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由于做了这件见义勇为的事,在船上自然而然地又结识了几位新乘客。第二天下午,他在甲板上散步,忽然又碰见罗可夫和鲍勒维奇,他们俩似乎在和一个什么人谈着诡秘的事情。泰山换了一个角度站着,想看清他们三人到底在干什么。只见他俩站在甲板的僻静处,在和一个女人力争着什么。那女人身段苗条,腰肢纤细,衣着很华丽,可以看出是个上流社会的年轻少妇,由于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她的容貌。
泰山见罗可夫气势汹汹,向那少妇威逼胁迫,似在索要什么东西,而那少妇只是苦苦地哀求着,并不敢怒斥或反抗。他们三个人站立的地方,恰巧背向着泰山,所以泰山轻手轻脚地走到他们身边,他们并没有察觉。泰山看罗可夫的样子咄咄逼人,很像要动武,但他们说的话,不是英文,也不是法文,泰山听不懂。但以泰山的聪明,他预感到罗可夫要下毒手了。于是泰山停住脚步,闪在一旁,只等这恶徒动手。果然,罗可夫很快地握住那少妇的手腕,用力扭转,似乎以此威逼她答应什么。那女子不敢大声叫喊,只痛苦地低声呻吟着。在泰山的眼中,哪里容得如此无礼?他闪电一般冲了过去,伸出钢铁一样的胳膊,扳住了罗可夫的肩膀。罗可夫转脸一看,原来又是这个专管闲事的对头,只见泰山灰色的眼睛喷着怒火,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似要迫使罗可夫屈服。罗可夫又怕又恨地说:“哼!你是谁?敢几次坏老子的事!”
“没什么,昨天,你不是给过我一封信吗?这就是我给你的回信!”泰山压低了声音,威严地对他说,随手把罗可夫一推。罗可夫立脚不稳,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撞在船边的铁栏上,仰面跌了个四脚朝天。
罗可夫气得尖声叫起来:“你这混账东西!不要你的命,你不知老子的厉害!”罗可夫从地上爬起来,立即抽出手枪,向泰山冲来。那少妇惊恐万分,拼命喊着:“罗可夫!快别这样,要闯祸的!”她又转身向泰山说:“先生!你快走吧!别遭了他的毒手!”泰山却并不害怕,他非但不走,反而迎上前去,对罗可夫说:“我看你是在发疯,我倒想看看你还能干出什么!”
罗可夫听了气得半死,他把身子站稳,举起手枪,对准泰山的胸膛要扳枪机。哪知泰山的动作超乎常人,疾如闪电,伸出粗大的手掌,夺过罗可夫手里的枪,说时迟,那时快,那支手枪一直飞向船外,落进大西洋里去了。
他俩默默对立着,怒目相视。过了好一阵子,罗可夫装出镇静的样子,打破沉寂,先开口说:“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喜欢干预别人的闲事?前一次,还可以说是一时冒昧,我不再追究了。但是,今天可是你存心跟我罗可夫过不去,横加干涉,这次我可饶不了你了。你知道我罗可夫是怎样的人吗?你一而再地跟我捣乱,我只有拿出最后的手段,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像你这种怯懦又阴险的小人,只会使用卑鄙手段,我不愿和你多说!”泰山说着,就走开了。他转过身来,正想去安慰一下那个被威胁的少妇,看她是否受了伤,谁知那少妇早已无影无踪了。泰山继续在甲板上散步,不再去理睬那两个恶棍。
泰山一边走着,心里暗自寻思,这两个恶棍为什么昨天在牌桌上暗算伯爵,今天又来威胁这个女子呢?他们和这两个人有什么仇恨?这戴面纱的女子又是谁呢?可惜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从她的体态轮廓看,仿佛在哪里见过一面。罗可夫扭住她手腕的时候,泰山瞥见她手指上戴着一个精美闪亮的戒指。今后只要在船上妇女群中暗暗留心,也许可以知道这个女子是怎样一个人,自己可以在暗中保护她,不让她再受罗可夫的威逼和欺辱。
有一天,泰山躺在甲板上的椅子里,沉思着自己的种种见闻,这几年来,自从接触了所谓万物之灵的人类,虽然也遇到过几位正直善良的朋友,但看得更多的却是奸诈、阴险、贪婪和残忍。于是他闭起眼睛,联想起了丛林中的一些情景。
养母卡拉被黑人的毒箭射死了。它虽是大猿,但对自己的慈爱抚养、无微不至的关怀,并不减于人类,泰山无论如何不能忘记这个养母。继而想到那次在船上,船员杀死船长,一场混战,人类互相残酷杀戮的情景……泰山不由得暗自感叹:天哪!人类的残酷不仁,难道到处都是一样吗?野兽杀死猎物,只是为了充饥,吃饱之后是不伤害其他动物的。可是人类为什么这样残暴,这样贪得无厌呢?他们仗恃万恶的金钱,换取在自己看来是毫无意义的所谓快乐,长期受着社会上种种虚伪的束缚,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金钱的奴隶。他们还自以为是万物之灵,其实真远不如丛林中的野兽,倒还有点天然的仁义心性,懂得同类相助呢!这样一想,泰山又不禁悔恨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远离自由自在的丛林,生活到这罪恶污浊的人类社会中来,自己此行真是不值得。
