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个境,哪一个界都有一年四季相互交替,日月星辰不断转换,这是天地灵气的自我运行,与净化,若没有这些过程,天地灵气就会变得像谭死水一样,滋养不了修仙者。
苦无界,凡海境,正值秋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躺在船岛上,嘴里含着跟鱼刺,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微风拂动他的衣衫,呼吸缓慢而轻盈。
这船岛上只有他一个人,因为这船岛便是他的。
听到这里,或许他看起来很富有,很悠闲,生活一定也很满足,一个岛都是他的,一天无所事事,只好晒晒太阳,打发打发时间。
然而,事实情况是,他已饿得有气无力,被骄阳晒得睁不开眼睛,他本是个精壮的少年,可如今强壮有力的呼吸也已变得缓慢,虚弱。
这根鱼刺他已在嘴里含了两天,已尝出了石头的味道,可还是不愿吐到海上,除非他能抓到另外的鱼。
他的背上很痒,已经痒了一下午,但一直不愿意浪费力气去挠,他要将每一份力气都保存下来,因为这浪费的一丝力气,很可能会导致他错过下一条鱼。
这里的鱼都很狡猾,他也想找一些不狡猾的鱼,但那些鱼的牙齿可能比他的身子还大,在那些鱼面前,他必须自己变得狡猾才行,否则便再也狡猾不起来了。
又过了很久,他突然发现,忍受痒所花费的力气,似乎要比翻一下身挠一下所花费的力气要多上不知多少。
于是,他翻身了,翻得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把这岛给弄翻了一样。
他的确怕把这岛给弄翻了,因为这岛只比他的身子只大那么一丁点,就这样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凡海上。
这是凡海境,之所以称它为凡海境,便是由于这个境几乎全由凡海构成,陆地很少。
这里的陆地,都是由海底的灵脉冲破海面而形成,所以陆地其实便是灵脉。只是凡海境不但属于灵气稀少的苦无界,而且在苦无界中也是属于极其下乘的。无论在哪一个小境,修真者都不算少,在凡海境有陆地的地方便全被修仙者占据,凡人没有居住在上面的资格。
那么凡人居住在何处?所有的凡人都住在船岛上。
船岛并不是真正的岛,而是一种贝,这种贝可以合拢,合拢的时候从远处看去,既像一只小船,又像一座小岛。
船岛很容易浮在海面上,在遇见暴风雨的时候,便可以将它合拢,就像一个密闭的箱子,但又能在里面呼吸,因为这船岛本身就是一种活着的贝。
对于凡海境的凡人而言,没有船岛便等于没有了生命,有的船岛活了上千万年,体积大得吓人,便成了凡人的聚集地,但上面没什么灵气,修真者是不屑于争斗的。
凡海境其实很大,再大的船岛也不一定能被人发现,只有些运气好的凡人才能住在上面,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帮助,衣食无忧。
这个躺在比他身体大不了多少的船岛上的少年,显然属于运气不好的一类,而且还是极其不好的一类,也许找遍整个凡海境也很难找到比这还小的船岛。
他每天的生活方式也很简单,碰到倒霉的鱼便抓,没碰到便只有祈祷自己别变成了大鱼的鱼饵。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便会回忆回忆往事,想想曾经的烦恼,或者带着甜蜜又苦涩的经历,即使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暗中叹了一口气:“父亲天天跟母亲吵架,说什么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说什么自己长得这么丑,是不可能生出这么帅气的儿子的。”想到此处,心中挣扎许久,终于忍不住又浪费些体力挪了一下身子,看着海面中自己脸庞的倒影,心中无奈道:“的确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哎……只可惜要饿死了。”后来他母亲跟他父亲吵得受不了,一个人乘着船岛跑了,他父亲发现母亲不见后,随便找个方向追了上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住在他父亲留下的船岛上等他父母回来。只可惜已等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他能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迹。
或许他的父亲已找到了母亲,但母亲也幡然醒悟觉得他不是亲生的儿子,所以跟父亲笑着手牵手再不回来,将自己抛弃了。
他胡思乱想,头脑有些昏沉。
迷糊之中也没多想为何母亲连他是不是亲生儿子都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心头很闷,想要流几滴眼泪,却发现没有力气,甚至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自己的已察觉不出,灵魂似要出窍。
灵魂也许还没有完全出窍,肚中传来一阵刺痛,他又有了些知觉,只是头脑更沉更重,风也越来越微弱,身上也感觉不到阳光带来的热力,越来越多琐的事出现在了他脑中,像几百条绳子缠在了一起,可没有一条绳子,一件事是完整清晰的,他想解开,但越缠越紧,越缠越乱,这些绳子将他的心缠住,他已被缠得快要窒息。
正在这时,一条绳子跑到了他的眼前,他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的,努力的抓住了这根绳子,可是,这条绳子突然变成了一把剑,一把剑柄上刻着“无”字的剑,他握着这把剑感觉说不出的平静,他没有注意其他的绳子在他握着这柄剑的一瞬间消失了。
但这平静也只有一瞬,一瞬后这柄剑挣脱了他的手掌,落入了无尽的海渊,他看到那海渊之上虽乌云密布,但风平浪静,可就在他想追上去的时候,那把剑却突然掉转了头,用极快的速度向他刺来……
少年浑身一震,睁开了双眼,被惊吓得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惊慌道:“那究竟是把什么剑,为什么我一做梦就必定会出现我梦中,而且……而且,那把剑好像就在这海底……”
他有些难以置信,立即用拳头锤了锤头,努力使自己清醒,又揉了揉眼睛,向四周一望,这一望,他不但连气都不敢喘了,甚至心跳已被吓得停止。
