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9年10月28日，沈阳飘了一场小雪。虽然雪下得不大，但是提早的降温让人措不及防，翰林因此患上了感冒。“北京人”和老乡会一起聚餐，送了我一只真空烤鸭，叫我接他班去诊所伺候这小主子。
“帮我倒杯水。”十分钟前刚刚拎着点滴瓶陪他上完洗手间，这回他又要喝水。
“早知道你事这么多，我打死也不答应北京人过来伺候你。”
“外面这么冷，你就穿个皮夹克，你真抗冻，北极熊同学。”翰林擤着鼻子，用脆弱的病号声音说。
“抗冻就叫我北极熊？”
“不啊，抗冻是一方面，你长得也很像北极熊。”说着他用手机搜了一张北极熊的脸照往我脸边一摆，然后讽刺地笑着，“呦呦呦，我真不该这样，不该看人长得像什么就起什么外号。”
刚认识他的时候文质彬彬的，偶尔开玩笑也是吐槽自己，相处久了，这孙子就会用吐槽自己的方式来吐槽你。
一阵诺基亚铃声响，翰林看了眼手上的手机，仿佛被鬼吓到一样，一脸恐惧的绿色，眼睛瞪得差点掉出来。
“你就说我睡着了，不能接电话。”翰林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扔给我。
我看了眼屏幕，是林娜。莫名其妙，平时经常在一起玩，来个电话至于么。
咽下口水，虽然和林娜已经很熟了，但是和她说话多少还是会紧张些。
我摁下绿键，“翰林，忙什么呢？”电话那边林娜抽噎着，声音也比较脆弱。
“我是徐强，陪翰林打点滴，他睡着了。”我听电话一边林娜没说话，接着说：“你找他什么事，要不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不用，没事了。”说着林娜扣下了电话。
听到电话一边嘟嘟的声音，翰林才从装死的状态中恢复回来，我把手机还给翰林，问他林娜怎么了。
“书晨和林娜分手了，林娜昨晚跟我哭诉了半天，我也没办法，感情这东西就算自家兄弟也劝不和。”
“分手了？路路和林娜分手了？”
即使见翰林一个劲在点头，我也始终不相信他们会分手这件事，在我心中路路成熟、有修养，林娜美丽、善良，他们是浑城大学最完美的一对。两个人每次都很和气处理发生的矛盾，他们从未吵架，也没有人有资格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翰林见我还是半信半疑，就脱出全话来：“路路上大学是为了混个名分而已，不管怎么的以后都会去接他爸爸的班，其实他们家早就给他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草，路路真是太过分了！”
“别装了，你心里偷着乐呢！”翰林小眼神挑了我下。
我们俩相视几秒……
“靠！”我狠敲翰林一拳，然后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这回林娜归老子了！
我也谈过恋爱，我很了解在失恋的人是很痛苦的。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她这段苦闷的时间内耐心地陪她，打动她，然后理所应当地成为她的新欢。
第二天上学，林娜所有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她上课低耸着头，玩着笔、翻手机，有时透过搭下来的头发能看见她在流泪。趁着数学课中间休息，林娜拎着包从后门走出教室，旁边的女生问她去哪，她也没搭理。
第三天，在食堂吃早饭时见到林娜，我没和她打招呼，找了一个她不会注意的地方坐下看着她。她头发乱蓬蓬的，眼睛是红的，衣服上全是褶。她打了一杯豆浆和两根油条，坐在座位上看手机，看着看着就哭了出来。豆浆喝了两口，油条一口没吃，早餐倒掉了。
和路路分手的第四天，思修课林娜请了病假。我用手机上网看到两分钟前林娜在QQ空间发了一条心情，“呵呵，我真傻，傻得要死，这一天过得真长……”我看了她的空间，每天都会有七八条这样语无伦次的话，有的下面翰林回复安慰或是无奈的话，还有看不清火候的曹北平问“怎么了”。
这几天我一直想找机会坐在她身边关心她，问候她，但是看到她的状态，我连问候的勇气也都没了。哎，就算妙语连珠的翰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何况是我呢。
晚上我打电话把路路叫到车上，开到一个人少的大道边停下来。我始终没法开口让他和林娜和好，而他似乎知道我的来意，一路上哼着歌，搓着手腕上带的玉珠，就这样我们在车里沉默了十分钟。
“你要是不说话，那我说了。”路路先开口了，“比起杨慧，我更喜欢林娜，但是无论从性格、教养还是家庭，我未来都不可能跟林娜在一起，现在我遇到更合适的了，虽然我还想继续和林娜泡着，但是我不能错过杨慧，我说完了。”
“你……”叫他之前我憋了一肚子想说的话，等他说了这么一串，我却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路路接着说：“对于未来，我必须放弃这些感情。我爸妈不可能喜欢她，我也不相信她是韩剧里那种能带来好运的灰姑娘，她没法进入到我未来的生活……”
