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殇本想,不管什么样的折磨,都不发一声。浑身青筋爆出不断颤抖,绷紧神经,汗如雨下,牙齿嵌入嘴唇咬出深深血痕,终于,还是敌不过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心中所有的痛苦,郁结,委屈,怨恨,从那天到现在所有压抑着的情感,一切的一切,瞬间被激发,从肺到胸腔到喉管,一下子喷涌而出。
整个身体,全部精魂,都在嘶喊,凄凄惨惨。
一声一声,回荡在崖谷,刺耳慎人。
流觞苦苦挣扎,却根本不可能逃脱压制她的手。想死,不甘心,想昏厥过去,合狼香根本就是为了这一刻。精神一遍遍的被撕离肉体,又一遍遍的被清醒的意识拉回,反反复复,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合狼香,牵缠扭曲,被迫感受着被放大至百倍的痛。握紧双拳不断锤打地面,指甲深入掌肉,撕旧痕扯新伤,血如流柱,触及血玉地砖,竟是在滋养着它。
廷主只是静坐,不动不语。
微微初阳透着身后的珊瑚窗恰恰照在他身上。
一袭白袍,面上掩面,淡如青璃,漠如苍雪。
那撕转玩弄着流殇废肢的女子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却从头上扯下一发簪状的物体,径直刺入那废肢的半月板处。
锁感针。
若水廷独有,体积极小的残酷刑具。纯银炼制,顶镂木兰,形如发簪,细如青丝。在行刑过程中使用,钉入伤处的筋脉,可令此处疼痛感加倍且一直持续不断。
那女子熟练的将锁感针钉入之后,下移双手至那废肢的脚踝处,另一女子则握住方才小腿的底端,又是逆向旋转,又是一声清脆,便见流殇的脚,无力地耷拉着。又是一根锁感针。二人的手继续下移,废肢的根根脚趾也同样被断骨错筋。
被死死压制着的流殇早已瞳孔涣散,然而因为合狼香,神智却依旧异常清醒,浑身感官在这香气和锁感针的共同作用下被放大至千万倍,承受着挫骨踏肺之痛。喉管因为长时间嘶喊,已然弥漫着浓浓腥味。
阁楼之外,晨日衔山浸雾,清云冷石苍谷。
阁楼之内,静白离陌拥暖,红泉润玉湿脊。
卯时。
廷主起身,面具之下悠悠一语,“先替她接骨,再送去药池浸泡至辰时。”流殇努力地撑开眼睛,寻找意识,仰面用力将头向后顶起,吃力地倒看着那头的廷主。刺眼的阳光洒泻一身白袍,依旧是淡漠肃冷,仿若隔世之人伫立在遥不可及的冰巅,置身事外的静观一切。
两女子听令,便开始替流殇将废肢的断骨重新接回,然而这过程却是极其缓慢,似是故意要让流殇感受到每一个细节。
接骨,不过是另一种折磨,又是生不如死,又是不断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接骨终于结束,锁感针也被取出,然而尽管断骨接回,实际却和废肢并无两样,根本使不上力,流殇完全是被拖去药池的。
浸入药池,流殇头仰着倚在池沿费力地喘息,疼痛稍稍减轻,一直游离在外的意识也渐渐回归正体,与始终清醒的神智重合。突然,头顶一个猛力,整个人
被按入水中,流殇不识水性,条件反射的挣扎起来,然而那双手,那股力气,却强如磐石,不容撼动。池水从七窍涌入,头脑昏胀快要窒息,视线渐渐模糊。
“只是逼你克服对水的恐惧,让你刻骨铭心。”淡淡一句从池外传来,然而流殇并没有听到。
这究竟算什么。流殇透过池水望着外界,望着那手的主人。一张淡若寒冰的银色面具。想要想些什么,却是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忽然,那双手的力一松,流殇的身体自动做出反应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还没等流殇缓过神来,又再次被按入水中。强烈地窒息感再次袭来,流殇觉得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嘶吼着。疼痛感,已经不知道这疼痛感究竟来自身体或神经的哪一处。
嘴角泛起苦笑。活着,竟是如此。
如此反反复复直到辰时。由于药池的作用,腿部的疼痛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然而头脑却因为长时间的窒息折磨而昏胀难忍。浑身精疲力竭,连呼吸都要用尽全身气力。池旁的廷主轻轻擦拭潮湿的双手,然后对那四人说道:“带回睚眦阁,继续直到亥时。”
再次回到血玉之地,这回是双腿同时折断,两女子又在废肢的半月板、脚踝、脚趾骨这些关节相连处分别钉入锁感针。双倍的痛。然而这断骨折磨却并没有结束,原本摁住流殇的两男子突然松开手,只抓住她的两手臂往外用力拽,动作是故意放慢的迟缓,有意要延长增加这份痛感。拉扯至尽头,双臂早已脱臼,两双大手继续移至手肘、手腕、手指关节,慢慢地,不停地持续着同样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流殇浑身扭曲地仰面躺在血玉地砖上,关节处的肢体尽数折断脱臼,浑身被钉入数十根锁感针,瞳孔无焦无神,仿佛灵魂出窍,神形分离,而表情却又是万分痛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形傀儡,诡异的姿态,诡异的表情,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一身白纱混着方才的池水和现在的汗水,早就湿透。
然而并没有喘息的时间,四人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竟然又是接骨。
反反复复,毫无间隙,断筋错骨,连脉接骨。
合狼香愈发浓烈,锁感针愈发深入。流殇只是止不住地惨叫,然而喊叫声却渐渐减弱,直到喉腔撕裂,竟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色渐暗,睚眦阁的二层,血玉闪耀着妖媚诡谲的光,一片寂静。只听到骨头折断又相接,相接又折断的声音。四人的神态依旧慵懒闲散,目光宁静安然,手上的动作娴熟缓慢,而坐于白色雕纹长椅上的廷主依旧静默如雕塑。
珊瑚窗外的天际,迢迢蓝冶模糊了重云,飞环流瀑奔泻而下,灌洗着潭底荧光隐现的“若水廷”三字。幽深崖渊拔地而起,连绵林木,如青障般遥遥不可探及。
一阵惊禽群飞,又是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