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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事上篇

夕阳西下,守望之海开始涨潮,汹涌海浪像千军万马往艾欧尼亚的西海岸猛扑。两人席地靠背而坐的海石不知觉间已被潮水包围,浪花一次次拍打下,这块巨石快要被淹没了。

劫和泰隆,二十年未曾再见的儿时挚友,就这样背靠背坐着,没有谈起分别后的刀光剑影,也没有说到刚见时的短兵相接,只是一起回想当初的日子。两人五岁父母双亡,相遇相知,相依相伴,混迹于艾岛各个角落,在繁华的普雷希典偷过馒头,也在荒凉的边郊旷野挖过野菜。他们仅有的愿望就是每天有一顿可以填肠充胃的食物,让自己活下去,哪怕被小贩抓住殴打得一身伤痕,被野兽追猎逃了半个晚上,他们都只是为了好好活着。

劫说,泰隆你还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你偷了一家餐馆后厨的一只烧鸡,一帮人追了你一条街,你边跑还在边啃着鸡肉呢。

泰龙说,当然记得,那时我都快饿疯了呢。后来是你救了我对吧,你把街旁的一辆马车弄翻了,车上运的水果全翻到了路上,他们还像是怕踩烂了要赔钱就没在追了。

劫说,那时候我用我的第一把小刀,啊不对,是剑,跳起来才够得到马的屁股,还好我够狠,不然惊不了马,估计你可得挨一顿揍了。

泰龙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就这一剑下去,换了我半只鸡。

两人笑起来,想到那天晚上坐在树上分鸡的情景,那也许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天上的星辰也许是他们见过的最绚烂的景象,脸上的笑容应该也是从未有过的爽朗。还有那之后的两年多,虽然境遇未改,终究还是快乐的笑着,每天能看到彼此的笑容,是自己在给对方最好的祝福。

有一天,两人背靠背坐在草原上看着天上的星辰华光闪烁,流萤起舞点缀着旷野,晚风轻轻地拂过脸庞,一洗白日的繁杂躁动。

劫说,泰隆你说,我们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泰龙说,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你晚饭吃太多了吧。

去,就那两条鱼,哪能撑着我啊。我是说真的,你不会没想过吧。

想什么呢,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说不好听点,我们天生就是废物,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宝贝。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那些天赋异凛的已经可以在人前崭露头角小有所成,而绝大多数平常普通,就只能好好活着。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见证少数人的荣耀,而当某天我们死掉,那么价值也许就在于让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荣耀再添光芒。

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

劫沉默了半晌,又说,再刺眼的光芒,只要一个转身,也只能当我的路灯。

那你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和越来越暗的世界了,哈哈。

影子就影子呗,总比那些沐浴在丑恶的荣光下,连影子都没了的人好!

风吹草动,劫看着自己的影子模模糊糊的随着草叶晃动起来。

泰隆叹气,风凉了,秋天快来了。

这一年的秋天,劫和泰隆还在小巷里讨论该去哪里找些御寒的衣物,身上破旧不堪的衣衫都像是受不了凉,在秋风中飘飘然。他们万万想不到一只军队已经漂洋过海而来,正在围攻普雷希典,国家已经笼罩在战争迷雾之下岌岌可危。政府下令军队护送城民往东门撤离,逃到艾岛中部腹地的平原上去。这时候的普雷希典城人心恐慌,全都拖家带口往东走,而他们还在尽兴地合计哪里的羊毛衫不掉毛,哪里的皮大衣穿着暖和,哪怕他们其实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东西。

劫和泰隆走到主街上的时候,看到满街行动滞缓的民众的吓了一跳,又赶快回到巷子里。

泰隆说,我去,这是谁偷了什么宝贝啊,这么多人围观,我估计闹出人命了吧。

劫说,我看不像吧,他们可都是大包小包的背着行李,有的人还赶着车。对了,还有很多官兵呢。

泰隆说,看来还闹出很多人命了。

等他们把事实弄清楚之后,泰隆惊呼道,啊哈,机会来了,快,去找别人剩下的衣服,往西走,准没人!

劫说,西门估计都要被攻破了,往西走找死么?

泰隆说,找到衣服就走,大路都挤满人了,到时候我们穿小巷子走。

他们最终找到了羊毛衫和皮大衣,也穿街走巷很快跑到了东城门。

泰隆望着拼命往这边挤的人头,说,看,后面这帮人,就只能见证我们的荣耀。

就在他们要挤进人群时,城门外却有人大喊,外面被包围了!快!往回走啊!快!