他入神时铿锵的字句，让我忘记了那个平时每逢酒桌必狂饮至醉，对什么事从不认真的路路。我傻傻地看着他背诵般说出那些每天都在脑子里打转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是鄙视还是理解。
“徐强！有些时候我们必须选择面对现实！”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眼神里透出了我和他心中一样存在的无奈。
“你自己都说喜欢她……”
“嗯，我是很爱林娜……”他看着我，用我母亲离开我那时的眼神看着，“但是，责任永远高于我的个人喜好。”
“你确定你不会后悔？”最后我又问了他一次，毕竟看得出他说放手时心里不是那么轻松。
“加油，去追林娜吧，我顶你！”路路认真地说。
这么久以来，我是多么期待他的祝福。
“我们回学校吧。”我发动起车，心里恨不得现在就盘算着和林娜在一起谈恋爱的日子。
“我还饿着呢，你把我叫出来，怎么说不得包顿饭啊？”
路路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高兴的过头，这都忘了。路路本想随便吃一口，我强烈要求请他吃顿好的。我们找了一家烤鸭店吃的饭，这顿饭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抛开所谓“情敌”的负面情绪和路路畅快痛饮。
那天不能喝酒的我一口气吹了十瓶啤酒。我和路路再一次喝的酩酊大醉，我们像往常那样把车扔在酒店，打出租车一起去的我家。
那一天，我第一次尝试到路路所说的醉酒后之后的爽感。这种爽感并不是醉后自然产生，而是当你身体和大脑被酒精麻痹后，微弱的意志力服从你作为动物的本性，主动去体验到的。
两个月来，我从未如此轻松过，就像被久困在树洞的兔子终于见到外面的阳光。我坚信着林娜是会陪伴我一生的那个人，而我一直以来的等待，我饱受煎熬的痴情就是让我在拥有她之后更加珍惜。
开学的时候，我就被林娜的气质所感染，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是她和我的好兄弟成为情侣。一个月以来，即使和他俩在一起，我也无法抗拒内心的冲动。既然上天再一次给我机会，那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上一次优柔寡断，一定要把林娜追到手！
（二）
林娜知道我喜欢她，她也了解我的为人，只要我直接向她表白一定没问题。现在即使是没人的时候自言自语说着表白的话也会紧张，为此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着这份期待已久的爱的陈词。
表白那天的第一节是英语课，我坐在林娜旁边。分手快一个礼拜了，林娜看起来要比前几天要有精神，来的路上我见她还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
我们先聊了些主题外的话题，说说八卦新闻什么的，我确定她现在心情照比之前已经好转，打算导入我准备已久的话题：假装得知她刚刚失恋，再表白。
“姐，听说你和路路分手了？”
我的心虽然怦怦地跳，但我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行动，下一刻无论她是点头还是缅怀，我立马就向她表白。
“是他和我分手了，相处了四十三天，今天是分手第七天！”林娜情绪一下变得激动，声音很大，全班都回头看林娜，讲台上念课文的邹鸿警示地咳嗽一声。
这个结果在我意想之外，她爱着路路还是那么强烈，倒背如流的表白词只好吞了回去。
就这样，爱欲的火焰被熄灭，表白的念头被拴上了巨石压在心底。我压抑着沉默了一天又一天，每次上课，我就坐在她后面离她很远的座位，静静看着她，即使她被人甩了，在我心中也如仙女一般纯洁、神圣。
我一直默默爱她，但不代表这是秘密。
“你说你，喜欢林娜也不去表白什么的。”刷牙时周宇说。
“你怎么知道？”我趴在床上眯惺着双眼。
“晚上你睡着了，一直念着你和林娜在一起的‘甜蜜生活’。”接着向阳和龙王学着我的梦话。
漱口，回床上继续睡觉，上午的课不想去了，我几乎猜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了。果然，这件事就在班级里传开了，因为是三个人一起传，所以过了下午的体育课全班都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又不怕林娜知道，因为她早就知道了。
晚上回寝室的三个活宝带来外面的消息。就一天，女生那边不知多少人劝林娜和我谈恋爱：“他家里条件不错，长得也好看，那么喜欢你，是自己班的，要是追我我早答应了。”
