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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下葬礼

重新踏上陆地竟会让人如此激动,尼德·兰拿脚亲热地踢着土地,好像已经占有了它。实际上我们不过才与土地分开仅两个月嘛!

走出几分钟后,离岛岸只有枪的一个射程远了。构成土地的几乎都是珊瑚石。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枯竭的河道,里面有花岗石的残渣,可见岛是在原始的太古时期形成的,漫山遍野都是茂密的森林。

尼德·兰不愧是个务实家,他无心看风景,只捡对身体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很快我们饱食了一顿他献上的榔子,真是赛过天堂的仙果。这也表明,其实我们还是不满足于诺第留斯号单一的海味菜肴。

“真好吃!”尼德·兰回味无穷的说。

“好美的味道!”康塞尔咂着嘴说。

“尼德·兰,”我见他又打榔子,“榔子虽然好吃,但可别把小艇全装上榔子,我们先看看岛上是否还有别的,比方新鲜蔬菜、水果,可以拿回去放在厨房里。”

“先生言之有理,”康塞尔答道,“我习惯性地将小艇分为三部分,水果部、蔬菜部和野味部,但至今还没看到野味影子,那如何是好!”

“接着找呗,”我说,“但千万要注意,岛上可有著土人呐!别我们只顾打野味,自己却让他们猎去了!”

一边说笑着,我们走进了森林幕帘之下,两小时后,我们就轻快地踏遍了整个小岛。

意外的收获令我们很开心,我们找到了许多食用植物。值得一提的是,在热带地区最有用的一种,相信会受到船上所有人的欢迎,这种宝贵食物叫面包果。我特意挑选了没有核仁的一种,被马来西亚称作“利马”的。这是上天对不产麦地区的恩赐,使人们不用耕种,这种面包果就够采摘八个月时间。

面包果又勾起了尼德·兰的食欲,这个美食家用火镜把干树枝引着了。火猛烈地烧起来,康塞尔递给他十二三个无核面包果,他都切成厚片放在火上烧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却并非祈祷:

“等着吧,教授,美味的面包快好了!”

“而且我们好久都没有吃面包了!”康塞尔补充道。

“这不是普通的面包,简直是美味糕点,啧啧……,教授,你恐怕没有吃过吧?”

“没有。”

“那你可防备着,吃它时别把舌头也咽下去了,如果你吃了第一块不想吃第二块的话,我就不是鱼叉王了。”

70几分钟后,面包片向火的一面已变得外焦里嫩了。

里面的粉条像松软的面包屑,略带几丝百叶菜的味道,果然很好吃。“遗憾的是这种好面包不能保存长久,”我说,“否则我们可以带回船去储存起来。”“这好办,教授!”尼德·兰叫道,“康塞尔,再去摘些来,我们回去的时候带上它们。”见我一脸迷惘,他补充说:“取出淀粉制成发酵粉,那就能长久保鲜了。”“可是,教授,”尼德·兰又道,“到哪儿去寻找水果和蔬菜呢?”功夫不负有心人,中午时分,我们又找到了很多香蕉、芒果和大个的菠萝。“尼德·兰,”康塞尔问,“看看还缺什么吧?”“好朋友,”尼德·兰反驳道,“还差汤和肉呢!”“是啊,”我说,“尼德·兰曾答应做排骨给我吃,看来我可吃不上了。”“教授,”尼德·兰喊道,“还没开始打猎呢,你千万别灰心!”“但我们天黑前一定要赶回诺第留斯号。”我说。“在陆地上才能感到时光飞逝!”尼德·兰师傅差点儿吟诵起来。直到下午五点钟我们才离开小岛,收获颇丰,当然除了排骨。

第二天,船还是不能出发,小艇仍放在旁边没收起来,我们决定再到格波罗尔岛游一番,尼德·兰则希望今天能兑现对我的许诺。

我们在太阳升起时出发,船儿在海浪中悠悠前行,很快就到了岛上。

这次,尼德·兰提议沿海岸向西走,然后我们横渡几条溪流,来到高地平原上,边上树木苍翠,翠鸟喧闹,闹而怕人,人来便飞,飞到远方……看来岛上常有人出没。

又穿过一片广阔的草原,走到一座小树林前,林中鸟语花香,歌舞升平,但却没有务实家的排骨。从林间小径走过去,眼前又是一片长有灌木的平原。能看到空中有一些打扮花哨的鸟儿。

