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拜入师门的那刻起，此生，我便为了框扶所谓正义而活着，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我只知道我的道号，是清言。
我活了大概也有几百年了吧，那日，我在一座小城中见到了背家而逃的阿芷，她那时还很小，至少在我看来。
我是一位儒修，是靠道法积累成仙，未成仙时，也只不过胜了凡人罢了，因此，即便我看出了阿芷是狐妖却也未曾与她交手。她大概以为我在小看她，因而毫不客气地问我为什么不捉她，我便实话实说了，见她还是不高兴，于是不再与她多说。
时间过得很快，阿芷竟这样跟着我过了许多年，我也多次赶她走过，毕竟我是个道士，不宜和女子多有来往，即使她是妖。每每这时她总是愿意挥舞着拳头说要将我修理一顿，这丫头，从不知道在凡人看来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吧。
后来听她说起一件我已然模糊的往事，是一只狐妖和一个男子的故事，我当真记不起我说了什么，阿芷却整整记了百年。
魔界的来袭，那样仓促，那样没有征兆。为了守护人界众生，我不得已走上了高位，带着众生协力杀敌。他们都说人界幸运，反成了人，神，妖三界损失最小的。我只道，是修炼中的一部分吧。
那之后，阿芷待我的态度有了十分大的变化，她说，想拜我为师，可人又怎样能收妖为弟子，我只是怕，将她教坏了，她比我更有修仙的天赋。我们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她依旧跟在我身边，我偶尔也会指点她一两句，我也未告诉过她，我特意去请教了一些妖族，这才整理了一些她所能修行的道藏。她一年年长大，终归出落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了。眉目间，愈发有了狐族的气息，从清秀到妖媚，我只看一眼，便会乱了道心，何况是普通人。
可这丫头从不让我省心，成天上蹿下跳的，我便只好陪她一起，没想到，认认真真看完这人间，陪伴我的却是妖族。
我很开心，自拜入师门算起，从未这样开心过。本以为，日子会这样走下去，岁月安好。天庭却忽降圣诏，破格升我为司命。原先的司命我有所耳闻，听说与魔族公主纠缠不清，神魔一战被天道所灭。想来，我是去顶替他的。
到了那时，我方才发现，我最放不下的，是阿芷。那时起，我的道心，再不透彻。
成仙的日子当真无趣，每日无非是给苍生安排命运，虽胜过我一人清修，可那时我想到的，只有人世间的繁华和那个同我共赏的女孩，雪神说，我这样总归是不该有情的，我竟十分失礼不顾地回他，莫不是他心中放下桃神了。我不该拿那一事激他，桃神，是为雪神而死的。后来，闹得天庭鸡犬不宁，只因雪神疯了般要杀我。我于是有了理由下凡。
找到阿芷的时候，她仿佛瘦了好多，满目间是愁容，是我不曾见过的思愁，她还在当年那座小城中，重复着当年的生活，只是，没了我。
我心下一酸，在她那句，臭道士，你回来了啊。
是，我回来了，天道又如何，我只愿遵循我的本心。
我们最终还是没逃过那一劫，柳沐也就是雪神救了我，可阿芷却仿佛离我而去了，天道，果真不可违么。
柳沐要我帮他，助他下界转世与桃神续缘，代价是，他告诉我，阿芷可以救回来。
方法很简单，将自身修为降至普通修士，隐息下凡。神只能轮回，天生便有的法力限制了他们的来去自由，幸好，我只是个仙，不过回到原来修道的时候罢了。
一路追寻，我仅靠着灵魂的一点羁绊感应到阿芷的气息。在人间一个将军府，有两个女儿，出生不久，我去时恰逢他们举家迁移，半路中杀出来好些人，我只想着找到阿芷，觉得一旁的小狐狸有些眼熟，可还是没能认出来，阿芷从前从不愿用原型面对我。
是一个叫上官玉锦的孩子，我感受到她身上有阿芷的气息，可彼时她已经死了，我下凡却不能以法力逆转人事，只能跟着那一缕亡魂转世，地府也给面子，不出一日便让这个孩子再生，我在暗中保护了她数年，终发现她不是我的阿芷。可我觉得，她总是与阿芷有关的，我不会认错。
就这样，我看着她慢慢走上她的命格，遇上她此生的情劫。我尽力帮她了，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却终究不能涉世太深，不能有过多牵扯，不能救她。她的死，总让我想起阿芷的痛苦。
我回到当年那个将军府，想看看是否能找到其他线索。
这一次，我遇见了一只小狐妖，据说是涂山二公主。初次见到她时，我恍惚间差点将她认成阿芷，她和阿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又为何她身上也有阿芷的气息？我怕再错一次，便想着救她一次然后离去。谁知她却赖上我了，非要拜我为师，无奈，我也只能将她收下。
知会过涂山狐王之后，我带着若儿去了青丘之缘，这只小狐狸的名字也和阿芷好像，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有问问狐族只她一个公主为何却要叫她二公主。
青丘不比当年，但总是阿芷的故乡，一来我是想看看她若记起前世可会回来，我记得当年阿芷主魂被封，可依然有残魂逃脱。二来，我想找青丘狐王借一些血，那是复活阿芷需要用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阿芷不是他的先祖吗？我也不明白为何若儿看见我时总有些不自然。
桃神回来了，柳沐自然很高兴，邀我去赴宴。我没去，阿芷还未归。
忽有一日，若儿对我说，她要成亲了，答应了青丘狐王的提亲，酒黎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他姓酒而非觞，虽然他不知为何不肯救阿芷，可我能看出这孩子本心不坏。
我奇怪的是若儿为何会答应，早在两百多年前她早已回绝了这门亲事，如今又是为了哪般。
她告诉了我一个故事，关于她姐姐的故事。那是一个为了报恩牺牲性命的傻狐狸，可我知道上官府，知道上官玉锦，知道阿芷的眼角有颗泪痣。那，是我的阿芷啊。
我怎么那么傻，一次一次错过。
我去了涂山，这次拼了命将阿芷带回来。若儿也书信来说，酒黎同意救阿芷了。
雷劫来临之时，我眼看着异变发生，却没了能力去救若儿，还好有酒黎，我能看出他真心喜欢若儿。
我与阿芷已经约莫千年未见，她终于渡劫飞升，我们也能好好相守了。
千年前那个小岛，是最好的选择，相望一生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