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景秋到底没忍住。他自认不是爱八卦的人,可第二天跟老胡碰面时,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事。尽管他只说那人看上去“像是”张昌民,老胡一听,当下拍案而起,自作主张把老张有外遇的事儿坐实了。
“张昌民这孙子,我早就看不惯他了!”他说,“你还记得吗?当初他跟一茹谈恋爱的时候,我就说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还在我们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你别看他在那个破事务所里混得好像不错,成天人五人六的。我听一茹说了,他其实挣不着什么钱!就这怂货,还敢欺负我们老同学?我这就打电话把一茹叫出来,要他好看!”
说着就抄起桌上的手机,要打电话。景秋赶忙伸手按下,笑说,“我就不明白了,就算那人真是老张,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至于这么气急败坏的?再说,要主持正义,也轮不到你这种有过前科的人啊!还这么义正词严的,没看见我都翻白眼了吗?”
“我有前科,我不否认。但是,我已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老胡说,“现在坐在你面前的,那是根正苗红、顶花带刺的‘社会主义新人’啊!毛主席说过,有错即改,还是好同志。同志,像你这样儿揪住别人小辫子不放,格局终究还是太小啊!”
“哎呀,我差点儿忘了,您是前高校辅导员同志啊!”景秋一拍脑袋,笑道,“成天管着中文系一帮文艺小妹妹,自带奸情探测器,难怪您对这种事儿如此敏感!我这正人君子还没发话呢,你倒先怒上了。”
“快别不要脸了,就你这货,还敢在我面前自称‘正人君子’?你干的那些烂事儿,搁在我身上,几辈子都做不完!”老胡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正色道,“不跟你胡扯了!说正经的,你真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一茹啊?”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想听听你的意见。”景秋说,“没想到你一上来就那么冲动,然后又扯了半天的淡。”
“你不是想听我的意见吗?我的意见就是:现在、立即、马上打电话叫她出来,把这事儿告诉她!”老胡说,“要不,对不住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啊!”
“放轻松,放轻松……”景秋用《暗恋桃花源》里的语调说,“你有没有想过,一茹知道了这事儿,会有什么结果:摊牌,吵架,干仗,离婚?”
“以一茹的脾气,肯定是没法儿将就的。”老胡扶了扶眼镜,说,“这事儿一旦摆到台面上,十有八九就得离婚收场了。”
“唉……”景秋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跟她说。”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色阴沉,映在湖面上,是灰暗的波涛。大风推着波涛,一浪一浪由远及近。远处重元寺的宝塔,成了视野尽头的一个黑点,不知怎的,让人有风雨飘摇之感。
“算了!”景秋抬腕看看表,说,“先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去看戏吧。”
“走吧。”老胡说,“边看边想,说不定能从戏里找到点儿灵感。”
二人从咖啡厅出来,搭电梯上楼。景秋从旁打趣说,“我说,你这附庸风雅的臭毛病,怎么这么多年死活改不掉呢?自己掏钱买票看昆曲,对我这种土鳖来说,简直就是行为艺术啊!”
“不识抬举的东西!”老胡骂道,“我掏钱买票请你看戏,你不但不知感恩,还要讽刺我。”
“同志,注意你的素质!”景秋笑道,“要高雅,不要低俗!”
“你们做广告的还知道‘高雅’啊?”老胡“嘿嘿”一笑,说,“依我看,在所有跟文艺沾点儿边的东西里头,就数广告最低俗了!”
“还真被你说对了!”景秋笑道,“我们广告界有条金科玉律,就是尽可能把姿态放低——‘低到尘埃里’那种低,这样消费者掏钱才掏得爽啊!说‘低俗’太难听了,这叫‘接地气’,understand?”
“我错了!你都low成这样儿了,是不该请你来看昆曲,”老胡笑道,“还是请你去三楼看动画片合适!”
这么说着,就进了场。戏快开场了,场内稀稀拉拉的,也没来几个人。景秋侧身对老胡说,“胡老板,看来不是我low,而是曲高和寡,像您这样儿的雅人,毕竟还是稀缺啊!”
“这还像句人话!”老胡说,“不过,我还是要批评批评你这个小同志,啊,在这种场合,怎么能随便称呼别人‘老板’呢?意思不对了嘛!”
“去你的!”景秋笑道,“对了,你怎么对昆曲这么感冒啊?”
“你还记得有一年王芳来学校讲演吗?”
“当然了,我还在观众席前排就坐呢!”景秋说,“人家演得是真好,怎奈我等俗人已经俗到骨髓里,那咿咿呀呀的,听不下去啊!后来,白先勇不是还排了青春版《牡丹亭》吗?我也没看。”
“你还是太年轻了,也太浮躁。”老胡说,“趁着今天这个机会,静下心来,好好欣赏欣赏,说不定能入了门。”
“就这‘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景秋摇摇头,说,“我是不抱什么希望了。”
话音刚落,锣鼓响起,戏开场了。
景秋从小就崇洋媚外,对传统文化有点儿吃勿消。到了大学,跑去跟教戏曲的老师说,莎士比亚的戏都看过了,再看传统戏曲,味如嚼蜡,差点儿吃了个重修。想不到毕业这么多年,人也过了三十了,还是老样子。
台上的演员很卖力,也有字幕从旁辅助,但他还是频频出戏,看得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散场,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好在戏台上叮铃哐啷、咿咿呀呀,并不妨碍他琢磨张昌民的事儿。当老胡起身问“怎么样”的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挺好啊!”景秋笑说,“就是稍稍雅了一点儿,毕竟,我是看黄梅戏电视剧长大的啊!”见老胡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他马上接道,“一茹那事儿,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说!”
“我们不能直接去找一茹摊牌,对吧?”
老胡点点头。
“但是,我们可以去找张昌民啊!”
“对啊!”老胡一拍大腿,说,“这主意好!”
于是,景秋马上给张昌民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昌民在那边说,“还在事务所加班呢!有事儿的话,中午可以在楼下的餐厅碰个面,聊一聊。”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老胡说,“这孙子还在装呢!咱们这就杀到他事务所去,抓他个现行!”说罢,二人驱车直奔昌民的会计师事务所,到了也不打招呼,径直上楼。在前台一问,才知道人家真的在加班。小姑娘问“要不要通知一下”,他们忙说“不用”,退到楼下餐厅等着。
过了一会儿,老张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见他俩,就堆上笑,高声说,“好久不见了,今天我请客!”
“我们不是来吃饭的。”老胡正色说,“我只问你一遍,有没有这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