它们艳丽的羽绒服迎风展开,而且飞行时画出某种类似函数图像的优美曲线,长长的鲜艳羽毛能使人很容易认出它们。

“天堂鸟!天堂鸟!”我高唱道。“燕雀目,直肠亚目。”康塞尔应和着。“现在该你了,尼德·兰,是不是想弄回一只这么望而脱俗的东西?”尼德·兰虽作了一番努力,但一直徒劳到中午。大家的肚子都饿得直响。充满自信的猎人们,却连根猎物的毛也没得到一根。康塞尔虔诚地闭上眼睛放了两枪,一只白鸽和一只山鸠应声砸在他头上。这意外的午餐驱使他们俩拔毛去肠,点火燃烤,佐以面包果,很快,白鸽和山鸠连骨头也塞进了我们肚中。

“吃着有点像刚长大的母鸡味道。”康塞尔余味未绝。

尼德·兰,我们还需要—

—吃——什么?我提醒他道。

“一头四足动物,教授先生,”尼德·兰略带尴尬,我知道这些鸽子、山鸠只是零食和小吃,我会让你吃到最美味的—

—排—

—骨。

“但尼德·兰,如果不带回一只天堂鸟,我照样很遗憾。”

随后康塞尔提议,向海边的森林走,我三人都一致同意。走进森林时,天堂鸟远远地飞走了。

我正望鸟兴叹时,被前面康塞尔的欢呼声打断了。而且我也随着他一起欢呼。

“真了不起,小伙子!”原来他得到了一只美丽无比的天堂鸟。

“不过,先生,这也并非全是我的功劳,”他谦虚地说,“它自己多吃了豆蔻汁,正醉卧树下。”

“把它带回巴黎,”我忘了自己是尼摩船长的“客人”,“动物园里还没有一只活的天堂鸟呢。”

接下来的运气更好了,尼德·兰一枪击毙了一头肥大的野猪,他利索地割下几块腰窝肉,又拔毛、开膛、清除内脏,然后他又打到几只袋鼠。

“好了!教授,”尼德·兰的沮丧情绪一扫而光,“多美味的猎物,尤其是焖煮着吃!我敢打赌,诺第留斯号上的人肯定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次打猎让我们心满意足。兴奋的尼德·兰做好了明天打猎的计划。他要打尽岛上所有能吃的四足动物。我们下午六点回到海滩。尼德·兰更不敢怠慢,立即点火挂肉,烤野猪腰窝肉的香气很快弥漫在空中……丰盛的晚餐,吃得我们个个都笑容满面。“我们要不今晚就不回诺第留斯号了吧!”康塞尔说。“一辈子都不用回去才好呢。”尼德·兰也说。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把他们的提议打断了。我们逆着石头落下来的方向看去,又一块石头正从那里飞过来,准确地打落了康塞尔手中的山鸠腿。我们举枪在手,作好了还击准备。“肯定是土著人。”康塞尔说道。“快回小艇!”我边喊便率先撒开两腿。从林中追出二十来个土著人,手拿弓箭和石器,离我们只有100步之遥。小艇在20米外的海边。

土著人们越追越近,尼德·兰不甘心放弃这些美味,冒着石林箭雨,敏捷地把食物一古脑抱在怀里狂奔。

很快,我们跑到海上,将食物和武器放下,把小艇推下水,安上双桨,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刚划出200米,就有100来个土著人口中乱叫着,手舞足蹈地冲进齐腰深的海水中。诺第留斯号还在那儿呆呆地躺着,平台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我们上了船,把小艇藏进暗舱,迅速钻进诺第留斯号肚中。“船长!”我叫喊着跑进客厅,尼摩船长正弹着大钢琴,陶醉在音乐之中。他似乎没听到我的男高音加入。“船长!”我又叫了一声,同时拿手碰了碰他。他好像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我:“啊!教授,是你。你们玩得开心吗?肯定带回不少猎物吧?”“是很开心,船长。”我答道,“也带回不少猎物,但带回更多的两足动物,估计他们已到达我们周围了!”“两足动物!”

“就是那些野蛮人!”

