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大陆,始称东川,分七国。
东川五百六十一载。东蓬国元盛十二年,秋。
国破、家亡。
在一个心智发育比较超前的十岁孩子脑里心里已经可以产生某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悲凉,比如愤恨,比如扼腕。或者更为复杂的心情。
但,不幸的是,东蓬皇子戊辰却是个心智发育相对迟缓的孩儿。
五国联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他还在无忧园斗蛐蛐。
那几日,原本伺候他的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变成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园内洒扫的宫人也比原来少了许多。每日紧盯着他习文练武的师父颛孙秀荣似乎也消失了三天,不见踪迹。而那个一见他做得不好就会皱起漂亮眉头的父皇也已经三天没来。
这个变化对于戊辰是一件极好的事,终于不用每日里被勒令做这个,做那个,做不好还得挨师父的罚,做不好还得看父皇皱着眉头。
但是这个变化也不全是他喜欢的,比如他的母妃,那个拥有全东蓬最美丽容貌的倾城倾国的女子,对他最维护最疼爱的女子,也已经和父皇、师父一样,三天没有出现了。
戊辰在无忧园门口徘徊了几次,他内心里极度地想去看看母妃。他是真的想她了。可是那个人称丰神俊朗的父皇,除了上朝总是和母妃形影不离,他又怕父皇考他的学业。
三日没背文史,三日没习舞剑,怕是应付不了父皇的考问。所以踯躅着不敢踏出无忧阁半步。
日下西山,夜幕沉沉拢下来。临睡觉前,戊辰听宫女小翠儿说“这十五的夜竟是这样暗沉,莫不是……唉!”然后几个宫女太监相互递了递眼色,一并垂下头不再言语。
夜半睡得正香,几声叫唤“戊小子,快起来。”
在东蓬,举国只有一个人管他叫“戊小子”。便是他的师父颛孙秀荣,颛孙家族第十八代传人。颛孙家族是东蓬最有能力的家族,世代肩负守卫皇族的重任,历来就有八位帝师出自颛孙。颛孙秀荣作为第十八代颛孙一脉的继承人,是第九个准帝师。
因为戊辰是东蓬唯一皇子,而且是皇帝认定的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当然这是在没有发生五国联军入侵事件的前提下。
颛孙秀荣一脸严肃地牵着戊辰,走过无忧园的沿廊,脚步有些沉重,但是速度较平时有些快。
戊辰不时抬头看她的脸色,向来这般脸色的时候,准是他背错了文史,或者舞剑漏了招式,还或者是父皇正在背后皱着眉头。也不然,这脸色比那些时候还难看。
颛孙秀荣不过是个才十八岁的女子,如果不是生在颛孙家族,作为命定的家族传承者,兴许正是待字闺中,岌岌恨嫁的时候。
一路走来不见守夜的宫人,直到了议政殿。
议政殿位于皇宫至高点,开阔的平台,雕砌的白玉栏杆,是商讨国事的地方。
戊辰一直不怎么喜欢这里。议政殿总有那么多人守着,看起来的确很了不起的样子,但也太拘束。父皇每次带他过来总是要求他不许跑,不许大声喧哗,要端起皇家风范,所以他并不是太喜欢这个地方。
但是今夜的议政殿寂静无声,除了殿门前一个刚搭起来的云台与以往不同,还有就是没有一个守卫也是与以往不同的。
空旷的殿内,龙椅銮驾依旧高高在上,但此刻的父皇却不在上面坐着,而是携了他的母妃双双站在殿内光滑的地板上。
见到戊辰的到来,父皇的眼中一丝光亮闪过,蹲下身扶住他的肩头,细细看着,并不说话,眼中弥漫起他从未见过的雾气。
母妃尚未上前牵住他便已经是泪流满面。
十岁的戊辰那一刻心智依旧是比较小的,如果那时候他的心智稍微成熟一点点,他想他应该是会冲上去,跪地上与他们抱头痛哭一场。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根本没有预见即将发生的事情。
一阵静谧,只有母妃嘤嘤的低声哭泣声。良久,父皇长叹一声,将一个一寸见方的琉璃牌用红色缎带挂到他的脖子上,并将琉璃牌放进他的中衣里面,挥了挥手,“换了吧。”
戊辰这才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个与他一般高矮的男孩。师父领命将他身上明黄色的袍子脱了下来给那个男孩穿上。
然后给他换上了毕生唯一一次的女装。
那个时候戊辰的心里似有一些不太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却是云山雾罩,甚不清明。
直到父皇举着火把,牵着他的母妃,母妃又牵着那个穿了他衣服的孩子。一步一步从阶梯往云台走去。
那个云山雾罩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踩着阶梯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拨开。
终于,在父皇将手中的火把扔下云台,引燃底下浇了桐油的柴火时,他的心智瞬间长开,那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明朗起来,那是生离死别的悲痛,那是难以离舍的心酸。
“不……”要字尚未出口,颈间一麻,身后的师父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
张嘴无声的哭泣。再后来一条白绫覆住他的眼睛,唯听见木头在火中爆裂的声音。
“辰儿,记住这一夜。”父皇的声音犹如穿过万水千山飘渺地传过来。
一阵风在耳边刮动,他知道是师父背起他在奔跑。
身后有些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宫门破了,宫门,破了!”戊辰听得出来那是经常四肢着地让他骑大马的太监小栗子。
师父的身子僵了一僵,跑得越发快了些。
不知跑了多久,师父将他放下,并解下白绫。遥遥望去,国都的半边天都被那通天的火光印得如白昼。师父解了他的穴道,轻声说:“要哭就哭吧。”
他放声哭了一回,一直哭晕在颛孙秀荣的怀中。后来回顾往事的时候,师父一脸正色告诉他,那一晚的鼻涕够门口那两扇门贴一辈子的对联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两夜,一叶小舟将他们带离了东蓬故国,晃晃荡荡停在燕国的疆土上。
东川大陆其余六个国家,唯有燕国是没有参加对东蓬的侵略,师父认为逃到燕国算是比较保险。
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师父说,大隐隐于市,于是他就被师父隐于燕国的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