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近,细碎的金光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棂洒在白玉餐桌上,将不再氤氲冒着热气的早点染上诱人的光泽。一袭白衣胜雪,冷清窈窕的身影支身坐在空荡荡的花厅,越发显得落寞萧条。那人从破晓开始便来到此,一坐就跟入了定似的,单肘撑在桌沿上,微微垂首,秀发盖住了她的侧颜,将她落在足尖的视线掩盖,许久未动丝毫。
‘哗啦——’
珠帘碰撞。
“你来啦。”女子动作奇快的闻声抬头,声音带着少有的欣喜和几分小心翼翼。
“嗯。”,来人一拢神色蓝衣,玄纹云袖,不似往常的那样素色,“起晚了…”男自低垂着眼睑,淡淡的应了声。
话落,女子一愣,却下意识的应了声,“好”,随即敛下长睫,掩盖着心思。
仅是隔着一道珠帘,她怎么会听不出他一夜隐忍未睡的鼻息声,特别是她还有意关注。
——他从未对她隐瞒过这些小事,是他们变了吗?
纤长的睫毛微敛,敛下一室心慌。他一夜未睡,她也是,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日的太阳,不知道如何面对今日起的自己,更不知道…如何再面对她。
男子微缩的眸落在谨慎着轻手轻脚,做着平日他做的事宜,如今看她换下那已经渐凉的旧茶,他慌乱忐忑的一颗心……
‘原以为,他看着这一幕,会欣喜若狂…’可他将手覆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很平稳,一如自己的心湖,平静无波。他好像…突然懂了什么。
迈着虚浮的步子行至桌前,男子伸手将一盘盘早点放上托盘,道“我去热一热。”随即,转身。
“芝逸!…”,魔神转身去唤住他,可不见他有丝毫停留。
沙漏已动,指尖沙还是缓缓流动…魔神如神祗偏爱的容颜刷地苍白赛雪,指尖抓上胸口,那里有种被紧紧被攥着的感觉,好似破了个洞,‘嗖嗖’漏风,她挡不住。
云芝逸脚步未停留,伸手撩起了帘子,打乱了半身上的东海明珠帘,掩盖住了他仓惶离去的窘迫,俊美清润的容颜上点缀着颗颗冷汗,面白欺霜。
——不是鸳鸯醉未褪,只是她熟悉的声音,她的一举一行依然能牵动他一颗麻木空洞残破的心,这、只是已经融入血骨本能!
’也许,今后,他会慢慢习惯…没有她的世界。‘
很快,小二上了新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早餐,’这是…夜主子的吩咐,说,二人今日一定累极,定好好好招待。‘是以,今日的佳肴格外丰富…
二人相对落座,落坐无言,徒剩越发泷重沉黯的气氛…小二识趣退下,等着禀报主子。
“吃吧。”最终,云芝逸打破静寂,拿起筷子开始用食。
魔神抬眸,望着对面的绝色男子,唇瓣无色,脸色苍白,像是沾了些病气,可她眼中倒映着的,永远都只是他——云芝逸,从未是别人。她不曾将他和他人认错一次…
“嗯。”,魔神拿起筷子,美食入口,如嚼腊味。
奢华极致的花厅,安静无比,哪怕是碗筷相碰的声音都寥寥无几…二人用餐,哪怕只是抬头相见的距离,可那个爱笑的男子眼中不再倒影她的影子一次。
“你在怨我。”
清浅的声音磨娑着二人的心,她的一颗不能爱的真心,似懂非懂着。
“…我并未怨你。”,瀚海星辰般的眸子终于抬起,那里依旧倒影着自己的影子,可魔神感觉时间匆匆溜走,像掌心里握不住的沙,她越挣扎,它却消散的越快。
——我从未怨过你,怨只怨我自己,情愿飞蛾扑火…
“芝逸…对不起,昨夜我真的、”,不能那般要你…
“呵呵…”低沉的笑声划过,打断了魔神的话,“昨夜…是我太过痴心妄想、…不知羞耻,与你无关。”,那覆了尘的星眸敛下一汪钝痛。
’也许你不知道,从与你梦般的邂逅,便让我忘了所有…我不知道那一刻你是否也心动,只是情窦的朦胧,凝结在心魄。在兜兜转转中,就算飞蛾扑火,永远的痛着,我也无怨无悔的为你执着。‘