“哦?野蛮人?”尼摩船长挖苦道,“教授,你刚一踏上陆地就碰到野蛮人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陆地上到处都是野蛮人。”

“那好,船长,”我说,“如果你不想增加诺第留斯号上乘客的话,我劝你还是想个办法吧,因为他们有100多人。”

“教授,”船长的手指正放回琴键上,“就是召集巴布亚所有的土著人,也不能把诺第留斯号怎么样!”

随即他的手指又在琴键上跳动了,很快地脑中就没有我了,只有他那如诗如幻的音乐。

在这低纬度的地方,太阳很快下落了,黑夜挤走黄昏而直接降临。格波罗尔岛融入了夜色之中,但海滩上火光闪耀,说明了那些土人的存在。

船长的镇定给了我信心,我也很快像船长一样,忘了那些土人,而沉浸在热带夜景之中。

澄净的天空中月朗星稀,当后来这个地球的忠诚卫士再露面时,会带动潮汐把诺第留斯号推离珊瑚石床。午夜时候,海浪在黑夜的轻抚之下入眠,岸上树下也寂静无声,我返回舱内,安然入梦。

第二天清晨,我又早早走上平台,黑夜在黎明中隐退76,格波罗尔岛慢慢变得清晰了。

岸上聚集了更多的土著人,至少有五六百人。这时正值低潮,他们走到离诺第留斯号400米远的礁石上,使我能更清楚地打量他们。

那是正宗的巴布亚人,高大魁梧,凸出而宽大的前额,鼻孔张开,牙齿雪白,浓密的羊毛似的红发,更与他们漆黑发亮的身躯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

—更清楚,哦!不,更近了,石块和箭已经射过来了。

我飞快地向尼摩船长报告。

“是吗,教授?那很简单,把舱口关上就行了。”他淡淡地回答。

他一按电钮,传达了一个命令。

“没事了,教授。”他对我说,“舱口关上了。据我看,连你们‘林肯号’都不能损伤这些钢铁外壳,好像也不必害怕这些土人们的石块吧。”

随后,他与我谈起了杜蒙·居维尔,那是法国最杰出的航海家之一。

他手拿着居维尔地图,与我一起回顾这位航海家的事迹,他怎样环球航行,他怎样两次南极探险,结果发现了阿米利岛和路易·非动岛,并且最终制作了大洋洲主要岛屿的船海图。

“你们居维尔在海面上做的事,”船长说,“我已在海下做过了,而且更容易、更安全,当浑天仪号和热心女号遭受风暴的时,诺第留斯号就像是一个安静的海下工作室一样!”

“是的,船长,”我说,“但是,有一点,诺第留斯号很像杜蒙·居维尔的旧式海船。”“哪一点,先生?”“那就是诺第留斯号也像它们一样搁浅了!”“诺第留斯号并不是搁浅,教授,”他冷静地回答,“诺第留斯号经常在海底停靠,而居维尔则必须使他的船漂浮起来,到海面上去做那些困难、危险的工作,我可不需要。浑天仪号和热心女号消失了,但诺第留斯号却一点危险也没有。明天,我指给你确切时间,海潮会平静地托起它,再次穿洋过海,航行在水中。”

“船长,”我说,“我从未怀疑……”“明天下午2点40分,”船长站起来补充说,“诺第留斯号将漂浮起来,安然无恙地离开托列斯海峡。”他说这几句话时口气生硬,然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要求我离开。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康塞尔在我房中,急切地想知道我与船长见面的结果。当我提出诺第留斯号处于巴布亚土著人的威胁之中时78,回答我的是他的嘲讽。因此,我能告诉你的就是:

充分相信他,放心地去睡觉!

“依照先生的愿望,”康塞尔又说,“尼德·兰正在做袋鼠肉饼,那将是最棒的美味!”

康塞尔走后,我独自睡下,但睡得并不好,我听到野蛮人在平台上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不过,这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船上的人没有任何举动。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因这些吃人的家伙出现而受惊,如同在城堡里的士兵不为爬上城墙的蚂蚁担心一样。

第二天下午,尼摩船长站在客厅里宣布:

“我们将要离开。”

“那些巴布亚人怎么办?”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船长耸了耸肩反问道。

我看着船长。

“你没有明白?”他问。

“是的,一点也没有明白。”

“那好,您过来看一下。”

