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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迥然不同的同路人

虽已年届中年,但额头饱满,看上去,像是染过的一头乌发,从头顶,及左右两边一直包到脑后,梳理得很整洁,也很精神的公司党委书记李沛文,身穿靛蓝色的工作服,端正地系着一条紫色的领带,正在公司图书室的,一排排书架前翻着书。当不经意地抬头侧面一看,见冯登科刚巧从窗外走过,即对,梳着一撇一捺两瓣八字型短辫子的书室女管理员小忻喊道,小忻,小忻,快去叫冯书记进来。

小忻赶紧奔出门外,喊着,把冯登科叫进图书室来。

进入图书室,一见李沛文在,冯登科就高叫起来,哎呀,我还在找你呢。

“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啊?”李沛文脸上略显惊奇的神情问。

“刚才集团公司来电话找你,讲是,公司领导要安排检查团来检查,好像是由姓田的书记带队的吧,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是否……。”

“噢,我也想告诉你呢。”冯登科话还没讲完,即被李沛文打断,说,“集团公司是要派人来,不过,不是检查团来检查生产工作的,而是由田池霖一人来作长期的蹲点调查研究的呀。他要明天这个时候到,准备先在下午的党委会上与大家见个面,谈谈,集团公司领导对创立创新型企业的一些总体构想吧。”

思想的惯性,使受事情的转折冲突,感到震荡得几乎要晕头转向的冯登科,一下子瞪大了眼,十分诧异地问:“他是来长期调查研究的?研究什么呀?有什么可研究的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具体情况要等田池霖来了再说。老田是集团公司的党委副书记,他这次,是带着推进国有企业深化改革的任务来的,显然,是跟我们的创立创新型企业有关的喔。噢,你坐下,我是有件事想和你交换一下意见。”李沛文说着,指指小忻身边桌子旁的两只凳子,便一起去坐下了。

一坐下,李沛文望着冯登科即单刀直入地问,说是:

想具体了解一下何以然调任事的具体经过。指说冯登科也知道,现在干部中对何以然的调任是七嘴八舌,意见纷纷,因为目前正当用人之际,这种调任使大多员工提出了质问。且何以然自己也跟党委会多次请求,希望领导能到集团公司去请求撤回调令。

面对李沛文有点严肃的讯问,冯登科皱了皱眉头,表示,自己也是刚知道何以然在要求撤回调令的。接着又叹道,哎呀!何以然这个人也真是的,这件事明明是他亲口答应我的嘛,怎么又反复无常了呢?!他这个样子,弄得我倒好象对他要怎么怎么的呢。

对弄得我倒好像对他要怎么怎么的话,冯登科含糊其词地不点破,但李沛文是能理解其意的。这么讲,无非是急于先摆脱掉人家可能要怀疑,或是质疑他有什么企图罢了。如果真没有任何的企图,怎么会预先有,一旦提出问题,就要必须否定的潜意识的准备呢?!

见冯登科对何以然显然是很不满的口气与态度,李沛文就提示道:这事,我也问过何以然,是不是你自己曾经对老冯表示过同意的呢?然而,何以然先说没有,我就叫他再想一想。他回忆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说:噢——,要么是有一天,你们两人,在一前一后下楼梯时,你对他讲的,集团公司来我们这里要调配人,问过他去不去?于是他讲,“去集团公司工作,福利条件总比下面要好得多,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当然是去的啦。”于是我就追问,如此说来,你向冯书记不是确实表示过同意了么?我这么问他,他则坚决认为,“老冯是清楚的,当时这样讲,是一种调侃,纯属是打趣的话,不是真意,为什么竟然会当起真的来了,非要以楼梯上偶尔的说笑来调任我呢?”

