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先秦中原至河西的丝绸之路
路是人走出来的。《释名》称:“道,蹈也;路,露也,人所践蹈而露见也。”自从有了人,便有了路;有了人际交往,便有了适宜各种交通方式的道路。
自古以来,路是逐步发展的,有人行道、车行道、国道,各种道路都有其相应的道路标准。特别是国道,各个时代都有其相应的要求与管理设施。《周礼·地官·遗人》载:“凡宾客、会同、师役,掌其道路之委积。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凡委积之事,巡而比之,以时颁之。”
“丝绸之路”的名称是19世纪下半期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其《中国》一书中首次提出的,他说的“丝绸之路”原指古代中国从长安经由沙漠绿洲通往地中海东岸的交通大道,因原产于中国的丝绸主要通过这条道路运往西方,故李希霍芬将其称之为“丝绸之路”,后为各国学者所认可,沿用至今。
丝绸之路在中国的路线,武威以西争论不大,武威以东众说纷纭。特别是从中原至河西这一段,现今说法很多,似乎是只要能从中原走到河西的道路,都称之为“丝绸之路”。所以,仅中原至河西这一段,现今就有“北线”“中线”“南线”及许多支线的说法。
丝绸之路究竟始于何时?行经何地?规模何如?就目前研究而言,对丝绸之路,从原义上讲,多数是指汉唐时期从中原经行河西走廊贯通亚洲、欧洲、非洲交通贸易的绿洲之路。这是一条历史国道,基本定型,为历代东西方客商和沿途国家悉知和袭用,不是能从中原走到河西的各条路线都是“丝绸之路”。
华夏五帝时代,中原通往河西的道路已见于记载。
黄帝时代,西行道路已通达今宁夏固原。《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披山通道,未尝宁居”。【索隐】说黄帝“披山林草木而行以通道也”,就是说黄帝忙于沿着山边修筑道路,从未安居休息过。黄帝修的道路“西至于空桐,登鸡头。”【正义】引括地志说:“笄头山一名崆峒山,在原州平高县西百里,禹贡泾水所出。舆地志云或即鸡头山也。郦元云盖大陇山异名也。”“空桐山”“鸡头山”“笄头山”,按郦道元的考证,都是“大陇山”,即今六盘山之异名。六盘山“在原州平高县西百里”,乃“泾水所出”。黄帝西行翻越六盘山进入固原,这就是说,沿泾水北越六盘山到达今宁夏固原的道路在黄帝时代即已开通。
颛顼时代,西行道路已通达今甘肃景泰。《史记·五帝本纪》载:颛顼时代道路“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西至于流沙”,即说道路已经修到“流沙”了。“流沙”在华夏的西面是肯定的,具体地界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集解】引地理志说,“流沙在张掖居延县”。《文献通考·舆地考八》甘州条说:“《禹贡》曰‘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即此地也。又黑水之所出焉。春秋及秦,并为狄地。汉初,为匈奴所居,武帝开之,置张掖郡。后汉、魏、晋并同。沮渠蒙逊始都于此。”注云:“合黎水、弱水并在张掖县界。其北又有居延泽,即古流沙也”;第二种是【正义】引括地志说,“流沙”在“居延海南,甘州张掖县东北千六十四里是。”按第一种说法,“流沙”在今甘肃省张掖居延县。按第二种说法,“流沙”在张掖县东北“千六十四”汉里的地方。据张俊民《简牍文书所见“长安”资料辑考》换算标准,一汉里约410米,张掖县东北一千六十四汉里折合今里约为435公里,即颛顼时代的“流沙”约在张掖县东北435公里处。以今公路里程测算,张掖东至中卫569公里,“流沙”应在中卫城西约134公里(569公里减去435公里)处。以今地度之,“流沙”约在今甘肃景泰县。在以上两种说法中,就以最近的道路说,“流沙”也在今甘肃景泰县。据此,颛顼时代,从中原通西域的道路至少已由固原延伸到今甘肃景泰县了。
尧舜时代,西行道路已是车马大道。《史记·五帝本纪》载:帝尧者,“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帝尧老了,命舜帝摄行天子之政,舜帝“岁二月,东巡狩,至於岱宗……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五岁一巡狩……车服以庸。”所谓“西巡狩”,是说舜帝乘坐车马到中原西面去巡狩。此时的舜帝,“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脩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尚书·舜典》亦有“璇玑玉衡”“五玉、三帛”“辑五瑞”“五岁一巡狩……车服以庸”的记载,以上说明,“璿玑玉衡”“五玉”“三帛”之类的玉器、丝绸已普遍使用,舜帝已带着玉器、丝绸在车马大道上巡狩。