慌乱中,人流冲撞在一起,里面的人拼命往外挤,外面的人拼命往里挤,撞倒的人不知道被多少只脚踩踏,拥挤的人不知道被多大力气推搡。两人见状不对,飞快的溜回小巷子里,伸头往外面看。

泰隆说,天哪,这得踩死多少人啊。

劫说,这是战争吗,这是屠杀,受苦的都是百姓。

泰隆说,他们只是见证了别人的荣耀而已。弱肉强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估计过不了多久敌人就打进来了。

最后他们躲进了一家饭馆里,饭馆的名字叫自由煮驿。泰隆进厨房一看,招呼劫也进去,两人就在厨房里煮起食物来了,也不管外面何种乱象。泰隆说,管他战什么争什么,我们吃我们的。说完听到一声巨响,整栋楼几乎摆动起来,他飞速扑倒吓呆的劫往墙角靠去,之后就被断裂的房梁木板掩住了。

劫说,怎么这么黑。

泰隆说,还好还能说话,没死,嘿嘿。

劫说,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得出来。

泰隆说,什么时候啊,估计天也快黑了吧。

劫说,去,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挺好的,不用挨冷风吹,外面再乱也不关我们的事,说不定现在外面都被杀光了吧。

劫一听杀光就害怕,就不再接话,怕泰隆说出更吓人的事来。他伸手去推自己身前的一块木板,纹丝不动,就说,完了,这回不被杀死也要困死在这里。

泰隆说,困了就睡嘛,困都能困死,你还真没用啊。

劫听到泰隆的俏皮话,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想到刚才,他说,谢谢你,不然估计我连困死的机会都没有。

泰隆说,你不是困了么,还有精神说这煽情的话。省点力气吧,别把你累死。

……

劫说,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泰隆说,管他怎么样,管好自己吧,你饿不饿?

劫说,饿。

给。

什么东西。

烧鸡。

你什么时候还揣了只烧鸡?

拿衣服的时候,隔壁有个烤卤店,就去拿了只塞在大衣里。

你真厉害。

……

劫说,泰隆,你觉得现在什么时候了?

泰隆说,估计已经天亮了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撒了两次尿了,至少过了半天了吧,算下来也快天亮了。

真骚。

……

我要尿第三次了,现在应该快中午了。

你说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被占领了,这个国家没了。哎,劫,你又没有感觉很热?

是太阳晒的吧,我也出汗了。

不对,这被堵得见不到光线听不到声响的,怎么会被阳光晒得这么热?

别说了,把衣服脱了吧。

有烟熏味,是火!着火啦!快拿衣服把脸捂上,别被呛死。

……

劫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饭馆的大堂,躺在中间的大方桌子上。原来只是厨房被魔法弹击中而倒塌,整栋楼却没有任何要倒下的痕迹,只是有些被火烧过的痕迹,木柱子上还能冒出一丝火烟。旁边躺着还在睡着的泰隆,他的右臂上绑了厚厚的绷带,应该是刚开始为了救自己被木板刮伤的吧。劫环顾四周并没有人,是谁救了我们呢?

劫爬起来站到地上,差点被滑倒。这个时候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看见了劫,他说,你醒了啊孩子。

劫说,你是?

他说,我是艾欧尼亚的一个普通人,我们赢了,敌人已经被赶跑了。

劫说,是你救了我们,是么?

他说,其实刚开始只是为了救火,后来却发现倒塌的木材下有震动声,我们就挖开救了你们。

劫说,谢谢你。说完看向泰隆,一定是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还在敲打木板求救。

那人说,你朋友没事的,大概是累了,再休息一下就好了。你饿不饿啊,到外面来,我们在吃东西呢。

劫走出门去,发现时间是在清晨。外面的空地上坐满了人,都和那个男人一样的打扮,手里拿着一块饼在低头吃着。

过来,孩子。

劫向那个人走去。

来,这是你的,这是你朋友的。

劫接过煎饼,说谢谢。

尝尝吧,看看味道怎么样。

好吃,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煎饼。

男人笑了笑,快吃吧,吃完回家去吧。

我没有家。

没有家?原来是个孤儿。

劫说,我不是孤儿,我有哥哥,里面那个是我的哥哥,最好的哥哥。

这时候泰隆昏沉沉地醒了,发现劫不在身边,就奋力的喊,劫,劫。

劫马上跑进去说,我在这呢,你终于醒了。

泰隆笑着说,醒了醒了,我们都没困死。

劫递煎饼过去说,吃么,好吃。

泰隆说,谁给你的。

劫说,好人,救我们的人。

男人也走进来,看见泰隆清醒,就说,孩子醒了啊。

泰隆说,谢谢你。劫,我们走。

劫说,去哪?

泰隆说,离开这里。

劫说,干嘛要走啊,我们的军队打赢了。

泰隆说,啊,赢了?那他不是坏人咯。

那人哈哈笑出声来,然后问道,你们都没有家人了么?

泰隆说,谁说没家人,我俩就是家人。

那人平静下来,才多大年纪的孩子啊,竟然能有这样深厚的情谊。他说,你们如果愿意的话,以后跟着我吧,我能让你们有一个大家,很多很多的家人。

劫说好啊好啊。

泰隆问他,你真的愿意跟他走?

劫说嗯。

泰隆又问那个男人,我弟弟愿意我就愿意。那现在我们是家人了吧。

那人笑着点头。

泰隆说,那我不要吃煎饼,我要吃烧鸡。

那人说,刚打完仗,哪来的烧鸡?

我不管,我就喜欢吃烧鸡!叔叔!

叫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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