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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者(二)

把一切收拾妥当,回到屋里,看见男孩正拿着那颗子弹呆呆的发楞。冷雪澈也不打扰他,取了包出了门。她要上银行取些钱。这大半年间,她才找到工作不过四个月,省吃俭用也不过存了一仟三百元钱,本来想这个月争取存上二百元钱,谁知钱不但没存成,反倒要取钱了。

“十三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她心里嘀咕着。可心疼归心疼,钱还是要取的,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做了,后悔也没用,总不能为他治好伤,然后再半途而废饿死他罢?

“就当他是璟吧,就当是老天在给我机会,让我还能为璟做些事。”这么一想,心里轻松多了。她取了钱,先给男孩买了些衣物之类的生活用品,又为自己买了床新被子,最后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些水果和肉类,男孩失血太多,需要好好的补补身子。

男孩儿一醒来,就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他的肚子马上有了反应,咕咕的叫了起来,不由高声喊着:“好香啊,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冷雪澈端了两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粥放在桌子上,男孩早忍不住坐起身,抢过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冷雪澈皱起两弯秀眉,说:“慢点,小心你的胃受不了。”

男孩边嚼着东西边含混不清的说:“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不多吃些,我的胃才受不了呢。”

看着他大口吃着,冷雪澈很感欣慰,不由又想起了璟,“璟也一样爱吃我做的东西,可他再也吃不到了。”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心痛万分,直疼得她忍受不了,忙用一只手按住了胸口。

忽听男孩问:“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男孩向她做了个鬼脸,又问:“是不是我的吃相很那个,吓到你了?谁让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呢。”说完,又忙着将食物填满口中。

冷雪澈说:“你慢点吃,还有饭呢,等一会儿吃过饭,洗个澡吧,我已经烧好水了。”

男孩儿停下筷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感动的说:“我遇到了一个天使是吗?”

冷雪澈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去给他预备洗澡的东西,心里想:“看样子,这是个很活泼、开朗的男孩子,怎么会和人结下这么大的仇,下死手伤他呢?但愿他不是个小混混或黑社会的才好。”

弄好水,把新买的衣服放在旁边,对男孩说:“都弄好了,你小心些别让伤口沾上水。”转身想出去。

那男孩喊道:“喂,你不是想让我自己洗吧?”

冷雪澈讷讷的说:“可我怎么给你洗啊?”是啊,虽然可以肯定自己比他的年纪要大一些,但也不会大很多,要给一个陌生的大男孩洗澡,多少总让人有些尴尬。

男孩儿撒娇耍赖的说:“那就等我好了再洗吧。”

冷雪澈看着他狡黠的神情,愣了一下,璟也是这样爱耍赖皮,要自己帮他洗澡,心一下子软了,轻声说:“那可不行,算了,我帮你洗吧。”

男孩在她的帮助下,除去外衣裤,只穿一条内裤跳入水盆中。冷雪澈轻柔地为他洗着身上的污垢和血渍,男孩的皮肤非常光滑,就像璟的一样。冷雪澈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多想再给璟洗一次澡,多想抚摸他那光滑的皮肤,让他再淘气的溅自己一身水,再听听他那调皮而快乐的笑声…

男孩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在她温柔的轻抚之下,只觉得全身心都轻松得仿佛要飘起来,让他感到无比的温馨,无比的安然,他闭着眼睛,默默享受着这仿佛是自己追寻了千年却从未得到过的特别感受。

“追寻了千年?难道从前的我很孤独吗?”男孩忽然心中一动,他努力的回想,却觉得脑袋里一阵剌痛,“啊!”他不由呻吟出声,忙用左手托住了额头。

男孩的呻吟打断了冷雪澈对璟的回忆,忙问道:“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男孩坚强的一笑:“不是的,对了,你怎么都不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冷雪澈边为他擦浴液,边说:“我问过了,你也说过了,你不知道。”

男孩有些吃惊的看着她:“你相信我?”

冷雪澈淡然的说:“我不相信任何人。”

男孩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冰雪的寒意,敏感的说:“你受过很深的伤害,而且伤害你的人想必是你最亲近的人。”

冷雪澈霎时停住了,以前的恶梦,以前的坎坷,以前的痛彻心扉,以前的爱恨情仇,以前的生离死别,……这一切的一切本来以为都在这大半年的辛苦劳累中飘远了,消失了,却不料竟这样被这个硬闯入她平静生活的男孩儿豪不留情地剥开了心底淌血的伤疤。

她只觉得一阵揪心的疼痛,不由自主用手捂住了胸口,有些气恼的说:“你很没礼貌!我不问你的过去,有很多理由,比如说,我们两个人就像是两条不同起点的射线,偶尔交集之后,就会各自奔向原来的方向,再不会有任何瓜葛。再比如说,你的过去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愿意,即使我不问,你也会说出来,如果你不愿意,我再追问,也不会有结果,况且我还不是三姑六婆那样无聊的人。难道你没听说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吗?”