’或许在爱上你那一刻,就注定没有结果,我也无怨无悔,就算短暂,我也愿意为你守候。只是…每每那思念,也会缀满月色融进泪的温热,真心无法诉说,十几年的守候与执着,也许你已经忘了我,也许你再也不可能记起我,可我依旧愿意为你执着。‘
——他只是,没有力气在将那让他痛的倒影盛在心中
心底,像是被针扎,滴着鲜血,淌了一片…魔神抑下喉头的一片殷艳腥气,将之咽了下去,却不再开口。无形之间,他们中间立起了一堵墙,即使他们能隔着墙看见彼此,可永远都抓不住对方的手…一顿饭,魔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知是因临近入冬,正时换季的时刻,‘轰隆’,一声雷鸣,仿佛某种特定的提醒,魔神恍然回神,抬眸间,是云芝逸不慌不忙的身影一如往日的收拾起碗碟来。
他的墨发简单的束着,丝缎般顺滑,在晨曦下泛着点点光泽,挺拔修长来来回回的身躯,在洋洒的金光下只是略显冷清孤寂,仿佛他与世隔绝,沉浸在自己营造的透明围墙里。逆光之下,那张侧颜一如往日的惊艳,一双眸若星辰微低半垂的睫羽敛下一切情绪,偶尔掀起的璀璨星眸里似也蒙上了一层灰纱,捉摸不清。
昔日,记忆中的他也曾如此,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只不过记忆中的那男人是如此的鲜活快乐,眉眼弯弯,沉浸在细碎的金光,笑的风华绝代,清润如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酒窝都悄然绽放。
——那酒窝,是伤透了他的心的哥哥面上不曾有的,专属他的的记号,也是不知何时变成专属她敞怀发笑的标记。明明,记忆中那样温润如玉的人,此刻却隐隐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心,在这一刻骤然紧缩,可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芝逸,陪我出去下吧。”,她知道,不管他怎么变,他还是会应的。
果然…
云芝逸一怔,随即浅淡开口,“好。”,那唇形虽美,但毫无血*******神转身走向里间,留下男子的心犹如被打乱的珠帘,慌乱无比…忽地肩上猛然一沉,那双熟悉的素手无意间摩擦着他颈部肌肤,如羽毛抚过,此刻正仔仔细细着帮他系着缎带,他飞快地将头转到一边,不敢看那张他曾心心念念的脸庞。狐裘很暖…真的很暖,暖的些许温热将要溢出眼眶。
‘梦里,无数次、她也曾这样放轻着柔荑,仔细帮他整理衣衫。事后,那熟悉的容颜,总是冲着他笑靥如花,每每都会晃了他的心神。随即,他都会揉揉她的脑袋,将她拥入怀中。’…不让她看见自己傻笑的样子……
“走吧。”魔神随手将另一件白底暗纹的狐裘披在身上,先一步离去。
大雨倾盆而泻,云芝逸紧随魔神,两人撑两把油伞不紧不慢的前行,一路出城。雨水不断顺着伞沿滴落,林间两道倩影如同一幅和谐无比的写意画,令人陶醉其中。
也许,二人彼此默契地不开口,珍惜着这一刻的静谧和谐,各自隐藏着无法诉说的情愫。
耳边狂乱着的雨声敲打着,云芝逸的视线落在那熟悉的背影上,隔着雨雾,渐渐视线便更模糊了,‘好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
几步前行的魔神,不知何时缓缓眯起了眼睛,波光潋滟,也不知是不是风雨太大,才让视线越发朦胧,让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跳又狂肆地乱跳起来,更让那握着伞柄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白。
不知走了多久,京都郊外名振四国的普渡寺,不仅乃墨国国寺,更是闻名大师玄空的师祖,空寂大师所常驻的寺宇。云芝逸不知魔神为何会带自己来这里,但见她径直接过一旁小僧递过来的三炷香,虔诚一拜、上香,便也跟着上前虔诚一拜,上了柱香。
——只是不知,二人可否许愿?