我们走向升降梯口,尼德·兰和康塞尔也惊奇地站在那里。船上的人把舱口打开,这时20颗吓人的头颅排满了舱口,当先一个土著人,勇敢地挥身抓住铁梯扶手,但他立刻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扔了出去,他疯狂地嚎叫着边跑边逃。另十来个同伴依次学了一番,都得到同样的下场。

康塞尔乐得捂着肚子,尼德·兰则好奇地冲上楼梯。

但是,当他一伸手抓住扶手时,也同样被扔了下来。

“真邪门!”他喊道,“好像遭雷击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那不仅是扶手,而且是连着平台的电线,任何摸它的人都会被它狠狠地反咬一口。

巴布亚人已经被吓退了,而我们则笑着安慰尼德·兰,给他按摩,而他自己则像妖魔附体般咒骂不止。

而这时,正好是船长指定的时间,诺第留斯号被海水抬了起来,离开了珊瑚石床。螺旋桨片高傲而庄严地拍打着海水,速度一点一点在加快,在海面行进,游刃有余地在托列斯海峡那条险道内穿行。然后它不停地变化着方向,向印度洋驶去。船要驶向何方?哪里才是尼摩船长的最终目的呢?

在这段时间的航行中,尼摩船长做着有趣的实验,测量不同深度的海水温度。这些实验的结果是:在1000米深度时,在任何一个纬度,海水的温度都是4.5度。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看他做实验。尼摩船长似乎全身心投入进去了。我常常问自己他做这些观察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人类?我不相信,除非他有一天把这些实验结果交给我。这一天会来到吗?

有时,尼摩船长也会告诉我他获得的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显示了世界上主要大洋的海水密度的关系。

这天早晨,船长与我正在平台上溜达,他问我是否知道海水密度的差异,我说不知道,并告诉他,科学上缺乏这方面的精确测量。

“但我做过了,”他对我说,“并且我能保证其准确性。”

“好的,”我说,“但是,这是在诺第留斯的世界上,而这个世界的科学‘理论’不会在全世界留传。”

“你说对了,教授,”他沉思了一会儿,“这是和陆地没有关系的世界。不过,既然命运让我们见面了,我会告诉你我所观察到的结果。”

“愿闻你的高见,船长。”

“海水的密度比淡水的大,这已经知道了,教授,但这也并不是说各处的海水密度都一样。”

他随即列举出一系列精确的数据。由此表明,它在各个大洋中可能已游历多次了。

在以后的几天时间内,我和他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类型的实验,计算各种深度的海水盐的含量、导电性、染色功能以及其透明和传光性。从这些实验中,能看出尼摩船长是一个多方面的奇才,也慢慢对我友好起来。不过,他不久又离我而去,使我独守客厅。

这天,诺第留斯号在水下几米深处仿佛睡着了。船上的电机、螺旋桨都停止了工作,任船随波摇晃。客厅窗外的嵌板打开了,船的探照灯关闭着,外面水中阴森晦暗,但我却看到一种新奇的景象。

外面忽然一片光明,但并不是探照灯亮了。

那是一片磷片,在阴暗的海底尤其显得绚烂辉煌。这显然是一些发光的微生物,因为可以看到它们提着灯笼在船身上溜过。

借着这些不发热的光,我能看到漂亮的海猪急着去赶集,永不知疲倦的海中丑角,长达3米的剑鱼,预示着风暴将至。接着又是一群小型鱼类,奇形怪状的箭鱼,会跳的鳍鱼,长着一副人脸的狼鱼等等。在这海下夜市熙来攘去,一幅繁荣昌盛的景象。

我们就这样走着,不时陶醉在窗外的美景中。但接下来的一件事,使我顿时又对航行兴致大减。

1月18日,诺第留斯号正处在东经105度和南纬15度。天色陡变,顿时让人体会到“江湖险恶”的含义,风从东方猛烈地横扫过来,船上的仪器也显示出与四大高手—

—暴风、雨、海水、空气之间的一场决斗。

在平台上,大副看完后叫出船长,他眼睛对准望远镜,望远镜则对准天边。看了一会儿,两人之间交谈了几句。大副似乎很不安的样子,有点按捺不住。

船长则胸有成竹,神态镇定。他似乎在不停地以反面作论证,而大副则语气坚定,固执己见。

我努力地向他们指的方向望了望,不得要领。天水之间地平线依然清晰。

尼摩船长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似乎当我是假人。他步伐沉稳,但有失往日的节奏感。他临风而立,但安祥略显不足。他到底要寻找宇宙的什么真谛?在距海岸几百海里的诺第留斯号上会有什么担心呢?大副又取过望远镜,依然向天边瞪望,并不时望洋兴叹,这两人一静一动搞什么把戏呢?