夏、商、周时代,西行道路已通达今甘肃积石、青海昆仑以西。《史记·夏本纪》载:“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以开九州,通九道……道九山……道九川……九山刊旅……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所谓“道九山”“九山刊旅”,就是开通了中原通向九山的旅行祭祀道路。夏朝的道路东到大海,西至“流沙”,南北皆通。《左传·襄公四年》载:“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徳用不扰。’”这是说大禹治水后,把全国划为九个州,修整了九条宽阔的大道。《夏小令》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是说每年九月份清除道路,十月份修整桥梁。《尚书·禹贡》载:兖州“厥贡漆丝,厥篚织文”,青州“厥篚檿丝”,徐州“厥篚玄纤、缟”,雍州“厥贡惟球、琳、琅玕。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从“黑水、西河惟雍州……厥贡惟球、琳、琅玕”看,这里的“球、琳、琅玕”类玉器产于西域。据此,《史记·夏本纪》说夏朝的道路“西被于流沙”,此处的“流沙”应在今甘肃张掖居延县。这就是说,夏朝的道路已修到今甘肃张掖居延县了。以上说明,夏朝时期,以“昆仑山”为中心的“西戎”地区已属夏朝的势力范围,夏朝的道路已经是东到大海,西至“流沙”了,中原地区生产的“漆丝”“檿丝”“玄纤、缟”等彩色丝、绸、绢和西域出的“球、琳、琅玕”等玉器已成为贡品通过国道运输到中原王朝的都城。
殷商时期,中原通往新疆的玉石、丝绸之路已经开通。《管子》卷二四《轻重》篇云:“殷人之王立帛帛早牢,服牛马,以为民利,而天下化之。”据甲骨文资料,从商朝都城通往各地的主要道路称之为“王道”,见于记载的主要“王道”有:一条通往徐淮地区,一条通往湖南、江西,一条通往渭水流域,一条通往西北地区的陕北与甘肃。这几条“王道”修整得笔直、宽广、平坦,便利车马行驶。商朝对道路管理有严格的制度。据甲骨文里记载,殷商王朝还在大道沿线设立了许多据点和住宿之处,这就形成了商朝最初的驿站制度。殷商时期,新疆的和田玉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原。著名学者胡厚宣认为,殷墟玉器绝大部分是软玉,大体上都是新疆玉。殷墟妇好墓出土的590多件玉器,都是精美的新疆和田玉。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在新疆于田县流水村发掘了距今约3000年的64座古墓。墓中的随葬品有许多做工精湛的铜刀、铜簇和铜手镯。制作铜器的技术只有到商代才能达到。因此有人推测,这些在新疆墓葬中的铜器和在安阳殷墟发掘的新疆玉制品是两地商品交换的结果。新疆与安阳之间路途遥远,途径今甘肃、宁夏、陕西。由此可见,殷商时期今河南安阳与新疆之间的道路已经畅通,丝绸、玉石等商品交换才能得以进行(参见王迎喜《殷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西周时期,中原通往青海、西域的丝绸之路已经畅通。西周王朝特别重视修整道路。《诗经·小雅·大东》载:“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这是说大道平坦似磨石,笔直像箭杆。《诗经·小雅·四牡》载:“四牡騑騑,周道倭迟”,这是说道路上有四驾马车并行。《国语·周语中》载:“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释名》曰:“古者列树以表道,道有夹沟以通水潦。”这是说设置了侯人官员,道路边植树、管理已成制度了。《诗经·周颂》载:“有夷之行,子孙保之”,这是说周人对道路是很爱惜的。《周礼·野庐氏》载:“比国效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据《周礼》记载,道途专管庐舍候馆的官员,称为“野庐氏”。他负责筹办京城500里内所有馆舍的车马粮草、交通物资;要保证道路畅通,宾客安全;要安排白天轮流值班和夜间巡逻之人;还要及时组织检修车辆、平整道路等。据《周官》记载,周朝道路有五等:小路为“径”,只容牛马;往上为“畛”,可容大车;再上为“涂”,可容一轨;再大为“道”,可容二轨;最大的为路,可容三轨,而京城的王道达到了九轨,一轨为1.8米,九轨约合16.3米,和现在的四车道马路差不多了。(参见吴足道《浅谈我国古代交通和通讯》)。《司马法佚文》载:“夏后氏二十人而辇,殷十八人而辇,周十五人而辇”,这是说夏朝用二十人拉车,商朝用十八人拉车,周朝用十五人拉车,由此看出,夏商周时代不但重视修路,而且修筑的道路很宽广。《尚书·酒诰》记载,周公派唐叔告诫殷遗民:“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这说明驾驶车辆长途贩运的商业活动已普及民间,成为百姓家庭生活的来源。据汲冢出土的古文《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从中原带往西王母之邦的有锦组(即丝帛)、黄金、白银及其工艺品、朱带、贝带、贝饰、工布、桂姜等物品;他从西王母之邦带回中原的有玉版、玉器、良马、服牛、良犬、野马、牛羊、穄麦、羽毛、兽皮等土特产,真是“载玉万只”,“载羽百挥红了”。
先秦文献记载证实,中原通往河西的道路开通得很早,其特点是路程逐步向西延伸,道路设施逐步完善,道路物流由单向逐步变为双向。黄帝时代的道路西至于今宁夏固原,颛顼时代的道路西至于今甘肃景泰,尧舜时代已有了帝王西巡的车马大道,夏商周时代的道路已通达今甘肃积石,青海昆仑及西域了。殷墟妇好墓出土玉器说明,新疆的和田玉殷商时代已运至中原。汲冢出土的古文《穆天子传》记载了周穆王与西王母之邦的丝绸、玉器交流,洛阳市文物考古资料显示,周天子出行已乘坐六驾马车。以上说明,中原至河西的丝绸之路至迟在西周时期即已畅通,汉代张骞是丝绸之路中段、西段的开拓者。
从《史记·五帝本纪》的记载看,黄帝时代西行道路已抵达今宁夏固原,颛顼、夏商周时代西行道路已抵达今甘肃景泰以西,但中原和景泰之间横亘着六盘山、香山和黄河天堑,这块山河大地主要在今宁夏境内,西行道路从哪里穿越这一块土地?西行道路抵达固原后怎样走?《五帝本纪》虽无此类记载,但历史古道是有承续性的,从秦汉资料及其道路走向中也可看出其前的古道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