闻此言,冯登科即显出满脸的更加的不快,向李沛文,以反问来作反诘,“怎么啊?他讲我为什么竟然会当起真的来了,非要以在楼梯上偶尔的说笑来调任他?讲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又说,他言下之意,是否真的想讲我有图谋?那我还能有什么图谋的呢?并责怪起何以然是什么心态啊?还讲,既然何以然一定不去,他也无话可说,因为当时,没有认真的要何以然写一份相关的书面确定,因而也承认,这确是自己工作上的失当。

对于冯登科的认错,李沛文也谈了自己的意见:

何以然当初的答应是不能算是正式的。因为,真要征求他对调任的意见,应该在办公室跟他谈。如果他同意,也确该要他打个报告,办个具体手续,而不应以,在下楼梯时的说说笑笑来作为替他包办所有手续的依据。说句心里话,我也并不希望何以然走。当时你要我就此事签个字也就签了,只是觉得,上面需要调配,而何以然想走,他自然是有这个愿望,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的。在这件事上,我自己也应该检查,因为,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亲自作过细的了解,就自以为是的签了字,显得很冒失。

“哎!老李,他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明天要开党委员会,顺便再确认一下,再跟董事会解释解释不就好了么。这又不是什么十分严重的,了不得的大事,何必要讲检查不检查的呢。我也已经接受了他的撤回要求,报告也打好了,准备在你签字后就报集团公司。”冯登科是很不愿再谈这件事的,想快快了结这方面的谈话。

“那就这样吧。老冯,你弥补得很及时,大家就不会再意见纷纷的了。”

“老李,你在借书看啊?”为立刻转变话题,冯登科边说,边拿起放在李沛文面前的一本什么经济学的书,随意地翻看起来。

“噢,这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李沛文接过冯登科的问话,笑着作起问话的延伸:

“唔——,我呀,准备在下个星期,或者,在最近一次的党委会上,让全体党委委员们啊,大家好好讨论讨论,投入经济全球化的国企党委会,怎样才能起到引好路的领导作用,你看好不好?”

“噢,就为讨论这个问题,你正在借这方面的参考书看啊?”冯登科说着,随手又拿起另一本什么经济学的书,更急速地翻了一下,可讲,他是毫无兴趣得,连看都没看就把书扔回到桌面上了。

“嗯,是的。老冯,我在想,”李沛文却是满怀感触,深有思想地述说,“我们不是经常在各种大大小小会议上大讲,怎么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问题的吗?但我们在谈这些建设与发展问题时,却对什么是‘商品的二重性’都不太理解,对‘商品的惊险跳跃’理论,连听都没听讲过,尤其对,资本周转中增值的性质无从认识,根本不能深刻地,理性地懂得好多起码的经济学知识,但开会时,却高谈阔论,”言语至此,李沛文一下提高了嗓音,象正在会议上讲话时那样高声而言,“我们将怎么怎么投入市场经济,必须要如何如何开拓市场,这不是假正经,虚严肃得极其可笑,非常的滑稽啊!真可以说,我们明明是深刻的无知者,讲的实在是浅薄的高见,但是,在员工们的面前,还有意无意地,以导师的面目自居,作像煞有介事的指导,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嗨嗨嗨……真的是滑稽!真的是滑稽!嗨嗨嗨嗨……,真的,实在是很滑稽的事哟!”李沛文讲至此,拼命摇着头,深为自己以往的作为很是可笑,而低声的笑了。停顿一会,他用问讯的眼光看着冯登科,又说:

“不过,何以然和高原认为:‘虽然讲,我们是已进入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但实际上,还只能讲是一种概念上的进入。因为,当许多国有企业,受制于现存的体制、意识和方法,而不能完全,或者不能成熟地体现市场经济的根本性,主导性因素时,也即,当不能理解到:怎么明白资本在每一环节中的增值性质;如何清楚资本周转的效率,在于资本运动所经历的时间和对价值增值的影响;何以使生产本身的每一个要素都从属于交换,要消灭直接的,不进入交换的使用价值的生产,这些商品生产中的本质方面时,那么,我们的国有企业其实都还,既没有彻底脱离计划经济的深层根基,也没有建立创新型企业的基本架构。国有企业当务之急是,必需尽快的认识到,并且要坚决摆脱掉这种状况。不然,对建设真正意义上,或者是完善好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来说,只是一种空叫,品牌产品与品牌市场也将长时间的不属于我们。’我看,他们的观念不是很对的么,起码讲,也是应当受到重视的意见,至少,也是可以作为,引起我们思考的新观念来讨论的。而我们目前好些正在干的事,实质上,都已经不适合时代特征和时代要求的了,可是,还在作为正确的领导工作在认真的,努力的做。这是由于,我们没有先进的理论、科学的思想、和明辨的意识;或者是,没有比较也就没有鉴别的缘故吧。我总觉得,高原这句话说得太好了!“重要的,极其根本的问题,不是我们现在站在什么地方,而是朝着什么方向!”老冯,你倒谈谈看,他们的观念,是否确实有点道理的呢?他们的道理与我们对市场经济的本质认识,是否可以作个比较的呢?”

李沛文的这番话,说得冯登科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听,心想:

他讲这些话是针对什么在讲?说,我们目前好些正在干的事,实质上,都已经不适合时代特征和时代要求的了,可是,还在作为正确的领导工作在认真的,努力的做,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甚至在指责我刷墙头、以及打扫、布置,包括招待检查团都是错误的?都是不合时宜的?都是对市场经济本质的无知认识?……,那今后如何面对上级领导的检查呢?难道在今后的企业管理中,不再刷墙,不再打扫,不再布置,不再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不再只看月产值才是适宜的?才是符合市场经济特征,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何以然……,高原……,他们确实代表了?……。

李沛文见老冯一直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始终没有一句话,也心想:

他怎么啦?究竟在想什么事啊?

最后,见老冯一直是在作独自沉思,孤陷于深感之中,李沛文认为是不能说了,看样子是说不下去了,也就没再谈什么。

“哎呀!上级领导要我们公司进行创立创新型企业的改革,今后,我们是越来越不能做,只会叫叫口号的口号领导者啦!而是,一定要做,既讲得清楚经济关系和经济规律,又能够结合公司下一步改革的具体问题,进行循循善诱的思想上的领导者。所以,再不加紧先学习在前,以后还怎么领导得好喔,更不要说起到引好路的领导作用了,不然,我们始终只能是个,天天喊喊口号的,口号领导者啊!”

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叹息的李沛文,起身,回到书架前,拿起一本《企业的性质》,再看了看作者名字,科斯,然后随意地浏览起来。

觉得满嘴不是味道的冯登科,看着正在翻读着书页的李沛文,再举目投向一侧,近在眼前的书架上,见有,《经济发展理论》、《经济学原理》、《产业经济学》、《国富论》,甚至还有《资本论》等等的书,一本挨着一本,一叠挤着一叠,足足排了一长架,心想,老李也真是沐猴而冠,象煞有介事!这些非常非常枯燥的,专业理论书他真的看得懂?!再说,企业实行市场经济的改革已经快要三十年了,什么时候说过,要领导者们学习这等样的书?难道这些书上有,怎么进行国企改革的方针?有如何开展治理企业的指导?将近三十年来,我就是没看这些书,改革,不也一路走过来了么?他也真是的突发奇想了!于是,深觉得眼前的这个老李呀,真是认真得极其可笑。当他继续瞧着,在翻着书的李沛文的后背,忍不住,侧过脸去不经意地发出了一丝的窃笑,心想——他实在太做作,也太自以为是的了呵!与这样的人在一起,今后工作怎么做才好呵!再想想,他悄悄别过脸去,忍不住又暗暗笑了,只是没让笑出声来。

“嗨!老李啊,你呀!你呀!也真是,像煞有介事得实在有趣呵!!”始觉坐在这里真是太无聊的冯登科,心里却在这般的好笑着。

“我领导市场经济的改革,毕竟也将近三十年了,不也这么一路走过来了么!”李沛文突然听到冯登科在身后自言自语的这么说了一句。

这是在对自己刚才的意见表示不满?还是对自己所提的建议表示反感?还是对他自己的领导能力表示自信?或是对党委会将要进行的学习讨论表示排斥?听他所言,李沛文心中一沉后在这么思考时,也没想回应冯登科所说的话。