泰山毕竟是在野兽群中长大的,虽在沉思,却并没放松对周围的各种警觉,他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来,并且在注视着他。他以前的野兽习性,不由自主地迸发了出来,于是以超常人的速度转身一望,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少妇在偷望着自己。她没防备到泰山会如此迅速地转身,而且目光如电地逼视着她。她明丽的目光已与泰山鹰隼一般的目光正好对视在一起,窘得她满脸通红,连忙转过脸去。泰山也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未免有些唐突,那么急转身瞪大了眼睛盯着人家,显然太不礼貌了,也觉失态,于是又躺回椅子上去。泰山的目光在丛林中练得非常敏锐,只这一眼,他把那少妇的容貌已经看清楚了:这女子秀眉长睫,一对明丽的大眼睛,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魅力,连厌恶人类社会的泰山,此时也不免为之心动。这时那女子也离开了甲板。泰山从背后看着她的身影,总觉得有点眼熟。这时,她的丝围巾被海风吹乱了,她举起手来,牵住它整理好。泰山瞥见她的手指上有一个精美闪亮的戒指,正与不久之前见到的那个戴面纱女子所戴的一样。泰山感到非常奇怪:这样一位美丽而有身份的少妇,怎么会和罗可夫那样的恶棍相识呢?她和那个俄国恶棍有什么关系呢?
吃过晚饭之后,泰山又到甲板上去散步。他和大副闲谈了一阵,后来大副有事走开了。泰山一人伏在船栏上,望着海上生明月的美景,无际波涛,映着明月,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忽然听得甲板上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泰山敏锐的听觉和嗅觉都告诉他来者又是罗可夫和鲍勒维奇。于是他留心着,准备尾随他俩,看他们又要干什么坏事。幸好他站的地方,有一根船柱遮着他,没让那两人看见。泰山只听得他们说:“如果那女人喊起来,你就掐住她的喉咙!”
泰山听了,吓了一大跳,就蹑手蹑脚跟着他俩,努力隐蔽着自己,不敢有一点大意。只见他俩走到吸烟室门口,向里探视了一下,似乎在看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里面。过了一会儿,他们似乎判明了情况,果断地转身就走,照直向头等舱走去。泰山担心被他俩发觉,一路东躲西藏,尽管那两个坏蛋不时回头察看,可是泰山轻快灵活,始终未被发现。等他们在一间房舱门前停住时,泰山就闪避在一边,离他们约有一丈光景。
只见他俩开始敲门,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用法语问道:“谁啊?”
“奥尔迦!是我,尼古拉,我可以进来吗?”罗可夫轻声回答。
“罗可夫!我可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呢?”那女人又急又怕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罗可夫装出诚恳而柔和的口气说:“奥尔迦!你别怕,我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我对你没有恶意,决不伤害你。我也不进你房里去,但我不能把这几句话站在门外高声问你啊!所以无论如何请你开开门,我只在门口问完了就走。”
泰山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探出身来,用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开门以后的事。因为他记得刚才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句可怕的话:“如果那女人喊起来,你就掐住她的喉咙!”这分明是有害人之意。
罗可夫站在门口,鲍勒维奇贴着门外的板壁而立。门开了,罗可夫立即侧身挤进门去,露出狰狞的面孔,低声问了几句什么。泰山站的地方看不到那女子,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而且字字都听得很清楚。她说:“不!这是没有用的,虽然你不断来恫吓我,但我决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必须离开!立刻离开!你方才不是答应过我,不进来的吗?”
罗可夫说:“奥尔迦!你要想让我离开这里,必须首先答应我的要求。我告诉你,我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否则,你要想让我不再来找你,可没那么容易!你和你丈夫无论走到哪里,都休想有清静的日子过!”
“不行!罗可夫!”那女人的语气也很坚决。泰山看见罗可夫掉转身来,对鲍勒维奇点点头。他自己从门里退出来,让鲍勒维奇进去,然后他把门关上了。泰山听到鲍勒维奇从里面锁门的声音。罗可夫站在门外,侧着头听里面的动静,脸上堆满了得意的狞笑。
泰山听见门里面女人的声音高了起来,她高声命令鲍勒维奇出去,说:“你要再不出去,我就要喊起来了,我丈夫赶回来,一定会收拾你!”
鲍勒维奇冷笑几声说:“夫人!你的丈夫不用你喊,他很快就会回来。已经有人去告诉他了,就说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房里幽会呢!”
“滚!下流胚!这我是不怕的,我会向伯爵说明白,他会相信我!”她叫道。
“当然,伯爵会明白并且相信这件事,可是船上其他人不会知道底细,报馆的记者更不会知道底细。他们听到了,都会认为这是条绝好的新闻。至于你在巴黎的朋友,只需要隔两三天,就会从报上读到这条丑闻,您这位贵妇人和陌生男人幽会!他们会引为笑柄,你休想再在上流社会活动!而且他们还会知道,和你幽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哥哥的仆人!”
