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兴鞋厂,是在深圳市区范围内,盐田四村。从深圳火车站坐车过去,要两个多小时,下了公交车,居然都可以看到海边的滩涂地了,除了这个巨大无比的工厂,其它都是由这个工厂衍生出来的商店,小饭馆,杂货铺。在盐田四村这个区域,它已经变成一个小社会。
鞋厂早晨7:30上班,11:30下班,下午1:30上班,5:30下班,上班时间很正常呵,可是规定了,晚上7:30加班,通常10:30下班,最迟至11:30。
基本工资:320元,岗位津贴:150元,生活费用补助:120元,其它各种补助:210元,加班费按基本工资的1。5倍支付。
当工厂教育结束时,有两个一同招聘进来的人就离开了。
虽然同预想的企业管理差距很大,赵祺陵还是安心的随着人事部的小姐进入了安排的宿舍。
一个长长的很大很通透的房间,两边各一排高低床,每边八张,共16张床,32个床位,一间房可以住32个人?一层楼有十几间房,共七层高,几幢楼排成排。赵祺陵和新来的人被分配在同一间宿舍,宿舍的人都去了工厂,文员小姐交待了明天上午上班的时间后,让大家自行准备自己用品就自行离开了。
大家一起约着到村里的小街上逛,顺便买些日用品。
“我靠,32个人一间房呀?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宿舍了。我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大的宿舍。”同行的一位牢骚满腹的说。
“比东北的大车店好多了,咱东北大车店是谁交了住宿费,就可以上坑去睡。人多的时候,人挨人哩。这边好歹是一人一张床。咱不就挣钱来的嘛,能挣钱比啥都强。我是觉得来深圳就是受苦来的,要享福,咱回家去享福了!”
一个海绵床垫15块,一床毯子35块,凉席4块,一个水盆4块,一个桶子8块……在家从来没想过,100块钱不到,可以在深圳安置一个可以落脚的窝。
来深圳之前从未想到过的工厂生活是这样开始的,第一天正式上班,一个台湾领导,大家称之为台干,是台湾干部的简称。当大家列队站好后站在台前开始讲话。
“今天,你们这些人应聘来我们工厂,是按储备干部招进来的,未来你们要参与管理工厂。---但是首先,就是要你们变成有用的人才。而不是只会说大话空话的政府官员。
你们这些大陆人,自以为上过大学就了不起了?先要想清楚自己,你们能做什么?你们会做什么?干!!你们要是会做,就不会来应聘储备干部!
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让你们变成一个有用的人,每天上午参加军训,下午到车间实习。能做的给我留下,不能做的,趁早给我滚蛋,……”
工厂有厂训,每两个字一组,“敬业,乐群,遵纪,爱厂……”口令121换成了念厂训,每一小时休息十分钟。
学习厂歌:我爱珍兴,我爱珍兴,品质第一,爱厂荣誉,敬业与乐群,客户聚一堂……。
休息时,大家议论纷纷。
“这是企业文化?”
“这和我们大学时军训没啥区别呀,就是将121换成了口号。”
“真不知道这和我们上班有什么关系?”
“让我们锻炼身体,还发工资,我觉得挺好的。”
“不知道我能不能挨得过几天,好像听说,那怕今天辞职,也有一天的工资。”
“台湾企业都是这样的,反正就是要把人训练得跟傻X一样。”
下午上车间学习,每个工位都要求学习工作三天,和其它普工一样的做着每道工序的事情。
晚上,各人都发了本书,学习或自习。
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人变得机械重复,赵祺陵搞不懂自己会做什么,也不清楚能做什么。通常一上班,就有人对新来的人进行安排。对新环境的陌生,上班时间的过长,让人似乎思维迟钝很多。有一天,实习的工位,排到一个挺爱说话的姑娘身边时,赵祺陵和她聊天,问她每天上这么长时间班,累不累?小姑娘翻翻白眼说:“当然累了,你试试天天坐在这位子上,每天坐12小时看。”
“那可以少加点班嘛,好像加班也不是那么强制性的。”赵祺陵说。
“现在7、8月份,加班不强迫,8月份以后,是生产旺季了,每天至少上班12小时的。去年9月份到11月份,不准休星期天哩,全都加班。赶圣诞节的订单。”小姑娘说。
“没有星期天呀?一直上班?”赵祺陵惊愕的问道,“那现在哩?”
