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此生已经注定不会开心幸福,所以,我想要不后悔。
凉风阵阵,身后是残柳翩转,落絮飞扬。远林深处,隐隐一黑影也随之离去,留下碧色弓悬在枝头。
顾不得这地图究竟是真是假,大不了最后一死,反正如今这命也不过是在鬼门关前转身捡回的而已。念儿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照着地图一路寻找,翻山越岭,渴了就饮山间泉水,饿了就食林中果实,历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只凭着那口气,终于寻得地图所示若水廷的坐标。纵使心中对若水廷早有揣测描摹,可是,看着眼前之景,却还是震惊了。
这,竟是若水廷吗?天下第一的刺客廷。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想象中乌烟瘴气、黑暗死绝之地,也不是森严压抑、阴诡慑魂之境,却是隐于一片茂密深林的悬天崖谷,开阔空灵,沁心怡神。环绕崖边,以白玉石杆为栏,隔开崖边人和脚下深渊。倚栏俯而视之,则有三道飞瀑垂帘而下,似白练穿云,银河泻雪,直破一山青色。瀑布半腰处,嵌一条环涧通道,远望如玉带束洁袍。而瀑崖对侧则一片幽远空豁,两边斜楼破谷,古柏插空,雕檐琢槛,画壁镌虹,乃似“青天削出金芙蓉”。望向深渊尽头,飞瀑灌注的尽头,只见一环形池注碧色潭水,清澈见底,纤尘不染。环此池沿,坐蓝田暖玉圆凳,躺如意镂刻长椅,脊兽伏地衔吐,仙禽仰面嘶吟。再放眼全景,桉林散发出的蒸汽在阳光折射下,更为此崖谷笼上了淡淡神秘诡谲的蓝色薄雾。
一声流弦拨思绪,两阵檀香送心风。只听身后林间沙沙,琴音隐现,风送檀香,缥缈传来:“来者何人?”
念儿只是惊讶于此情此景,竟忘记这里便是若水廷。闻声回首,满林满隙尽是纱衣松散,飘飘若仙的年轻男女,或着白,或着黑,或立于地,或卧于岩,或轻坐于树上枝,或斜依于垂生柏,或手持镀银觥筹,或捻挑飘落青丝,神态悠闲,眼神似是慵懒闲散却又凝定灼灼,不知情者便会以为自己是闯入了什么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而正对着念儿的人群最前,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下半张脸上掩着黑色面具的幼童,露出的双眼黯黯明黑,目光是不同于众人的清冷肃杀,无情无念,只是定定地望着念儿等她回应。
念儿收回眼中因景色与想象的巨大落差而产生的片刻波动,恢复以空洞虚无,只望着那幼童,淡淡回道:“公孙念,求入若水廷。”话音刚落,便听众人细语,幼童冷笑一声:“若水廷,是你想入,便可入的吗?”念儿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回:“公孙念,求入若水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公孙念不就是珍平公主吗?那天的行动竟让她活了下来?”
那天的行动。
五个字犹如贯雷。若水廷才是凶手吗?
念儿只觉得天旋地转,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究竟真相是什么?二哥,越子桑,蒙面人,那封信……纷繁思绪在脑中交错盘缠,念儿已然身心俱疲,终于眼前一片漆黑,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已是亥时。只见满天繁星,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睡在渊底池边的如意镂刻长椅上。怎么回事,晕倒之前不是明明在崖谷之上吗?怎么现在竟睡在这长椅上?那似是若水廷头领的幼童不是应该将我丢出若水廷吗?还有其他人……念儿用力地回忆,努力想要把脑中万千思绪理清楚,可是头痛再次袭来,只得暂时放一放。捂着尚未痊愈隐隐作痛的左胸,用尽全力支撑起孱弱的身体,念儿从长椅起身,环顾四周,一片寂静,竟是空无一人。于是沿着池潭边缘缓缓行走,细观察周围的一切,观察这让人捉摸不透的若水廷。
行至池潭与瀑布交汇之处,那瀑尾依旧咆哮如腾龙,丝毫不减魄力,汹涌地遁入池中,激起万片池水,如地散冰花,滴结冻乳。汇口左侧,瀑尾之后隐隐掩一楼阶入口,便是通那半腰的环涧通道。念儿手触阶梯扶栏,稍稍犹豫,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瀑布半腰竟又是另一番景致。在通道处紧紧贴着瀑布后方,近看这三条连环飞瀑,此起彼伏,相依相坠,偶有几滴轻擦面颊,沁脾爽神。透过水帘看天看低,月光倾泻,由于三层交错微叠的水流,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折射,更添一种朦胧隐秘之感。念儿不自觉地伸手,指尖轻轻拂上水帘,缓缓划过,想要拨开它,却只是柔丝流泻,指隙依然一无所有。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从当下这个角度再看底端池潭,潭底竟然暗暗映射出“若水廷”三个大字,如萤火之光,翡灼耀眼。
念儿嘴角微微一动,不知究竟是何情绪。
移开目光继续前行,忽见水帘之外的侧壁,一插空而生的巨型古柏之上,竟有一人静静依靠在柏树的粗杆上。
一袭白衣,却与白日所见群人的慵懒不同,只是爽朗清举。漆墨般的长发,未绾未束,只自在的于洁如脂玉的颈项间倾泻翩跹。银辉垂映,触及他那白瓷之肌,竟幻化做丝绸般,柔滑似水,光泽流转。背依暗色枝干,微微仰头,神色宁静地望着星缀长空,仿若万物无关我心,超然度世之外。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那人竟偏头看向这边。
双目相触,微微一笑,晚风袭人。
尽管念儿心中早已对复仇之外的万事万物渐渐有了麻木之感,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以一个客观的视角去观察。但是,看到这人的正脸,却依然微微一震。
若水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眼前这人,是摄人心魄的魅惑,不分性别的美。容貌清明似天外之人。尽管念儿曾被称有倾天之貌,可这人的风仪,根本就不食人间烟火。
超越性别,超越世俗,超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