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秋双脚一蹬,屁股下边的转椅就带着他,从办公桌那儿滑到落地窗边上了。从二十三楼向下眺望,车水马龙的大道,一直伸向灰白的天际。
熙来攘往的车流与人潮,常常让景秋触到一丝禅意。心说,难怪僧人爱往高处住。
午后,脚下的城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跟大厅里争辩的喧哗,相映成趣。
想必是兴亚的那位又来闹腾了。
在公司这些年,惯看纷扰,景秋的心得是:其他组的事情,一不插手、二不插嘴。自己一旦介入,能成事,会显得旁人无能;不成事,更是自讨没趣。当然,也不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态度——格局不高。最好的办法,还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超然物外、与世无争。
外边阿广的声音越来越大,调门越来越高。景秋也不去管它,捧起手中的咖啡,轻轻呷了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听见敲门声。正准备回应,小厉就把门推开了,伸进一个乱蓬蓬的头说,“秋哥,老郑有请!”
景秋把杯子搁到办公桌上,伸手招呼小厉过来,“带上门。”
小厉性格开朗、做事麻利,长得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不过,他只是新来的实习生,专门负责端茶倒水和跑腿,没人把他当回事儿。
景秋是公司的老人了,知道这儿没有招实习生的传统,便留了个心眼儿。后来,偶然听常毓说起,小厉的父亲是总公司盛总的朋友,才恍然大悟。此后在工作中处处提点,不在话下。
“有事啊?”小厉说。
“小厉,”景秋正色说,“是这样:虽然我们背后常管郑总叫‘老郑’——这郑总也知道,但是,你来公司刚刚一个月,也跟着这么叫,不太合适。以后,不论什么场合,一律称呼‘郑总’,明白吗?”
小厉吐了吐舌头,说,“的确不合适。谢前辈指点!”说完,又鞠了一躬。
“好了,少来这套!”景秋笑说,“我问你,郑总找我,是为了兴亚那事儿吗?”
“十有八九。”小厉做了个鬼脸,说,“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听说广哥已经改了十二稿了,‘老佛爷’还是不满意!问她有什么想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把广哥气得够呛!”
那就是了!景秋心说,跟甲方的小喽啰办交涉,老郑当然不方便亲自出马。他一发话,不管在理不在理,都让人觉着是拿身份压人。万一对方还拎不清,僧面佛面都不看,那就下不来台了。肯定得找个人来缓冲一下,万不得已,他再出面。
吴琛已经弄砸了,不提也罢。事有凑巧,八面玲珑的常毓又去北京出差了。台湾来的总监阿龙只会得罪人,不在考虑之列。这样,放眼整个公司,能办这事儿的也就只剩景秋了。
老郑的办公室在公司东北角上。这间屋子位置不好,面积也不是最大。不过,据胡大师说,今年他的财星方位在东北,那就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
说来也怪,自从去年年底换了办公室,公司的项目进展都很顺利,业绩蒸蒸日上。上个月,盛总还亲自飞来苏州,表扬老郑、激励同仁。
景秋是不相信这种事儿的。按他的解释,人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而心里越害怕,就越相信超自然的力量。想到公司与顶级市场调研机构和胡大师这种人都有交集,不觉哑然失笑。
推开老郑办公室的门,只见办公桌前空空如也,老郑坐在侧面的沙发上抽烟。
景秋说,“郑总,您找我有事儿?”
老郑把烟掐了,连忙招手说,“景秋!来来,坐坐!”说着,又往茶几上的空杯子里倒茶。
他是福建人,对功夫茶堪称热爱。景秋投其所好,送过不少好茶。前年去日本旅行,还专门买了上好的茶具,带回来给他。
景秋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汇报说,“郑总,华恒的项目进行得非常顺利。李总对我们的策划案很满意,如无意外,下周就可以培训销售人员了。”
“很好!”老郑面露微笑,说,“这件事儿你要跟许捷沟通好——巨细靡遗,确保万无一失。我们一定要做到,一进场就给对方留下非常专业的印象,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您放心,所有的细节,我都已经跟许总详细讨论过,肯定没问题!”景秋说完,端起茶盅,浅尝一口,只觉齿颊生香,不禁赞道,“好茶!”
“算你识货!”老郑微微一笑,说,“这茶是我哥哥种的,做好以后马上快递过来,新鲜极了!而且,这种茶每年只产两三斤,都留着自己喝,外边可买不到。”
景秋笑说,“这也算是特供了!”
“也可以这么说。”老郑忽然收起笑脸,正色说,“外边那件事儿,你是不是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儿?”
“你跟我装什么糊涂!兴亚的小陈嫌阿广的设计不好,闹情绪闹了半天了。这样,你去安抚安抚。”
“这事儿您得找吴琛啊!”景秋说,“我又没跟过这个案子,兴亚的人我一共没见过几面,连话都说不上。”
“吴琛已经把关系搞僵了。现在让他出面,搞不好成了火上浇油,情况更糟!”老郑给茶杯续上水,轻声说,“你也知道,当初我是主张把兴亚的案子交给你的。可是,钱总他们不同意,我也不得不有所妥协——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再说,当时你手上已经有华恒和鸿业两个案子了,我主要怕你忙不过来……”
景秋边听边琢磨,想不到兴亚的案子已经弄到这个地步!起初,还以为只是甲方代表对企划部门的工作不满意,再三要求调整设计文稿。自己也纳闷,阿广是业内知名的设计师,再怎么发挥失常,也不可能被连着毙掉十二稿,逼得拍桌子骂娘。看来,还有更深层的矛盾。
外边这件事儿,绝不是哄哄小姑娘那么简单,可能相当棘手。要不,老郑怎么开始念当初项目分配这本经了呢!
“……退一步说,兴亚的案子你也不算完全不了解,”老郑接着说,“前期的策划会你全都参加了。会上,你还提了很多好点子,我都记得的。这小陈是接姜华的工作进来的——要不是姜华怀孕了,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儿。听说小姑娘入行时间不长,脾气有点儿冲。你就委屈一下,去指导指导她吧。”
“郑总,您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去。”景秋笑笑,说,“不过,说句实话,跟兴亚的人闹到这种局面,恐怕不单是企划部门的问题。真要解决这个问题,关键是公司的公关要跟进啊!”
“这些事情,等常毓回来,我会请她去办的。现在火烧眉毛,你赶紧去把小陈安抚好再说。”
“好的!”景秋起身说,“郑总,我可能得请请客什么的……”
“报销!”老郑也起了身,“你只管把她摆平,费用的事,不用操心。”
“‘摆平’——郑总,您这是教唆我把她往床上带啊!”
“只要你把这事儿解决了,随你往哪儿带!”老郑笑说,“对了,可别点太贵的酒啊!”
“人家要点的话,我可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