尼摩船长下达命令,机器推动力增强,转动加快。

我好奇地跑下客厅,拿出我用的大功率望远镜,返回平台。

我的眼睛与望远镜似触非触之际,突然有人一把夺走了望远镜。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尼摩船长,他目光中闪着阴森可怖的光芒,简直换了个人似的。他身体直挺,双拳紧握,要把望远镜抢在手中,但望远镜却掉在了他的脚下,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着愤怒。

是我什么地方无意中得罪了他吗?还是这个常有怪异之举的人认为我作为一个“乘客”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秘密?

但他很快又换上了那副镇定的面具,变得又像个镇定的船长了。他回头向大副交待了几句,然后又扭回身面对着我。

“阿龙纳斯先生,”还是无法掩饰他的激动,“希望你能遵守原来我们约定的条件,现在,需要把你和你的同伴都关起来,直到我认为能让你们恢复自由。”

“客随主便,”我不回避他的目光,“但能否向你提一个问题?”

“不能,教授。”

话说到这份上,只有照办了,因为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

我们三个人又被关进最先关我们的船舱里了。尼德·兰在怒骂,但回答他的只有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原来,船长交待大副的是为我们准备午餐。吃过午餐后尼德·兰很实际地睡去了,不过忠诚的康塞尔竟不服侍我也自己睡着了。我正埋怨他入睡的迫切性时,令我惊异的是,我自己的头脑也昏沉沉的,我趁大脑没完全麻痹时一想,我们的午餐中也许被放了安眠药。

我能听到舱口关上了,原来一直动荡着的大海也平息了,难道诺第留斯号潜入了宁静的水底了?

我努力瞪大眼睛与昏睡抵抗,但我的呼吸变得细微了。我渐渐向睡神屈服,不久,眼前什么也没有了,我想我可能是睡着了,不!我没来得及想。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不知是不是第一个醒的,因为让我惊讶的是房内只有我一个人——原来已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的同伴们也和我一样,现在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当然包括自由。

下午,我正在客厅做笔记,门一开,尼摩船长走了进来,他沉默不语,眼里布满血丝,好像一夜没睡那样疲乏。他表情忧郁,来回走动着,有点坐卧不安,随手抓起一本书,没看一眼就放下了。他依次看了各种仪器,但却不像往日那样记录下来,难道嫉妒我比他睡得好?但他最后走到我面前:

“教授先生,你也是医生吗?”

“是的,”我答道,“我学过临床,在我去博物馆作教授前,曾在医院干过几年。”

“那么,教授,”他说,“你是否乐意来为我的一个船员做一次治疗?”

“现在就去。”

现在,我紧张得心直跳,我意识到,这个船员的病可能和昨晚的事件有关,这秘密如同那个病人,萦绕在我心头。

我跟着尼摩船长,走进一间挨着水手住房的舱内。

床上躺着一个人,大约40岁左右,但不是有病,而是受了伤,他头上的绷带都被血浸透了。我慢慢解开绷带,那人呆呆地望着我,连呻吟也没有一声。

看来伤势很严重,那人的头盖骨被钝器击碎,脑浆外露,而且受到了震动。在外露的脑浆上布满了一块块血痂,颜色好像酒糟一般。大脑在被打伤的同时又受到了震动。他呼吸迟缓,肌肉抽搐,整脸都扭曲了。大脑已受到了感染,所以思想和行动都变得麻痹。

我给他拿脉,已经断断续续的了。肢体已开始发冷,死神也在接近他,我也无回天之术了。我又包上他的伤口,转过身来对着船长:

“他是怎么受的伤?”

“原因并不重要!”船长闪烁其词,“发生了一次撞击,机器上一根杠杆折断之后击中了他。他还有救吗?”

“没救了。”

尼摩船长浑身发抖,两行热泪流上了脸颊。

“你可以回去了,教授先生。”他强忍着说出这句话。

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心里沉甸甸的,略感一丝不祥。这一夜没睡安稳,时常被一种类似遥远地方传来的哀歌惊醒。第二天,我早早地赶到平台上,船长早就在那里了,他一见我就走了过来。

“教授,”他说,“你乐意今天再和我去做一次海底散步吗?”