过了一会,当李沛文感觉到了时,回头看,身后的冯登科已不见身影了。只见不远处,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小忻,她的八字辫子在眼前晃动着。

“小忻,冯书记早已走了么?”李沛文问图书管理员小忻。

“他早就一声不响的走了。走到门口时,还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看你。”管理员答。

“啊——,他是拂袖而去的。显然,老冯对学习经济学知识是毫无兴趣的,那——,没有先进的理论、没有科学的思想、没有明辨的意识,要党委会起到,不以口号引好路的领导作用,谈何容易喔。”李沛文这么想时,手上托着书,却是低沉着头,只觉,他们相互之间是南辕北辙,更在为,难以为继而忧心忡忡……。

“李书记,你要的书我找到了诺。”小忻说着已走到李沛文的面前,把一本《经济学手稿》放在他的面前。

“嗯。”李沛文只是鼻子里应了一声,没再讲什么,依然是手上托着书,低沉着头,完全是沉浸于深沉的思考之中,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时,他想起了在一次会议后的小组讨论会上,自己只是偶尔在一边听到的,高原对别人在讲的一个举例说明。说的是,“有一次,我听我的一个朋友,谈他们社科院要他们做一次社会综合调查,再写一篇综观性的调查报告。为做这份调查报告,有一天他出门作起考察来了。一路走去,他遇到四个愿配合他做些调查的人。第一位,我朋友跟他谈起人与人的情理问题,可是那人却去搬出一本本的书来,叙述他家里有多少多少本说文解字方面的辞书,及其的区别。原来我朋友遇到的是个书生;第二位,他与他讲起不同种畜的生养环境问题,然而,那人竟拿出一块块的肉来向他介绍猪肉各个部位的不同价格,原来朋友他遇到了一个屠夫;第三位,我朋友和他聊到了长江,其人对他惊呼道,你怎么看不到,那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可都是白花花,白茫茫的钱哪!原来我朋友遇到的是个卖水的;第四位,我朋友向他了解林地的植被状况,那人却扛出一批一批的木料来,论说起各类板材的识别、好坏、贵贱、及其价廉物值上的精到之见。谈得真是头头是道,吐沫横飞,青筋粗爆,原来我朋友,他遇到的是个棺材店的老板……。可以讲,这也是个小笑话吧,但这个笑话使我很有想法,因此我理解到,人们要说的,总是那些与自己最直接有关,及自己极其熟悉的事。针对这样的情况,我自己在想,是否该重新来认识怎么与人沟通才好,以及,如何得到,正是自己所需认识的问题。”

想起高原所说的这个举例说明,和他所讲的——人们要说的,总是那些与自己最直接有关,及自己极其熟悉的事,那一句话,再想想冯登科刚才一付不屑一顾的姿态,李沛文也在思考,是否该重新来认识怎么与人沟通才好的问题。

然而,学习又是多么的重要,因为缺乏学习而真知较少,对所要做之事的本质也就没有多少理性的认识,然而客观事物的本质却天天在向纵深发展,这正是我们许多中小国有企业始终步履重重,难以飞跃之根本,但又时不我待。那么在这样的问题上,究竟如何与他沟通才好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领导市场经济的改革,毕竟也将近三十年了,不也这么一路走过来了么!我领导市场经济的改革,毕竟也……。”

李沛文一遍遍的咀嚼着冯登科在自己背后所说的这一句话,以及她拂袖而去的情形,并反反复复地思忖着冯登科到底是怎么想的?下星期党委会的工作怎么安排?不是喊喊口号地引好路的领导作用怎么发挥?哎!这些,真是个重要而迫切的时局问题哦!

李沛文在如此地思考着,忧虑着,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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