妥了，让这三个孙子害的，接下来几天我装孙子，一直到周末我都呆在家里，没有去学校。周三上午，接到周宇电话说下午的思修课要小考，于是我硬着头皮揣着笔进了教室。几个女生见我兴奋地叫着林娜，林娜没理她们低着头，似乎她觉得这样不好，又同我示意地生硬笑了下。
其实看到这样我还蛮高兴，至少她没有仇视我。
一节课的小考，我用手机十分钟抄了一篇作文，剩下的时间就在座位那看着林娜的背影。
林娜啊林娜，你要我该怎么办啊！
（三）
11月12日沈阳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雪是下午下的，没有刮风，大片大片的雪花往下落，雪正大时翰林就打电话把我们挨个叫出来。
“雪多漂亮啊，出来拍照呗。”
我、路路和北平到的时候，翰林和方舟在花园的亭中端着相机等我们。
没有妹子的五个人就这样在校园里拍起写真，我不会摆姿势，一味在镜头前傻笑。那天翰林给我拍的一张飘雪中的半身照是我大学期间看起来最帅的一张，后来我把这张照片一直挂在校园网的头像上。
“这张不错，这张闭眼睛了，这张偏了些，回去切一下应该不错。”坐在亭子里翰林给我看相机上的照片。
“你喜欢摄影，是为了这些漂亮的照片？”我问。
“照片总像是给别人看的，我喜欢从猫眼里看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这些都会触动你心中的某种灵感，让你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思，就像读一个故事一样，这种感觉虽然转瞬即逝却留下一个说不出的深刻印象……”
“你能从我这里读出什么故事呢？”
翰林看着我，打量着我的面孔，笑了出来。
“一定不是空洞的。”翰林想了想，“是激进，或者有比激进更合适的词语。”
“翰林、徐强看这里！”我向翰林靠了些，翰林笑的不是很自然，方舟举起相机冲着我们咔嚓一下。
“其实，面对镜头的时候，我也会紧张，会害怕。”翰林说完又看着我，“糟糕，我想到那个词，不过忘记了。”
我不太爱同人合影，即使是最亲近的人，我也会觉得不自在，木讷地面对镜头。除了翰林，后来的日子里我更加相信这个朋友，他甚至比我更了解我。
这个词就是“自我”。
方舟给我们拍的这张，是我和翰林少有的几张合影中我最喜欢的一张。毕业时收拾东西我翻到这张照片，这是我们合影中最自然的一张。
翰林说要买饮料喝，我就陪他进了超市。他去挑奶茶的时际，我看到旁边柜子里的手套，叫服务员把里面的女款拿出来看看。
“买给林娜么？”翰林从身后递来一瓶饮料。
“嗯。”
我买下手套，想在下午学校会组织扫雪时送给她。
结果，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停。第二天早上，龙王接到通知组织班级同学去扫雪。龙王说男生去扫雪就行了，就不用告诉女生了。
我心中暗骂一句：“靠，老子还等着送手套呢。”我把手套放进了棉袄的里怀，想着上课再给她。
早上女生知道了男生扫雪，团支书林娜便组织女生给男生买早餐。早晨十多个男生卖力扫雪，二十几个女生买来热乎乎的早餐，就像抗美援朝慰问团的场面，我们班这片扫雪区成了浑大校园最和谐的画面。
林娜把豆浆递给我，我笑着应谢谢，心里乐滋滋的想她还惦记我。林娜哈气将冻得苍白的手伸进大衣口袋，我想起了我里怀给她买的手套。
递给她吧……
她会不会一阵感动接受我的追求，她会不会热泪盈眶投入我怀里，还是退还给我伴着一句“谢谢”，或者尴尬脸红的离开人群。思前想后我还是从棉袄里怀掏出那双捂热的手套，递给林娜。
“姐，别冻着。”我说的很小声，几个听到的同学围了过来。
林娜一下子不知说些什么，手伸了出来，却不知接还是不接，十几秒我们就这样矗在雪中。几个围观的同学唏嘘起来，周宇带头男生们拍手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全班都呼喊起来，周围扫雪的班级也都来围观，隔壁的班级都欢呼着，有的同学还掏出手机拍照。
“嚷嚷什么啊！没见过小弟对他姐姐好啊！”林娜一把从我手里抓走手套，她没有带上，而是揣进口袋里，回了一句谢谢，接着干活了。
唏嘘了一阵，大家也都散了，各忙各的。
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求她，她也知道我是爱她，她看得出我的真心，只是她不能接受，即使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
想起语文课本里谢道韫比喻大雪如同被春风吹扬的柳絮，而此刻无论是沉重地敲打在羽绒服上的石砾，钻进眼睛揪心的冰冷，还是落在嘴中眼泪般的苦涩，2009年初冬的大雪更像是撒在空中的盐粒，在哗哗冷风中痛击着露出的肌肤，刺激着一个寻求甜蜜的味蕾，将一个满是期待的热心卷进寒冷和失望。
冰雪覆盖着校园、覆盖着操场、覆盖着道路、覆盖着每一个校园里的行人。我笨手笨脚地扫着雪，在忙碌的队伍中就像是在大雪中静止的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