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白芷醒了过来，等到宁子娴去看她的时候，她只枯坐在床头发呆，泪水正在她光洁的面庞上无声地蜿蜒。
宁子娴为不可察的叹了叹便缓缓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的右手，掌心细腻深刻的纹路昭示着属于这个女子不再丰沛的青春年华，从此以后，甚至连青春也不会再有了。
待到四下无人，宁子娴方轻声道：“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如若真到了那一天，殉了他，你可愿？我自是不会阻拦的……”
只见白芷带泪的睫毛微微一颤，宁子娴继续道，“只要那时候若舍得下亲者痛、仇者快，本宫也难叫你们鸳鸯交颈、恩爱两不疑了……”
白芷的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粗噶，更是像是从心底挤出了两个捎带愉悦的字眼：“娘娘！”
一双大眼湿漉漉的望着宁子娴，尽是说不尽的情谊，只是末了到底挤出了那难堪的话语：“到底是谁？”
“夙滢宫，云柔洛。”宁子娴只觉得污秽不堪，吐出这六个字，心头便是烧起了一把火。
不过方才简太医已经来回过了，通过宁达峰的描述，宁子娴已然得知，骁骑营副统领王全心有莫大的嫌疑，他不仅与武涛有过交恶、更有着一重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是云大将军安插在护军的一枚棋子，护军担着皇城内里的所有防备、安危，云大将军此举、便等同于想要把持皇城的军权，实在是居心叵测。自然，身为云大将军的嫡女，婉宓妃的云柔洛是不愿意见到毓秀宫分去自己对后宫的掌控的，如此一来，武涛的遇害便也说得通了。只是现如今武涛虽然未死，在他们眼中，怕是与死人已然无甚区别了……毕竟，一个毁了容方废人……还不一定能醒过来的……
宁子娴见白芷眼中的恨色愈加浓烈、右手在自己的手心狠狠地握在一起，那样紧，直到指关节微微发白，宁子娴心里的酸楚一阵盖过一阵，本以为白芷能够获得胜于自己许多倍的幸福，如今的变故却使得她从云端迅速坠落，跌入深不可测、终年不见日光的谷底，更为可怖的是，心病胜于身病，倘若白芷哀伤不能自拔，恐怕再无可振作那一日，她的心，将彻底被谷底的藤蔓生生束缚，直到窒息心死。
“白芷。”宁子娴一点一点掰开她紧握的右手，“你的恨便是我的恨，也是毓秀宫上下的恨。”
宁子娴稍稍顿了顿，发鬓的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垂下的累累明珠靠在微微烧起的耳后，一丝寒凉渗入肌理。
白芷却是紧紧迫住宁子娴的双眼，烈火般的恨意逐渐熄灭下去，直到一股强烈的哀伤弥漫，她突然扑到了宁子娴的怀里，失声痛哭，仿佛要哭尽一生一世的泪水。
蓦然，跪倒在宁子娴跟前：“娘娘，只求让奴婢嫁给武大人，奴婢不论生死，都只会是他武家的人，他武涛的妻！”
便哭的不能自已，叫宁子娴好不心伤，好在离然进来了，劝了一劝，白芷方才好了不少。
“你这般有情有义，我自然会向皇上禀告，全你这份心意！”
第二日，贤琰帝来霁月殿陪着宁子娴同用午膳，看着染画近身伺候着不免唏嘘：“白芷确实可怜，原本只待着出嫁那一日，一朝一夕，竟至于此。”
宁子娴停下手中的银箸，红了眼圈道：“臣妾与白芷自幼一同长大，从未见过白芷伤心到如此地步，白芷日日闷在房中，臣妾也不知道如何才好。”
贤琰帝握一握宁子娴你的右手，温言道：“武涛府中好端端的为何起了大火，朕觉得事出蹊跷，襄王素来领着护军、神机营的差事，朕早朝时已经嘱咐了他好好查办此事，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宁子娴闻言起身下跪：“多谢皇上关爱。”
