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老祖宗的坟头上有了变化,有很多甘草都在围着两株甘草,三爸与四爸等人都说,这是出了药王了,刘家要出人才了。第二年,我与弟弟考上了大学,因此有人说刘家又出秀才了,一下出了两个。紧接着,又有很多的刘家子女考上大学了。
家族里面的人高兴,但是我却自豪不起来,比起老祖宗的秀才身份,我们可能连乡试都没通过。
让人欣慰的是,我的一个侄儿报考了中医,从此接起了刘家老中医的班。断了将近一两百年的中医,终于要接上了。
后来见到了这位侄儿,问起伤寒论,医心方,他却不知道,又让我失望了。看来我们这些秀才与中医,终究还是要逊色与老祖宗不少。
更让人难受的是我们这些家族里面杰出的人才,并没有把家族凝结起来,反而让父亲与他的兄弟们越来越散。家族也由原来的一个变成了五个、十个。到了这时候,也就没有立家规与写家书的必要了。
规矩,从制定开始就发现没有人遵守,就没有制定的必要了。家书,写来没人看,那就只是几张废纸。
四爸结婚没多久,也分家了。这次分家并不愉快,因为六爸说买了拖拉机这几年,赚钱了,应该拿出来分一下,但是四爸说没有赚钱,反而他还贴了很多。六爸问:“哪里贴钱了?”四爸:“你三哥的手指。”但是六爸还是不相信。
三爸的手指断了三根,大拇指和小拇指是好的,其它手指折损过半。小时候我问三爸的手指是怎么断的,妈妈告诉我,是上树掏鸟蛋的时候被蛇咬断的。我于是每次上树时都要留意有没有蛇。
我又问父亲三爸的手指是怎么断的,父亲告诉我是三爸与小孩子打架的时候奶奶用菜刀给砍断的,从此我就很少打架了,但是更讨厌奶奶了。
我一辈子见奶奶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第一次见奶奶的时候,是在计划生育正紧张的时候,那时候妈妈生下了妹妹和我,就被送到了医院结扎。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奶奶,奶奶见我总是笑,或者塞给我两块钱,但是这笑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我觉得,可能奶奶就是这样笑着笑着就砍下了三爸的手指,然后放在嘴里嘎嘣嘎嘣的把三爸的手指嚼碎了。这是外婆讲给我的毛野人故事,我把奶奶就当成了那个专吃小孩子的毛野人。那钱我自然也不敢用,都给了母亲。
奶奶还抽烟,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一次抽烟抽一根,她一次抽两根。别人抽两根烟是接在一起抽,她不一样,她同时抽。左嘴角一根,右嘴角一根。
奶奶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就走了,因为家里走不开,家里只有六爸一个人,要干活还要做饭喂猪,她不想让这个儿子受罪。
奶奶在外婆家门口和我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要常想我。”我扔了一块儿石头,并说:“赶快走。”
后来奶奶是在我家去世的,老人还算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免费劳动力,给儿子们带孙子,孙子长大了,老人就成了累赘,几个儿子推来推去,终于到了我家。
奶奶刚来我家的时候,我每次给奶奶送饭,用的是家里碗筷,后来觉得奶奶不干净,就换成了奶奶专用碗筷。
一次我忙着吃饭,让父亲给奶奶送饭,父亲没有拿奶奶的碗筷,我就提醒父亲,奶奶的碗在那里。父亲瞪了我一眼,母亲骂我不懂事。
奶奶去世那天,我刚好去了县里面帮姨爸填写资料,因为姨爸不识字。中午,家里人给姨爸打电话说我奶奶去世了让我赶快回家,并让姨爸安慰我不要哭。那天太阳很毒,我一路没哭,因为对于奶奶实在没有感情。
回到家,看到了父亲,父亲说:“给你奶奶点张纸吧。”说着父亲哭了。我还没有哭,只是因为点纸的时候有点出神,手被火烧起了一个水泡。
接着三爸四爸等人来了,商量在哪儿过白事的事情。
四爸说:“我家过不了,儿媳妇正在坐月子。”
三爸说:“我家也过不了,孙子还小,怕鬼。”
六爸因为路远,还没有来。