天空中最后一丝阳光恰好被乌云完全吞没,像一个恶魔,闭上了贪婪的嘴,好似海上的一切都是这恶魔的晚餐,他已在这恶魔的肚中。
他的身上已没有丝毫阳光的热力,风已完全停止。
这将是一场暴风雨,这是暴风雨前死一样的宁静,没有任何东西敢发声,任何声音都会对它屈服。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宁静的海面,凶恶的海兽也像死绝了一样,没有将海面荡起一丝风波。
这海面像被冻结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
他紧紧的趴在船岛上,这弱小的船岛此时已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用手去触碰船岛的背脊,想将船岛合拢关上,但船岛也似被吓得不能动了一般,丝毫未有反应。
少年的心已完全绝望。
也许惊雷响的时候,便是他的死期。
的确,他已绝望了,因为他已闭上了双眼。
即使世界充满黑暗,想要寻找光明的人必然不会闭上眼睛。可他闭上了,他已不想再逃避死亡,逃也无用。
他换了个姿势,躺得很舒服,很安详,倒似在迎接死亡一样。
他的心很平静。
他笑道:“来吧。”
可来的并不是惊雷,而是心底泛出的一丝感觉。
这种感觉虽然只有一丝,像从千万里深的海底发出,却剑一般划过他的心头。
几个呼吸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似乎在从海底在向他急速靠近,隐隐聚合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刹那之后,这已不仅仅是一种感觉,他甚至已确定了这把剑的存在,剑柄上刻着“无”字,和曾经梦到的一模一样,这把剑在飞一般向他靠近。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来了!”他骤然睁开了眼,往感觉的方向望去,海的尽头,视野的左右边缘处,各自出现了一轮发着紫光的扁太阳,竟有天跟海一样高。
它们的出现,让宁静的海面,狂风骤起,海浪不断翻滚激荡。
少年竭力的拉着船岛,他在船岛上生活了十几年的经验,竟然让他撑住了。
少年拉着船岛,心中害怕至极,他以为从千万里深的海底,急速向他靠近的是一柄剑,想不到是两轮如此巨大的紫色太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海浪翻滚了一会便渐渐平息,又恢复了平静。
暴风雨受到刺激仍没有来,还在积蓄能量。
少年松了一口气,在不断的恐惧与绝望中,他的本能已被完全激发,忘了饥饿,而此时坐下来的时候,肚子像海浪一样翻滚绞痛,他已全身无力,四肢抽搐,不断冒着冷汗。
那两轮扁太阳,发出诡异的紫光,似乎带有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他忍不住去看。
可还未看一会,那两轮扁太阳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存在,竟然开始缓缓转动,向中间靠拢。
少年屏住了已经十分衰弱的呼吸,此时那两轮扁太阳已变得滚圆,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圆太阳的中央,却是无比空洞的黑暗。
一声惊雷,划过天际,发出刺目的银光。
整个恶魔的肚子被一瞬间照亮。
少年的身子瘫软了下去,他的眼前只有一样东西:一个大到视野容不下的鱼头,鱼头上有两个跟天一样高的眼睛。
少年只觉得这双眼睛在漠然的注视着他,或许这双眼睛太大,在注视着这片海的一切。
但奇怪的是,他的心忽然又跳得很快,他似乎听到了一把剑对他呼唤,一个人对他的呼唤:叫他活下去。
他的血液似已逆流,冷汗似已发烫,他心底涌出一种必须活着的渴望,必须要将那把剑握在手中的渴望。
突然,起了微风,但那大鱼并没有动,因为动的若是这条大鱼,那么便不是这仅仅的一点微风。
他的头脑莫名的很清醒,或许有一种活下去的渴望。他知道,这微风起的时候,暴风雨便要来了。
他开始伸手去摸船岛的背脊,想再确定一次船岛是不是真的不能合拢,想要活下去,就算这可能是凡海境最小的船岛,在此时也是他绝不能缺少的宝物。
在凡海境,失去了船岛的凡人,就等于失去了生命。少年此时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流传凡海境的原因。
少年有点开始恨自己从前没有好好对待这陪了他十几年的船岛,从来没有细细看过它几眼,虽然船岛拥有生命,但船岛不会说话,他从未将船岛当成朋友细心呵护,甚至还经常嫌弃它没有给他足够的生存空间。
他开始后悔,开始祈祷,他即将触碰船岛背脊的手已有些不听使唤的颤抖,一阵风袭来,船岛摇晃,他一个不稳,手碰了上去。
他仔细的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个呼吸,两个呼吸……直到下一阵风吹过,船岛仍是未动。
此时的风已经有些大,吹得他不断向那双巨大的眼睛靠拢。
跟这双紫色巨眼相比,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彩,他已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即使心中还燃烧着支撑着他的火焰。
人生有很多无奈的事,少年低下了头,他的火焰,还在燃,但已越来越微弱,似马上就要被不断袭来的狂风吹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火焰已快完全融入无尽的黑暗的时候,一道极其耀眼的亮光闪过了大海,随后一阵似雷龙怒吼的雷鸣,响彻了天际,狂风似突然从虚空跑出,形成一阵阵风暴。
暴风雨终于来了。
紫色的巨眼突然亮了起来,似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美味,听到了从未听到的天籁之音,巨鱼一阵怪叫,几乎掩过了雷龙的轰鸣。
但少年并没有听见,他心中的火焰又被这闪过的惊雷所重新点亮,他忽然狂笑一声,因为他已看见,在船岛背脊的边缘处,一根鱼刺卡在了那里。
不错,就是那根他含了两天,舍不得吐掉的鱼刺。
在船岛合拢的一刻,在周围不断闪烁的雷光中,他看见巨鱼,不断吞噬着狂风,闪电,还发出一阵阵怪叫,似乎喜悦非凡。
船岛终于合拢,他闭上了双眼,那遥远的呼喊,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