贤琰帝微微叹气，起身扶起宁子娴：“朕与你，何必言谢，今日见你明显憔悴多了，皇后说得不错，为了白芷的事情，你可真是伤心坏了。”贤琰帝轻轻拍一拍宁子娴的双手，
“得空多去凤藻宫走走，散散心情也是好的。”
宁子娴不敢迟疑，忙答了声是，又夹上一筷酒酿鸭子到皇帝碗里，柔声道：“皇上也该好好关心自己，连着几日皇上政务繁忙，日日宿在御书房里，也该多多休息。”
贤琰帝只是苦笑：“政务多也便罢了，偏偏那些穷酸腐乳天天闹着要立太子，奏折一封一封雪花似的飘上来，真当是烦得紧。“
宁子娴却是一愣，忽而又笑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今这皇子们正一个一个的上赶着呢，实在不必急着立太子。再说了，娘娘也正直盛年，想来皇上不日便会有嫡子的。”
贤琰帝咳了一声道：“朕也是这么说的，但偏偏一众朝臣争执不已，认为立太子为固国本，又抬出古时末年的事情来压着朕，朕也是无法。”贤琰帝的眉头微微蹙起，“奏折当中，却竟有大半是提议立凌睿为太子的！”
宁子娴只觉得后背一凉，心中难免暗暗冷笑，却只是静静说道：“睿儿不过襁褓幼子，大人们何至于此？再说了，睦妹妹和贞妹妹肚子里都正怀着身子呢，实在太过荒谬绝伦了！”
贤琰帝轻轻敲着桌子，嘴里喃喃道：“荒谬绝伦？”
宁子娴只是平静地说下去：“自然如此，一个周岁未满的孩子，懂个什么劲儿？这些大人未免太过着急了！真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说着竟一时露出了些女孩子的娇嗔，倒叫贤琰帝来了兴趣：”这些年来，襄王的脾气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娶妻娶贤，看来慎阳侯的女儿贺妃当真是贤惠的。不过，朕的昭妃就这么不想睿儿做了太子？”
宁子娴的嘴角慢慢浮现一丝冷笑：“博陵侯？慎阳侯？”
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了，又道：“若是睿儿成了太子，岂不是天天日日的跟着皇上学这学那？哪里还有时间来看看我这个做母妃的？更何况，睿儿眼下不过是个乳臭小儿，看来真真是这日大臣年纪大了，竟然想来祸害我们的睿儿！”
宁子娴看着贤琰帝那一脸的笑意就知道一席话已然奏效，皇帝对宓妃背后的势力势必更多了一层忌惮，却只是嫣然笑道：“说来也巧了，前几日在夙滢宫与婉宓妃喝茶，碰巧襄王进宫请安，给宓妃娘娘带了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说是博陵侯在西南得了交趾的进奉，襄王自是孝顺的，宓妃娘娘可是喜欢极了呢。”
宁子娴恍若未觉，不看贤琰帝面上的神色愈加阴郁，自顾自道：“说来臣妾还想求皇上一件事儿呢！”
贤琰帝却是也不多言，只看着碗里的酒酿鸭子道：“这道菜虽是好的，不过鸭子清蒸是更好的，如此繁琐的工艺制出来，只是失了原味罢了。”
宁子娴忙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以后必当注意。”
贤琰帝淡淡一笑：“朕只是说小厨房的人太过精细了，其实有些物事，还是原原本本的好。”
皇帝一抚宁子娴的肩膀，正一正她发鬓上的紫雀纹鎏金穿玉步摇，叹息道，“朕登基以来，只觉得许多人、许多事都变了，还好，在你这里，仿佛一如始初。”
宁子娴顺势靠在了皇帝怀中，忍住那一股龙诞香的气味，声线无比轻柔：“臣妾只知道，身居后宫，不应当越了自己本分，其余的一切，自有皇上做主。”
贤琰帝轻轻拥着宁子娴，怅然道：“但愿其他人都能像你这般，朕也不会如此烦心了。”
却是静静的又说了一句：“你且怎么想的，怎么做吧，不必问朕的意思了……”
“嗯”宁子娴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便温柔小意的呆在了贤琰帝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