父亲说:“不回老家了,放在街上过,我去借帐篷,我一个人也要埋妈。”
奶奶在一层静静地躺着,父亲与我们在二层。兄弟几个在奶奶的头顶吵起来了。父亲和四爸们吵着吵着就哭了,看到父亲哭,我也哭了。
哭了一会儿我去剪纸圈去了,听说这种纸圈洒在路上以后会变成冥间的钱给奶奶在下边花,别人都信,但是我不信。要是这件事是真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赖着不死,总想着多活一天,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剪纸的时候妹妹还在和我的一个表弟打闹,我气不过妹妹的不懂事,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就因为这,妹妹和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冰棺来了,其实也就是一个冰箱,奶奶静静地躺在那里,是哥哥把她背进去的,我其实也想背,但是因为没有结婚,长辈们不让。后来奶奶搬坟的时候打坑,来的人不想出力,没人去下到坑里面挖土,我跳下去了,又被哥哥喊了上来,还是因为没有结婚。
我去河边的柳树上砍了一根长杆,回来以后姑父又给上边绑了许多的彩纸,说这是引魂杆,可以让奶奶的魂魄跟着这条杆走,然我已经二十出头了,还是感觉这很好玩。
这引魂杆上边缺一块镜子,我飞跑去买,买了一个大红镜子,回来的路上,我了一下自己,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满头大汗。
姑父往上绑镜子的时候问我:“你照镜子了没有。”
我说:“照了。”
“这块不能用了,去再买一块儿吧,买个小的,大的太浪费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镜子还有另外一个用途,那就是白事将完的时候,众人去抢祭祀的馒头,毛巾,镜子,听说抢到的人会有福气。
当然也有撒钱的时候,那是在放祀食的时候,具体撒多少没有定数,穷人少撒一点,富人多撒一些。当然,抢的人也很多。
奶奶的丧事,是在三爸家过的,过的很成功,连庄里最爱说闲话的妇女们都认为很成功。但是也有两件闹事。
一件是吹手吹唢呐的时候吹了一首《今天是个好日子》,因为此事,三哥和吹手们差一点打了起来,最后在吹手领班的道歉中告一段落。
第二件事是前来哭丧的人喊错了话,基本前来哭丧的妇女们在院墙外面就开始哭了,这一次来的是我的一位妈,她哭着说到:“二妈,我来看你了,本来昨天我就想来看你,但是我家驴驹死了,没顾上。”我问父亲,她要么不来,要么来了就不要哭,为什么来了说这样的话?父亲告诉我,原来我们的老一辈们有过节,现在的人还在寻找出气的方法。
父亲在奶奶的丧礼上边晕过去了,那是在领羊的时候。领羊的时候,人围成一个圈,把羊围在里面,然后给羊身上浇水,问一些关于小一辈们的话,比如对儿子们有没有看法之类的,羊如果打摆子了,就认为是过世的老人对于儿孙们没有怨言。相反,那就是对儿孙们有怨言。
一共有三只羊,那天都很快打了摆子,打了摆子以后接着就是儿女们的哭声。
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晕倒的,把父亲扶回房间,我又一次哭了。我知道父亲想告诉我:“我的妈妈没了。”那一刻,父亲仿佛成了一个小孩子,特别的脆弱。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原来三爸的手指并不是奶奶狠心的给剁掉的而是四爸刚买回来手扶拖拉机的时候,有一次拖拉机坏了,不想找人修,因为要花钱,当时的家里刚买了拖拉机,钱已经很紧张了,于是三爸准备自己修。
三爸在部队的时候开过机械,三爸在部队待了两年还是三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也是因为三爸在部队待过的缘故,父亲兄弟几个才可以霸占龙骨洞。
但是会开并不代表着会修,三爸在部队只管开车,这也是他自己说的,别人又每见过。在修理的过程中,三爸的三根手指被皮带夹住了,当时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