男孩从她冷漠而咄咄逼人的态势上感到了一种震慑,一种哀怨和一种无奈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的鲁莽,给这个善良的女人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心里又悔又急,不由低下头,不敢动弹。

冷雪澈见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心底倏然一热:“做错事的样子也这么像璟,难道天下的男孩子都是一样吗?”长长的叹息一声,认命地为他冲去身上的浴液,帮他擦干,低低的说:“床单被罩我都换成干净的了,你换好衣服快睡吧。”也不等他回答,弯腰将澡盆拖出门。

“这一大盆水对她来说的确太重了。”男孩边穿衣服边想:“她是如此善良,我要小心,千万不能再有什么唐突的举动,剌痛她那颗柔弱的、伤痕累累的心了。”

过了半晌,冷雪澈回到屋中,男孩看到她一双纯澈的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不由歉然说:“对不起。”

冷雪澈没料到他还未睡,瞄了他一眼,赶紧垂下头,低声说:“没什么,你快睡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还得上班呢。”

男孩问:“你睡哪儿?这…只有一张床。”

冷雪澈把新买的被褥铺到桌子上,说:“我就睡这儿。”

男孩又是感激,又是不忍:“这怎么能休息好?我睡地下好了。”说着要下地。

冷雪澈按住他:“你要是真的不忍心,就快些养好伤,然后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男孩儿沉默了片刻,诚挚的说:“两天前,我在这个城市中醒来,我遍体鳞伤,饥饿而疲惫,但更可怕的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的过去一片空白,仿佛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你想得到我当时的心情有多慌乱、多害怕吗?于是我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希望可以找到一点点记忆,但走了整整两天,却没找到任何线索,后来饿的实在受不了了,才去向那老板要吃的,他不给,我就偷了一个,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但你知道吗?当时的我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而你就是天使,是上苍派来拯救我的,你的出现让我绝望、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燃起了希望,于是我不由自主跟随你来到了这儿,翻过墙在院子中睡了一夜,只要能离你近些,我就会很安心,要是没有你,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冷雪澈看得出他的诚挚与感激,这也使她无限宽慰,但她仍是淡淡的说:“你说的太夸张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替你解围,只是因为我还有颗人心而已。”

男孩怔了一下,苦笑着说:“不错,这个世上虽然有很多‘人’,但是好多人的心都没了,所以他们只能算是行尸走肉。”

冷雪澈表情依旧冷淡,但心中却觉得酸楚异常,她呆呆的靠着桌子,心绪纷繁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男孩笑着说:“你看你,像冰雕一样,哎,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不知道恩人的芳名啊。”

冷雪澈慢慢垂下头,沉默了半晌才极不情愿的说:“冷雪澈。”

“冷雪澈?怎么写?”

“寒冷的冷,冰雪的雪,清澈的澈。”

“哇!”男孩惊叫着:“好冷的名字,我听了都感到阵阵寒意呢。不过还有个难题,我叫什么呢,总不能叫‘喂’吧?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冷雪澈说:“你的名字就在你心中,早晚会想起来的,我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男孩有些气恼的说:“你还是想赶我走,可我这个倒霉鬼现在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也许永远都想不起来了,我就要赖着你,就要你给我取个名字,哪怕是小猫、小狗的,我也认了。”

冷雪澈一时被他气恼的话堵得无话可说,他的话正是自己心中想的,不由苦笑着说:“我看咱们俩还是我比较倒霉吧?”

男孩决定将耍赖行为进行到底,不依不饶的说:“不管谁倒霉,就是要你给我起个名字,要不干脆你把我赶走吧,让我死在外面。”

冷雪澈知道男孩子一旦耍起赖皮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于是皱着眉说:“叫你小猫、小狗也不在乎吗?”

男孩苍白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无论什么,我都愿意。”

冷雪澈说:“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小蝌蚪。”

男孩扑闪着眼睛,问道:“为什么叫这个?”

冷雪澈又皱了皱眉毛说:“你没听过《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吗?我觉得你现在的情形有些像小蝌蚪,也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妈妈,所以才……你不愿意就算了。“

男孩忙说:“算了可不行,以后我就叫小蝌蚪了。”边说边乖乖钻到被窝里,朝冷雪澈做了个鬼脸,说:“我一定做个最乖的小蝌蚪,不让你赶我走。”

冷雪澈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闭了灯,和衣躺到书桌上,想着这一天的奇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世事、冰冷麻木了,可这男孩不经意的就拂动了自己的心弦,让自己心海波动,有了痛和怜惜,有了奢望和乞求。她是那么喜欢看到男孩纯真的笑脸,喜欢看他和自己撒娇耍赖,喜欢看他的一举一动,因为这些都会让她想起璟。

璟离开她快一年了,自从他离去的那一刹那,她的魂就随着他去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一份未尽的责任,她的人也早就追随他而去了。她只身来到B市打工,是想用陌生的环境和忙碌的工作来使自己忘掉一切,但是这个男孩的出现彻底扰乱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让她重新又想起了痛苦不堪的往事和刻骨铭心的璟。

“唉,如果能再见璟一面,就是用生命去换也愿意啊,算了,我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再也不能和眼泪做朋友了。”

可是这一夜,冷雪澈注定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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