他带来的司机。
陈玉涵走过去,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一起上了车。那个司机姓张,长得老老实实的,上车后就不再说话,双手带着白手套放在方向盘上,看起来还挺正规的。
周祥生问道:“陈小姐,今天要去哪里?”
陈玉涵却没回答他,只是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的一辆黑色奥兹莫比尔汽车,那是林天华的车。
周祥生本来还想赶回去上班,但又不太放心她一个女孩家独自坐车,又见她奇奇怪怪的,连自己问她话都没听见,怕她出意外,便索性留下来照应。
等了大概一刻钟,终于见林天华走了出来。他从车里拿出一把手柄,插入汽车发动机里,摇了几圈,发动机发出突突的响声,然后上车,驶入旁边的马路。
这个时代的汽车还不能自己启动,只能靠手摇发动。所以陈玉涵见他在摇发动机时,立即向司机说道:“张师傅,快点,跟上前面那辆车。”
张师傅随即训练有素地下车,摇动发动机,然后开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周祥生是认识林天华的,一见这情形,终于知道陈玉涵的目的了,忙问道:“陈小姐,你是要跟踪林先生啊?”
陈玉涵点点头,眼睛却不敢离开前面那辆车。
周祥生的心里琢磨着:陈小姐一定是喜欢林先生,想要嫁入豪门,才会跟踪林先生,了解他的情况。我在上海待了十几年,对林家的事了如指掌。如果我能帮助陈小姐得偿所愿,那她以后还能亏待了我。
想到这里,他便自作聪明地说道:“陈小姐,林家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可以了,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跟你说,林家是做棉布生意的,在闸北有一家很大的织布厂。林家的大公子去年死了,这位林先生是林家二公子,听说他不是林太太亲生的,一直不受林太太喜欢……”
虽然周祥生会错了意,但陈玉涵也没打断他,就让他一直说着,权当是在路上解闷。
汽车跟着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便出了公共租界,来到了法租界。这里不像公共租界那么繁华,但却胜在环境清幽,马路两旁的大梧桐树将阳光挡住,形成一条绿荫,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垃圾箱,地面上看不到任何垃圾。
梧桐后面则是一排西式小洋房,花圃草坪相间其中,能住在此间的非富即贵。
林天华的汽车拐了几个弯后,就在萨坡赛路的一栋洋房门前停了下来。张师傅也在后面三十米处停下。陈玉涵不安地坐在车里,看见林天华提了一个纸包去叫门。
只见一个瘪三打扮的人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大铁门,放他进去。
周祥生摸着脑门狐疑道:“那人看起来像是帮会中人,林先生怎么会跟这种人打交道呢?”
陈玉涵也很奇怪,但也只能耐心地等他出来。没过多久,那个瘪三又出来打开门,林天华快步走出来,手中的纸包已经没有了。
眼看陈天华回到车里,陈玉涵正想收回目光,却发现不对,后面又跟出来一个人。那人中等身材,脸颊瘦瘪,带着一副眼镜,看着身形有些眼熟。他走到车前,压了压头上的礼帽,然后左右看看,最后才上车。
看到他这个动作,陈玉涵当下就确定,他就是那天晚上的“人影”。他们两人又碰到一起了,难道今天就是他们动手的日子?
陈玉涵一下紧张起来,又提醒司机跟紧一些。司机张师傅技术不错,紧紧地跟在后面,但又保持必要的车距,没让对方发现。
就这样又跟了一段路,林天华他们一直往南开,最终出了法租界,进入了华界的南市。
上海的华界分为两块,一块是租界以北的闸北,那里是工业区,全是工厂和工人居住的茅棚。另一块就是租界以南的南市,这里是商业和居住区,人口密集,经济相对发达,上海的各种政府部门也都设置在这里。
汽车在南市狭窄的马路上又开了一段时间,这时,周祥生奇怪道:“咦,怎么到龙华来了?再往前开就是上海警察厅,前面没有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