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成舒展地躺进去,四肢抻抻,黑黢黢的脸上似乎平静了许多。你说身下压着厚厚一层钞票,是个啥样的感觉?百万金买得这样一种瞬间的感觉,过后又回到了从前。
在父亲苟延残喘之际,方白成想出惟一的两个字就是:风光!希望父亲带上累身的财富到那边去见自己的妈,让一辈子苦心操劳备尝艰辛的妈也享享有钱的福分。由不得方白成不想,母亲临走的时候只穿了三套衣,八分厚的棺木,两遍黑漆。为此,如今的方白成给父母亲准备的合葬棺木有棺有椁,一水的寸五板,棺头镏金走线,椁有两米宽,铺陈开来犹如一张大床。这样的棺椁人抬是肯定不行的,方白成又订做了一挂华盖玉顶的大马车。墓地早已造好,一松柏环翠的小青山,依山势掏一洞穴,洞穴里有石桌石椅石沙发石灯台,连电视机电脑电话都是石的。墓穴外是三进石阶,每一进都有铸铁香案伫立。站在墓外的平台上,可眺望前山村和前山村伸向远方灰白白的土路。方白成贴近木乃伊似的父亲说:人家乾陵也是这样建造的。哪个百姓的坟头能比得上咱们的呢?父亲吭哧了半天,指着儿子只说了一个字儿:钱。方白成忖默半天,明白了,就花巨资买了千万元的仿真纸币,在棺木里铺了厚厚的一层。
七姑八姨都堵上门来借钱,方白成不得不把自己“蒸发”了。已近黄泉的父亲随时要驾鹤西去,初一躲了,你能躲过十五吗?这不,方白成前脚进家门,叶儿姨的大嗓门就伴随着树上的黄叶飘进了院子。叶儿姨曾用一碗糊糊疙瘩救过方白成的命,张口要借十万给表兄弟做生意的要求也不为过。方白成只好先把手头的现金给了叶儿姨,其他容后再补。叶儿姨虽不十分情愿,还是很认真地慰问了方白成的父亲,又匆匆地飘出了小院。
方白成实在是不想高调,捐款的唯一条件就是不录像不拍照和不签名,可是有小报记者偷偷地跟踪,把他的情况搞得一清二楚。报上有字电视台有影,方白成不想对号都不成。市县乡各路诸侯前来找方白成学习和拉赞助,把个前山村搞得烟尘四起,方白成备了七七四十九桌流水席打发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儿,这才摁下了葫芦。方白成的脸更黑了,还是“蒸发”吧。
拿到了这笔巨款,方白成的手都是颤抖的,浑身像打了摆子。他哆哆嗦嗦地给柜台里的小姑娘说了好几遍,才表白了取一万元现金的意思。方白成打了一辆轿的,奔金百大采购了全身的行头,又到平日里只能张望的大宾馆定了一豪华套间。当方白成交出了定金,柜台里先生小姐的笑容才真的舒展开来。痛痛快快地洗了热水澡,抹去大镜子上的水雾气,照照,黑脸黑的还是很滋腻的嘛,再把通身赤裸裸地撂在大床上,方白成才觉得身边少了一个温软的尤物。带秋妮儿来开开洋荤该多好啊,可惜她现在已是铁拴他妈了。唉,当年如果有这钱,自己也就是天之骄子了,秋妮儿能跟别人走么?给乡里母校捐一笔款吧,尽尽心。
那张小纸片从机器里吐出来,方白成就递了那张纸币过去。在这改变方白成命运的一刻,方白成是无奈的。方白成坐公交车没有一元的零钱投币,也就无法按时赶到试工的场地。方白成不想丢掉这个机会,500元的工资还是很诱人的。方白成手里捏着50元的纸币,跑了好几个店铺都换不来零钱,老板疑惑地看着黑黢黢的方白成,再审视那张纸币,说你买我的商品我才有义务给你换钱。茫然间,方白成就看到了这间彩票点。机选一注?看不看?不看。方白成把那张纸片胡乱塞进裤子口袋,认真理好找回的零钱,留出了一块钱,其余的放进上衣口袋,用手按按踏实。
方白成木然地蹲在路边,看人流车流欢快地来来往往,脚下放了一个牌子叫卖自己。上衣贴身口袋里只剩了50元的纸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