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雾渐浓,模糊了万物。幼童露出的眉毛微微蹙起,墨色面具之下欲言又止,幽冷的目光从廷主扫至池中的流殇,终于还是眉头舒展,转身向药池走去。走到流殇背倚的池边,幼童伸出隐于黑色斗篷中的双手。这双手,与婉歌同样,手背血色经络交错分明,指甲漆黑,不过这幼童两手的食指指甲尤其尖长。挽起长袖,用左手将流殇的手从池中拉出,再用右手的食指指甲沿着流殇手腕到指尖,一条一条,轻轻勾划。瞬间,脓血横流,手骨根根可见。待流殇的两只手都被如此处理完毕之后,幼童又翻过她的手,腕脉朝上,迅速用尖甲一割,顿时鲜血汩汩。似乎被这放血之痛唤回神魄,一直静如死尸的流殇突然猛吸一口气,涣散的瞳孔渐渐收紧,视线渐渐聚拢,不再是面无表情,只是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切,眼中更有震惊,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巨痛来源——白骨森森的双手,动脉被割开,浑身的血止不住的外流。
渐渐有些眩晕,血似乎要被放干,流殇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按住那切口,却被一旁的幼童一手挡开。来不及反应,下颌便被幼童死死摁住,往里塞了颗之前一直吃的白色药丸,又见幼童咬破自己的腕脉,伸至流殇唇边,往她口中送血。良久,只见幼童额头处冒出星星汗珠,终于拿开堵在流殇唇边的手腕,目光冷凝,望着流殇,缓缓说道:“愿流殇,之前蛰伏你体内的戾毒已被排尽,现在你体内,已尽是我的毒血,你这双手自然可以恢复从前。不过,以毒攻毒,入我炼隐,却还要看你今日蜕变的如何。”说罢,向身后的廷主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向竹林,渐渐消失在深远的尽头。
药池中,流殇饮下毒血之后,渐渐觉得有一股灼热,沿着喉管慢慢下移至五脏六腑,又忽然喷涌向上,包裹住整个头部。灼烧渐浓,浑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器官都在沸。看着双手森森白骨上渐渐沿流出暗红近乎黑色的血,下肢的关节渐渐趋于深紫,浑身交错着阵阵痛痒。忽然背部一下子弹离池壁,双手浸入水中撑着池底,发丝散乱,俯面望着池中水影。竟是——
眼底渐渐深红,脸上暴出了根根暗红筋脉,又等片刻竟然轻覆上一层薄薄的皮,再看全身,不知道何时,也暴出了条条筋脉,生长出淡淡薄膜,渐渐翻立分离肉体,却又似乎微微连着皮肤并不掉落,甚至一层一层仍在生长,模样十分骇人。
到底此时的流殇不似刚刚死尸一般,已经变回原本,知痛感伤,眼见此景,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惊悚怨怕地凄喊起来。
看着眼前情形,看着似乎又换了一人的流殇,廷主的瞳仁凝止并无微晃,只是朝着无焦的远方淡淡喃语,“五重了吗。”
暗深的竹林,忽然群禽惨鸣,阵阵惊飞。
流殇觉得,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只是这一次,她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再熬过去了。放弃挣扎,仰面倒入池中,任身体下沉,五官窒息。忽然一阵薄荷清香,一个幽冷的臂膀将她从池中捞了出来,并迅速定住了她的动穴。这下,流殇除了呼吸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挣扎,不能寻死,甚至不能痛苦地喊叫。
心怀死念之人是无所畏惧的,再也顾不得其他,此刻的流殇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廷主:白袍如雪,凛立似不容触碰的至净冰神,日笼月绘,让人错以为是极善谪仙,然而银面之下,终究不过是毫无人心的绝情鬼刹罢了。廷主低头俯视着眼前的流殇,冷冷说道,“愿流殇,只有我,才能决定你的生死。”拂袖架雾而去,再不看池中人一眼。
因为被定住了穴位,流殇只能静静在池中坐着,双眼保持着一个视角。久久,流殇不再狂躁,而是渐渐平静下来。
平静。直到和今日断骨时一样,面无表情,眼神麻木没有焦距。
天色渐渐暗,忽然身后被人一击,流殇的穴位解开了。伸展四肢,缓缓出水,转身,无情无感地看着解穴之人。
大门主。那双露出的眉宇和眼睛永远充满肃杀与冷凝,看着面前的流殇,稍稍一震,但立刻,眼角竟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只见眼前的流殇,满脸暗红筋脉早已退去,浑身重叠翘起的皮也纷纷脱落,取而代之的,竟是仿若重生的玉脂肌肤,洁白剔透,晕渲染粉。只是,唇色却是暗红。而长睫缓缓上翘,双目淡淡含冰,露出的下眼睑也是有些怪异,竟是黑红。“倒是蜕变的还算顺利。”幼童目光对上流殇,再次冷冷说道:“愿流殇,你应该感到幸运,毕竟你是若水廷第二个成功同归二门的。”流殇眼神木止,微微揖身,淡淡应允:“是,大门主。”
看着眼前无魂无魄,情死念绝的流殇,幼童双目微晃,静视良久,轻叹一声,终于说出一句:“记得我早前就说过,若水廷中人绝不可泯灭七情六欲。所以,你断不可被困在当前的这重人格里。”然而,面前直直对视着幼童的流殇,似乎根本听不见这些,神色凝止毫不为其所动,眼中依旧是无焦的淡漠,整个人不过是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