“我的同伴能一块去吗?”我问。

“只要他们乐意,我不制止,你们去穿上潜水衣吧。”船长说。

他却没跟我说起那个病人的任何情况。

八点半左右,我们都准备好了。门一开,尼摩船长以及我们,还有十来个船员一齐下到了10米深的海底。

尼摩船长带领我们穿行在一条珊瑚王国的黑暗通道中,一路倾斜向下,来到100米深的地方,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这些天然的错落有致的拱形建筑以及水晶烛台和下重吊篮,如同一座魔宫般变幻万千。

又走了两个小时,下到300米的深度了,已到达珊瑚岛的山脚。尼摩船长停住脚步。我们也都站住了。只见船员们围拢在船长的身后两侧,还有一个长方形的物体被四个人抬着。

这时,我的眼前有一片空地,是海底高大森林的林间空地,数盏探照灯的光交错辉映,使地上人影绰绰,而空地的末端是漆黑一片,只偶尔能看到几枝珊瑚的尖刺。

空地中央,石头的地基上,矗立着一副大型的珊瑚十字架,它的两条横支架,如同是被石质鲜血凝固而成。

船长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船员走出去,走到距十字架几英尺的远处,他从身后取出铁锨,向下挖起来。

原来他是在挖坑,哦,挖坟!这空地原来是墓地87,那个长方形物体肯定是昨天晚上那人的尸体!现在船长和他的船员来到这海底秘密公墓,来安葬他们的同伴!

慢慢地,一个深坑挖成了,尸体裹在白色的麻布中,庄重地安放进去。尼摩船长双手交叉胸前,跪下来为朋友祈祷,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做了,他们都在哀悼着亲爱的同伴。

这奇异的葬礼把我深深打动了。好安静的公墓,在这里,死者将得到真正意义的安息,永远不会受到鲨鱼和人类的侵扰。

采珠人

海底墓葬那感人的一幕,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更激发了我对尼摩船长的兴趣,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敢再苟同老实人康塞尔的说法,他把船长分在被埋没的学者那一类,认为他是个傲视世人的科学家,后来他又将其归入不为人所知的天才那一类,因为厌倦人类的欺诈和世态的炎凉才躲到这个只有他能自由行动而别人却无法到达的海底世界来。但在我看来,尼摩船长却绝非为了逃避人类。制造如此强大的机械设备不仅是为了提供行动自由所需,恐怕后面还有大的行动。88表面看来,尼摩船长并没太多干涉我们的自由。这是因为他对我们的逃跑很有把握。所以,实际上我们还是俘虏、囚犯。所以,可以理解尼德·兰持久的逃跑念头。但船长慷慨地让我分享了诺第留斯号的秘密,我如果一走了之,而又带走了这些秘密,会问心无愧吗?另外,说实话,我想把这次奇妙的海底世界游历进行到底,我想看看地球上的海洋所包含的所有新奇东西,我想看看其他人没有看过的东西。虽然我有可能要以生命为代价来满足这种好奇心!

我们正驰骋在印度洋中,这个广阔的海洋面积达到1亿5000万公亩,海水清澈见底。诺第留斯号一般在100至200米的深度航行,就这样行驶了好几天。每个人都觉得这样的时间太长,太单调无聊。但除了我以外,因为我爱大海。每天,我在平台上散步,呼吸海上清爽的空气,舒展筋骨,有时透过客厅的玻璃板观察海里的无限风光,在图书室里看书,写笔记。这些占据了我很多时间,使我没有一刻感到无聊和厌倦。

一天,当诺第留斯号在北纬9度4分露出水面时,我看到西边海里有一块陆地,峰峦高耸,连绵起伏—

—那是锡兰岛。(即当今的斯里兰卡)

美丽、富饶的锡兰半岛以盛产珍珠而著称于世。我返回客厅,打开地图,仔细研究岛的位置和面积。

尼摩船长这时开门走了进来。

“教授先生,你有兴趣去参观一下采珠场吗?”他问。

“那当然好,船长,”但现在还没到采珠的季节,可能看不到采珠人,不过去采珠场看看肯定也很过瘾。

“教授,”船长又说,“在雷加拉湾,在印度洋,在中国海和日本海,在美洲南部的巴拿马湾和加利福尼亚湾都有采珠的,但采珠最棒的地方却是锡兰岛。渔民每年只是在三月才来到观纳尔湾,一连干三十天。采珠人一般分为两组,两组轮流下水,他们身系一条系在船上的长绳,双脚夹着一块大石头,潜入十二米深的水下采珠。”