她似乎被激怒得大胆起来,厉声说:“你这流氓!我只要对你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你会吓得没命的!你给我滚出去!别再来打扰我、恐吓我!”
过了片刻,里面寂静无声了。泰山屏息静听,正猜想着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接着就是男人的吼声、厮打声、女人的呼救声,这些杂乱的声音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突然寂静无声了。
泰山知道房里已经有危险的事发生了,他飞身跳到门口,罗可夫一见泰山,吓出一身冷汗,转身就想逃命,早被泰山一把抓住,拖了回来。泰山用他铁一样的肩膀一撞,门立刻被撞掉了。他拖了罗可夫进去,只见靠椅上倒着一个女子,鲍勒维奇正用双手掐住她的喉咙。她挣扎着,双手乱舞,拼命想扳开恶徒的手。
鲍勒维奇听见有人撞开门进来了,也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泰山,又恨又怕,他一松手,那女子也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右手抚摸着喉咙,呼吸似乎还没恢复正常。此时她虽然惊魂未定,头发散乱,泰山仍旧认出了她就是几天之前在甲板上和自己四目对视的那位美丽的少妇。泰山问罗可夫:“你这是要干什么?”罗可夫瞪着泰山,一声不响。泰山接着说:“赶快按铃,叫船上管事的人来!杀人害命,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了!”
出乎泰山意料的是,那女子竟奔上前来说:“不要!不要!请你千万不要按铃!他们并不是故意来伤害我的,是我触怒了他,他才这样做的。请你原谅,我实在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那女人向泰山苦苦哀求,泰山十分愕然,而又无计可施,他不忍违背她的意思,就问她:“你真的不要我这样做吗?”
“是的,我请求你不要这样做。”
泰山问:“那你可是希望这两个恶徒再来骚扰你?”
她听了这问话,露出很为难的样子,涨红了脸,答不出话。泰山看看罗可夫,他正露出一脸得意的狞笑。这女人明白这两个恶棍的用心,但她怕他们,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对泰山说出真话。
泰山说:“既然这样,让我来收拾他们。”泰山又对罗可夫说:“你们听着!从现在起,到上岸为止,我会一直留意你们。只要发现你们再为非作歹,发现你们再得罪这位夫人,我一定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你们如果不信,现在就试一下给你们看!”
泰山抓住了罗可夫和鲍勒维奇,用力推出门外,又每个补上一脚,把两人踢出老远。泰山进到舱里,见那女子紧张的情绪还没松弛下来,就说:“夫人!如果以后这两个恶徒再找你生事,请不必客气,通知我就是了。”
那夫人说:“是!先生!我希望你不再为今天的事而生气。但你已经和他们结怨了,他们是习惯于暗箭伤人的,并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请先生务必格外小心!”
“请夫人放心,我就是泰山。”
“啊!泰山先生!我真感谢你!请不要因为我反对法办他们两个而误认为我不知好歹。我真不知该怎样报答你的恩惠呢!”泰山觉得不便在此久留,便告辞出来,回到甲板上去了。
泰山心里现在真是疑云重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船上会有两个行动如此相似的人———这女子和伯爵,明明被罗可夫等欺侮了,又百般维护,不愿把他们送官法办。他忽然想起,刚才自己太疏忽了,竟忘了问问那位夫人的名字。
泰山的警告确实产生了效果,这一路上,罗可夫和他的伙伴没再滋事。船就要到终点的前一晚,泰山在甲板上又遇见了那位夫人,彼此都坐在甲板的椅子上,她含笑相迎,表示感谢。她唯恐泰山因为她和罗可夫之流有往来,而误会她身份不高,委婉曲折地说了许多辩白的话。最后她说:“我想泰山先生不会看不起我吧?那天遇到的事,不但让我遭受了很大痛苦,对我也是个莫大的耻辱呢!”
泰山表示理解这一切,并说自己已经知道这两个恶徒惯于害人,手段毒辣。那天在吸烟室,自己已预先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坏人陷害好人,对好人的高贵不会有所玷污,自己决不会为此事介意。
那女子说:“谢谢你能这样看。我早已听说那次赌纸牌的事了,我丈夫已经详细告诉过我了,他非常赞佩你见义勇为的精神。你救过我们夫妇二人,真是感激不尽!”
“你的丈夫?”泰山一下子感到有点奇怪。
“是的,我就是兑·库特伯爵夫人。”
“噢!这么说我能为伯爵夫妇效劳,真是有幸了!”
“请先生别这样说,我们夫妇受了先生的大恩,常常铭感于心呢!”说着,对泰山嫣然一笑,然后走开了。泰山总觉得伯爵夫人这一笑里,似乎不只限于感谢,仿佛还蕴含着些别的什么内容,这一笑,在泰山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第二天早晨,船已靠岸,大家都匆匆上岸。旅客们从此人海茫茫,各奔东西了,可是泰山心里一直忘不掉伯爵夫人那颇具魅力的一笑,今后,还能有机会再看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