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台建好了，高高的台阶像要把人引到天上去，去见一见神仙，接一束流火，看看神仙的眼泪。巫师问卜选好了时辰，是那月明星稀的子时，夫差牵着西施和郑旦的手登上了姑苏台。今夜只有他们，那些对他们的爱情一无所知的人们都在黑夜里消失了。
祭台燃烧着烛火，夫差和西施郑旦施拜过后，站在那里仰望夜空。
“大王，我们祭拜的是什么？”郑旦不解。
“夜里的神，天上的神，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心，想得到他们的祝福。”吴王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轻松自由。
“郑旦，你且在那边撒着花瓣下去，体会一把天女散花的感觉。”夫差有意支开郑旦，郑旦果真高兴地挎着花篮子去玩了。
“大王支走妹妹，是有话要和西施说吗？”夜里的风吹拂在脸上，都城星星点点的灯火构造了一个恍如天堂的世界。
“我想和你独享这一刻。西施，你看，你伸出手，是不是觉得自己快要够着星星和月亮了？”吴王握着西施的手，一起伸向天空，星星和月亮近在咫尺，快了，那仙境，是永恒。
西施的手在夫差的手里，星空被他们捧着，一阵又一阵的流火掠过，像下起了火雨。
“下雨了！下花雨了！”郑旦向姑苏台下撒着花瓣，玩得不亦乐乎。
“西施，在此时此刻，我要你记住，我吴王夫差想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你，只怕给不够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这天下因为有你，才是我的天下！”
“大王，这是誓言吗？”
“是的。”
“西施要用什么来回报你？大王！”
“陪着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只要你陪着我，到最后一刻！”
西施的心又疼了，在入宫之后第一次又疼了。
夫差仿佛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说破，只因他担心会失去手中的这个人。
西施含着眼泪，道：“大王，说说你吧，说说你以前是多么的寂寞。”
“是啊，寂寞，深深的寂寞。我想站在这样的高台上，想触摸星星和月亮，可是想到只有一个人就黯然无趣，所以说这姑苏台不但是为你筑的，也是为我筑的。除了打败越国，让勾践投降的那一夜，今夜就是我夫差唯一感到满足的夜晚。我站在了高台上，星星和月亮，西施和我，最美就是今夜了。”
“大王极爱这星空……”
“是，幼年之时，我的父王总是把我放在肩上，让我伸手去触摸天空，所以我爱夜空，因为那里有我最好的回忆。你的眼睛里就有那深邃的星空，我的最好的回忆就在你的眼睛里。”
“今夜我就明白大王为何不杀越王勾践了。”
“说说看。”
“大王是贵族中的贵族，贵族的血液是诺言构筑的，越王既降，就不能杀他，雅鱼受辱也不是大王的意思，可大王却心存内疚。在所有人觉得吴王是怪兽一般的时候，却不知道吴王内心的情感就跟这夜空一样深不可测。”
“大概是吧……我不能杀勾践，伍子胥谏议我在放他回去时杀了他，因为他始终都是要报仇的，怎么能不报仇呢？可是，我不能杀他！他尝过我的粪便，他是和我一样有着高贵血统的一国之君，可是他为了能够活下去，做了非人之事。他内心的折磨不是谁都可以想象得到的，杀了他，有何意思，他现在内心的折磨就跟我父王死后的我一样，折磨……深夜里噬咬骨头的虫子就跑出来了，那是让人鄙视自身的虫子，瞪着圆圆的眼睛咔嚓咔嚓在你身体里咬你，吸你的血，你的意志。复仇是唯一杀死这虫子的办法……我做到了，他呢……”吴王像梦呓一样说着惊心动魄的话，西施不敢动，不敢打破这梦呓，害怕惊醒的吴王想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真话都像梦呓，梦呓会让人死，西施还不能死……
“下雨了！下花雨了！”郑旦清脆的笑声在姑苏台上飘荡，西施惊恐地喊道：“郑旦……”
吴王清醒了，看着西施，道：“我做了一个梦……好远好远的梦，梦里好多人，好多事，漫长得好像几生几世，可是我记得的只有你，你也在我的梦里，就像现在这样，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
“啊……大王……做梦了……在这夜空下，一切就像梦一样，这是大王给西施的梦，太美了，我差点就倒在大王怀里睡着了。”
“你们梦啊梦的，站着能做梦？你看，下花雨了！这才是梦！”郑旦捧了一捧花瓣，撒在西施和夫差的头顶，下雨了，花瓣之雨，如梦如痴，醉了，但觉梦太美，会让人忘了夜的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