“啊!我叫道,他们还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但你的潜水衣肯定会对他们大有好处。”

“那当然,因为这些人不能长久地呆在水底。据我看来,采珠人在水下最多只能停留30秒,他们需要在20秒内把采得的珍珠贝塞进一个网兜。他们的寿命一般都很短,视力会过早衰退,眼睛会溃烂,他们全身都会发炎,有时还会在水下中风而死。”

“不错,”我说,“这是一种悲惨的谋生方式,因为它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的兴趣。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条船一天能采到多少珍珠贝?”

“好的话可达到四五万左右。”

90“那么,”我说,“这采珠能保证他们有不低的收入吧?”

“不,他们的雇主却发财。教授,他们通常卖一个珍珠贝才得一分钱,还有好多没有珍珠的贝,那么一周只能挣得1美元。”

“好了,教授,”船长说,“明天邀上你的同伴们,我们去马纳尔湾参观采珠场,如果有幸遇到早来的采珠人,我们就能看到他们采珠了。”

“那好,就这么定了,船长。”

“顺便问一下,教授,你怕鲛鱼吗?”

“鲛鱼!”我惊叫道,“老实说,船长,像这种鱼我从未见过面!”

“别害怕,我们有枪。”

他说完后,从容镇静地溜达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四点钟就被尼摩船长安排的管事叫醒了,我穿衣起床,直奔客厅。

尼摩船长已恭候多时了。

“教授,”他问,“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

“那来吧。”

我随着他走向楼梯,爬上平台,尼德·兰和康塞尔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很高兴去“海底散步”。放在诺第留斯号旁边的小艇中,五个水手持桨等候在上面。

夜色还没褪尽,空中有朵朵白云,星光闪烁其中,但已不很明亮了。我望着陆地,但只能看到一条模糊不定的地平线。在夜间,诺第留斯号沿锡兰岛西海岸直接上溯到马纳尔岛的海湾两侧。

我们登上小艇。

小艇向南驶去,水手们用力划着桨,珍珠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噼啪落在幽黑的海面上。

晨曦微现,但五英里外的岸边仍然被雾气笼罩着,看不见一只小船,到处一片沉寂。

六点时,阳光猛地照在我们身上。赤道地区没有真正的黎明或黄昏,日夜的交替是很快的,阳光穿透地平线上厚厚的云彩,霞光万道。

“我们到了,教授,”尼摩船长说,“现在我们穿上潜水衣,开始水下旅行。”

我们穿好潜水衣,被几个水手一个个送下水。他们则留在艇上,落下1.5米,双脚踏上了平坦的沙滩。船长打了个手势,领我们顺着斜坡向水底走去。

来到安静的水底,我一直被鲛鱼侵占的脑际也变得平和多了,动作的灵便更使我信心大增,随后就被美丽的海底世界吸引了。

到七点时,我们终于到达了生长着上百万只珍珠贝的水域。这些珍贵的软体动物贴在岩石上,被自己棕色的丝足缠在石上,不能移动。有着人类破坏天性的尼德·兰很快就往他的怀中塞最好的珍珠贝。船长打手势要我们跟他走,只有听他的,因为只有他认识路。

这时,一个巨大的石洞出现在我们面前,洞口的岩石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海底动物。起先洞里很黑,但我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我能分辨出几个天然石柱,立在花岗石基上,支撑着一个形状古怪的拱顶。

为什么奇怪的向导将我们引到这么深的地窖里来呢?下了一段陡坡之后,我们站在一个圆坑的底部。尼摩船长站住了,指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一个体积大得惊人的珍珠贝,巨大得简直就是一个大圣水盘,一个两米多宽的大钵。很显然,尼摩船长早知道这家伙在这儿。他不只是为了向我们展示奇观,而是自己来看看这儿现在的情况。这个大贝壳半开着,尼摩船长将匕首伸在两壳间不让它们合拢,然后用手掀起贝壳上的膜边。