普渡寺一所偏院内,一金一黑二人席榻而坐,袈裟袭身的是一名和尚,隐约看似上了年纪,可那黑眸清远高深,仿佛看穿尘世间纷扰,给人无法亵渎之感。黑衣男子周身气势凌冽霸气,似不好相与,可奇的是这位空寂大师与生俱来的尊贵与该男子相比,丝毫不落半分。
“满足了?”空寂大师慈爱的笑看与己对弈的男子,
“不知何时,我便最是喜欢与你这老和尚你对弈。”,黑潭鎏金的眸光一敛,黑衣蟒纹的男子骨节有力的长指将手心的黑子放回棋盒,颇是认真的说到。
然,普天之下,能穿蟒纹的黑衣男子,和那渗人的镶金眸子,也只有墨国的摄政王墨胤亟了!
“哦?”,空寂大师白眉一条,倒添了几分尘世之气。
“棋力够高,能让我尽兴。”,墨胤亟一本正经地道,顿了顿,“最重要的是,老和尚你都拼劲全力后,刚刚好,够本王赢!”
“所以,能赢才是最重要?”
闻言,空寂大师眸间满是笑意,晒着几分温暖。脑海中,他依稀记得自己将儿时的他在棋盘上杀得个片甲不留…这孩子,还是那么的争强好胜。
“哼!”墨胤亟嗤之以鼻,“不能赢,本王学来作甚,修生养性?”狭长的鎏金眸微微眯起,潋滟时如蛊惑人心的波光,“呵。死在本王手上的亡魂,且可凑成一国子民了!”,危险时…如阎罗地狱的魔王。
“你啊…”,似未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空寂大师闻言无奈摇了摇头。
心道,自胤小子十二岁起,他的棋力便胜他一线,适才除了第一盘意思意思般的故意放水,后面两盘却是真刀实战的厮杀。尤其…今天的胤小子还是含怒而来,气势格外凶残…相必是遇到了难题。
而这难题,便是当下他逐渐掌控不住的变量…小皇帝三岁起便由他一手带大,可自绮遥被掳走再回到宫内起…就越发情分好学,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似得,和种种无形间的变化,好似成熟了,长大了,但也好像,更孩子气?了?…墨胤亟也不知如此到底是好是坏…他小时候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变化。
加上…墨七负伤,更是带着死伤大半手下归来,禀报:‘救起小皇帝的女子不仅武功高强霸道,且其人更是心狠手辣无耻至极的狠!’。要知道,他的墨卫,既是进出铜墙铁壁的殷国皇宫,墨七等人且能近数而退出。
墨胤亟如何不怒,加上小皇帝的变化,如何不忧,偏生自己又不能现在就冲去杀了那女子!至少…不能让绮遥知道……
然,经过两轮痛快淋漓的厮杀,此时俨然已经解气了不少,至少能冷静了不是,想这世上,能让闻名四海的摄政王思绪混乱的,从古至今也只有小皇帝一人,如今,他可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置那狂妄的女子。殊不知,该狂妄的女人今夜就要打劫他的国宝…
冷静下来的摄政王一想起适才怒头上对弈时好像一点面子都没留给自己的这半个师傅,便想着好得也要卖老和尚个面子,况且,论他们还有着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刚想缓和的说些什么,就见空寂大师圆润的指尖不停翻转演算,便也默不打扰的随他去了。
“算完了?”
待空寂大师手上一停,墨胤亟便递上茶盏,算是缓和了。谁知,空寂大师并未接过,反而那沉寂许久的目光中泛着诡异的微光,上上下下下仔细打量着墨胤亟,仿佛从未见过似的。
“可是关于我的?”,挑了挑眉,墨胤亟难得被挑起了好奇心。
他虽习以为常老和尚推算天下情势,和自己的命运,可当初即使他算出自己不就将命悬一线,他都未曾见他用今日这般异常炯炯有神诡异十分好像不认识他似得强烈目光…当然,他也仅是随口问句。举国天下谁人不知只要这老和尚不想说的事情,就算屠光了他整寺的僧尼都没有用。岂料…
“胤儿,切记,切记…万事不可太过在意输赢…”,空寂大师叮嘱得及其正式、认真。
只是,这真的不是假公济私吗?不等他调侃反驳…
“有时…赢既是输,输…既是赢。”,老和尚笑如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