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门响的时候，徐婷婷是无聊地趴在办公桌上的，然而随着那轻微的一声，她像是触了电一般身体惊颤了一下，猛然从桌子上跳了起来，不自觉地向着那扇银白色的门飘了几步。
门开始缓慢地打开，露出外面白色的墙，徐婷婷目光一缩，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又快速地飘到了离门最远的角落。
门终于打开了。
麦鹏云走进了一步。
“怎么是你？”徐婷婷拍拍胸膛，轻呼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朝着他飘了过去。
麦鹏云挠挠头，不解地看着她。
倒是他身后的顾璟快走一步，绕过他率先进了办公室里。
顾璟斜眼看着徐婷婷，嘴边勾起一个浅显的笑，说：“你以为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米白色蓬蓬裙下的脚步一缩，在离顾璟还有四五米的地方停住了。徐婷婷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开了头。
顾璟没有再说话。一双透着精明与惊疑的眼睛微微迷起，眼角下撇，视线在徐婷婷与麦鹏云之间不断地打转。
可惜徐婷婷没有看他，她低下头，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手指，似乎那十根葱葱白指有着百般奇妙之处，仔仔细细地翻看着。
麦鹏云也没有看顾璟。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垂下眼，低着头径直走到了一面墙前。到了那边，他才抬起脑袋，认真地看着前几天画的八卦图。
落地窗旁的两束紫红色的窗帘布静默地垂在两侧，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冬日的阳光显得有些惨淡而又珍稀，那穿透云层的从遥远的光年之外来的光芒像是地主老爷的金库中好不容易抠出来施舍给贫民的一点馈赠，晃晃荡荡地漏进了办公室里，照在麦鹏云身上，照在顾璟身上，也照在徐婷婷身上，留下浅淡的两个影子。
墙上的八卦图仍在缓慢地转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黑与白分明，黑与白变换。那黑线在阳光下更加显眼，那白块也在阳光下更加明亮。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麦鹏云背着手，仰头凝视着八卦，轻声念道。
徐婷婷回神，也飘了过去，问：“什么意思？”
“你猜？”
徐婷婷眨眨眼，笑道：“你猜我猜不猜？”
麦鹏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头看了她一眼，许久，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那天放走你后，却想不到我还能在困阵里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见面了呀，道长~”
顾璟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他眼睛微鼓，瞪着那一人一鬼，他猛然间后悔，猛然间发觉，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曾几何时，徐婷婷的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曾几何时，她的生活与未来中只有他一人，而他亲手将自己分出了她的心房……一个百分之百为他着想的徐婷婷岂非比一个见到他只会冷笑与躲避的徐婷婷更好？
室内一片静默。
风吹到这里似乎变得极为轻微。
他的嘴中似乎含着世上极苦极苦的莲果，这种苦意使他的嘴唇轻颤，嘴里发干。他抿嘴，咬紧唇瓣，很久之后才微微开启了双唇：“麻烦麦先生加固阵法……我先离开下……”
“顾先生放心，师叔交代过我。”
“嗯，那我放心。”顾璟说。
徐婷婷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顾璟却没有再做出反应，只是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于是，办公室里剩下了徐婷婷与麦鹏云。他们目送着顾璟的背影，修长挺拔如一支竖立的枪杆，在门的闭合之间慢慢消失。
“你知道你老公让我做什么吗？”麦鹏云问徐婷婷，视线却又看向了墙上流转的八卦图，仿佛那种亘古不变的变化中藏着许多的话，而那些话是人不会告诉自己的。
徐婷婷说：“我不猜。”
两个彼此转过头，相视一笑。
麦鹏云从他那件浅灰色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怪异的石头，朝着徐婷婷晃了晃，说：“他让我调查你与苏芸的事。”他顿了一下，将石头贴到了八卦图的一笔一划上，慢悠悠地说：“这个石头，我们叫磁石，可以强制消除阵法的灵效，我们问阵派总共就只有两块，师叔在临走前把他身上的那块给了我……”
徐婷婷一愣，像是中了某种呆滞术似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麦鹏云的举动，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狐疑与惊讶。
“你要放我？”她半张着嘴，呐呐地说。
麦鹏云一笑：“你说你是刘青云前辈的徒弟，至少我们算是同一个祖师的，哪有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同门的道理？”