在两扇树叶状的膜皮里,看见一颗椰子那么大的能自由转动的珍珠,圆圆的、清澈透明、光泽完美,这是一颗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船长想让这颗珍珠在那只贝壳里任其生长,这珠子就会一点点长大。每年,这动物的分泌都会让珍珠长厚一层。只有尼摩船长才知道这个美妙的大自然果实什么时候“成熟”,也只有他认得这个地方。

走出石洞,我们像逛花园似地随意漫步,停停走走,自己想自己的事。过了十分钟,尼摩船长又站住了,但显然我们躲在大岩石后面,然后他指着水中一点,我仔细看着。

5米远的地方,有一黑影缓缓沉到水底。立刻我想起了船长告诉我的—

—鲛鱼!

但不是,那只是一个印度人,一个采珠人,他早早就赶来采珠了。他的小船就在他头顶几英尺的水面上。他潜到水中,然后再往上游,一颗圆圆的石头吊在他的脚上,石头由一根绳子系着绑在小船上,这样有助于他很快下沉到海底,到水下约5米处,他曲膝跪下,将手边的珍珠贝顺手塞入袋中,然后他又游上去,倒空袋子,将石头提上去,又这样下来一次,大约30秒钟打一个来回。

突然,当这个印度人再次落下时,我发现他做出一个惊恐的姿式,并快速站起来,奋力向上游。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他上方,我明白了他的惊恐,那是一只眼睛放着光,嘴巴张得大大的鲨鱼!正向他猛扑过来!

这个贪婪的家伙,把鳍用力一拨,扑向印度人,他向旁边一躲,把鲨鱼的嘴躲开了,但鲨鱼的尾巴击中了他的胸部,将他打昏了。

然而,没过几秒钟,鲨鱼又卷土重来,想要拿这个印度人开荤。这时,船长突然从我身边跳将出去,手中握着匕首,冲向鲨鱼。

鲨鱼正要去咬采珠人,突然发现了新的敌人,立刻转过头来,向船长凶猛地冲过来。

尼摩船长曲膝蹲身,蓄势待发,当鲨鱼冲过来时,他机敏地向旁边躲了过去,同时用匕首一下刺入鲨鱼身上。

鲨鱼更加狂怒,伤口上血流如注,染红了海水,水中一片浑浊,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海水略显清晰时,我发现船长正伏在鲨鱼身上,一只手抓住它的鳍,另一只手在鲨鱼身上乱刺,但由于每次都没能致命,鲨鱼仍在疯狂地挣扎。

我看得目瞪口呆。船长被猛地甩出,落在水下,鲨鱼很快向他扑去,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情势万分危急,突然我身旁又冲出一人,那是尼德·兰,他手握鱼叉一下击中了鲨鱼,海水更红了,并在鲨鱼的猛烈挣扎下激荡澎湃起来。尼德·兰不愧是鱼叉王,一叉刺中了鲨鱼的心脏,鲨鱼在做最后的挣扎时,又带翻了康塞尔。

尼德·兰扶起尼摩船长,幸好他没受伤,船长走到采珠人身旁,急忙一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然后抱起他双腿一蹬,向海面浮去。我们三个人也紧随其后,劫后余生的人们聚集在采珠人的船上。

尼摩船长首先要把这个可怜的采珠人救活。他在水中呆的时间并不太长,但鲨鱼尾巴的这一击可能对他是一个严重伤害。

康塞尔与船长给采珠人按摩,终于使他慢慢苏醒了过来。他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四个大铜脑袋。尼摩船长取出一颗大珍珠,放在可怜的采珠人的手中,他双手颤抖着捧起它,以为遇到了海神。离开采珠人,我们回到自己的小艇上,卸下沉重的头盔后,尼摩船长首先对尼德·兰说:“谢谢你,尼德·兰师傅。”“不必了,船长,”尼德·兰答道,“一报还一报吧。”船长的嘴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八点半左右,我们返回了诺第留斯号。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细细地回味着这次马纳尔之行的不平凡遭遇,心中充满了对船长的敬佩。看到他能勇敢地为素不相识的人类做出牺牲,我感觉他并没有完全失去人的仁爱之心。

我把我的感觉说给他听时,他略带些激动的口气说:

“教授,这个印度人生活在被压迫的陆地上,我属于那块陆地,而且会永远属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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