他的手腕灵活地翻动着，握在手心的黑玄石隔着千万层空气，缓缓地滑过灰色的黏在墙面的粉末上。
徐婷婷默默地看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一只手臂，洁白的手轻轻地抚着墙。而后，她扬起一个轻微的笑，抬起那只手伸进了墙中。
困阵消失了。
她的手一点一点地向着墙里探进，从指尖、手指、掌心到手腕，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之中。
“你不怕他……？”徐婷婷歪头一笑。
“怕啊，怕他扣我钱……”麦鹏云也一笑，说，“所以你跟我说说吧，你怎么知道苏芸的？”
“苏芸……”徐婷婷盯着自己陷入墙壁的手，低声叹道。
“喂喂，我们可是同门，你不会不帮我吧？”
徐婷婷回神，呆了片刻后咧开嘴，狡黠地眨眨眼，说：“顾璟不是让你调查吗？这么直接问不怕我说谎？”
“你们对警校生抱有多大的期待啊？”麦鹏云摊手，叹了一口气，“我只是一个在读警校的学生，可不是私家侦探。不给我线索，又不说清事情，让我去哪里调查？只能问当事人了……”
“那我要不说呢？而且……”她故意顿了一下，再往前走了一步，至此半个身体已穿透了墙，邪笑道：“我会逃走哦，到时麻烦的就是你了。”
麦鹏云挠挠头，自信又含着些许羞涩地笑了笑，说：“我既然解开了困阵，自然不怕你跑，毕竟我也不能对不起收到的钱……”
“那我走了？”
“你不会走。”麦鹏云肯定地说。
徐婷婷向着墙外探出大半个身子，好奇地问：“为什么？”
“你要是想走，早在阵法失效的时候走了，何必说那么多话？”
“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让你猜中了，”徐婷婷缩进墙中，只余下一个头、一只手，她挥了挥手，笑道：“那我们拜拜了。”说完，正欲往穿过墙去。
“喂等等！”麦鹏云急道。
“我们来交易吧，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同时你也得配合我，帮我完成我的任务。”
徐婷婷思索了一会，竖起两根手指，说：“两个要求……”
“你说说看……”麦鹏云无奈地拍了一下额头。
“第一，帮我照顾一个孩子，”徐婷婷缩回中指，缓缓地说，“他叫冯枫，我想尽可能地帮助他……”
“就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得到了徐婷婷的肯定后，麦鹏云一打响指，十分干脆利落地说，“好的，没问题。”
徐婷婷迟疑了几秒，说：“第二，帮我查查这个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只是一个学生……”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警校有教侦查吧？”
麦鹏云挠挠头，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行吧，我试试……”他话锋一转，又问：“你自己想做的事呢？”
“呃？”徐婷婷正往回走，听到他的话一滞，怪道，“你到底知道多少地府的事啊……”
“我只不过是凑巧知道办了签证的鬼是心愿未了……”
心愿未了？徐婷婷抿嘴一笑，只不过找灵魂这事，她准备慢慢来了。以前她不知道，所以也不管顾璟在做什么，但现在自己知道了，总不能看着他犯错。
“你的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了，现在我们该谈谈我的任务了。”
“你说吧。”
麦鹏云咂咂嘴，欲言又止：“是关于苏芸的事……”
“你问吧，我没什么秘密。”徐婷婷摸摸鼻子，扬头笑道。
“你是不是请人调查顾璟和苏芸？”麦鹏云问。
他竟是这样想的吗？徐婷婷一愣，摇摇头，说：“没……”
“那你怎么知道苏芸她……顾璟和她在一起？”
“是她找我的。”徐婷婷苦笑。那样毫不胆怯地找上门来，那样理直气壮地要求正妻让位，不过就是仗着顾璟爱她罢了……而自己……徐婷婷轻轻叹了一口气，总之过去了。
“苏芸……我靠，胆子真大……”麦鹏云被吓了一跳。
徐婷婷抿嘴，无声地点点头。
“那……是苏芸跟你说她与顾璟在一起？”麦鹏云拍了一下额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这不就是小三上门吗？他抽抽嘴：“哈，这世界……无奇不有，无奇不有……”
“你要怎么跟顾璟说？”徐婷婷问道。
麦鹏云收回下巴，挠挠头，说：“照实说咯。”他思忖着，想到顾璟阴暗不明的脸色，忽然不知这事实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其实……”徐婷婷突然开口，说了个开头却又顿住了，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轻声说，“要不……”她纠结着：“我已经死了，生活……生活总得往前看吧……”
“所以呢？”麦鹏云奇怪地看着她。
徐婷婷咬咬牙：“就说我调查他们吧！”
“还是不要破坏他们感情了……”她垂着头，看不见表情，而声音却是淡定又冷静地传进了麦鹏云的耳朵，“如今想想，我对顾璟，确实没有用心……我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我，就这样吧……”
麦鹏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脸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
爱究竟算什么？婚姻究竟算什么？感情本就是一本算不清的账，谁是谁非，爱过恨过，都是天平两端计算不来的一团空气。空气怎么会有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