“订单太多了,做不完,不就这样了。现在订单没那么多,没有人上夜班,但是还是可以加班的。像我们做产线的,那有你们办公室的好呀,不加班就只有一点点工资了。”小姑娘解释着说。
“公司不是包吃住嘛,上班做完工作,下班可以到处去玩玩嘛。”赵祺陵对小姑娘的解释不以为然。
小姑娘对赵祺陵的话明显有些反感:“切,出来又不是来玩的。在家好玩得多,在这里----一出门就要花钱,有什么意思喽。”
“那像你们这样早晚都上班的话,那不是钱根本不用花,全可以存下来撒。”赵祺陵附和着说。
“那是呀,我来了一年多了,今年再干一年,家里也可以盖新房了。我们村里的都在这厂里上班,有些上了几年班的,家里都盖好了房了!”姑娘骄傲的说着,说着可以帮家里盖上新房,那份眼光中的喜悦与憧憬,让赵祺陵不禁心生一丝嫉妒,像城镇厂矿的家庭,就算有钱也不可能找块地盖自己的房子吧!
周六下午,正当大家欢喜着准备过周未时,人事小姐通知,周日正常上班。周六晚不加班。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的,没有人表达惊讶诧异,赵祺陵考虑了一会,还是去到车间课长那儿,说想请假回去。台湾课长,打量了一下赵祺陵,叫他找人事办手续,准了假。
晚上,依然在岗厦外面的草坪上,赵祺陵介绍着自己在工厂的种种情况,突然问:“陈姐,你来深圳是为了什么?”
陈姐奇怪的看着他,“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我不是说过了,我就是被我弟弟叫来帮帮忙,我也不想来的哩。”
赵祺陵若有所思的说:“其实上都是为了赚钱吧,我看我们工厂的那些工人,有班可加,能够加班,那真是恨不得一天上24小时班,以前总想着去做企业管理,现在在工厂上班了,如果这么做下去,肯定是能做上企业里面的管理工作了,可是,天天让我上12小时班,那倒是能存得住钱,可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哩。---上12小时班,再加上吃饭睡觉的时间,基本上是一天一点空闲都没有了。你知道吗?工厂的生活,我觉得同以前的所有生活一点都不一样,是另一个封闭世界一样。台湾人就是老大,台湾人同大陆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的人。他们一个月,收入2、3万,我们哩?和工人一样,1000块都不到。”
“那不是挺好的,我老家那边普遍的,工资才2、3百哩。”陈姐安慰道。
“是,我也知道,我出来时,工资还没不到200哩,可是在家里上班哩,不管是领导安排事情也好,还是同事协助做事,总还是互相尊重一点吧。在深圳这边,打工总是有一种下等人,寄人篱下的感觉,尤其是台湾人根本不把大陆人当人看的一样。”赵祺陵有点愤愤的说。
“要想开一点嘛,以前上海人,北京人不也看不起其它地方的人吗?现在来深圳了,有台湾人,有香港人,更看不起大陆人,是正常的。谁让他们那边经济发达些,那些人有钱些哩。说到底,还是钱多的看不起钱少的。”陈姐看着赵祺陵的愤怒有点好笑。
“哎,是呀,在深圳就是要能多挣钱,快挣钱才行。只是怎样才能找到那么合适的赚钱机会哩?!”
“慢慢来,你才来半年时间而已,没有谁那么快发财的,你还有很多时间哩。”
又一周开始了,周二的一天,大家都在工厂里工作着,车间主任那个台湾课长进来,在检验台前看到一双不合格的鞋子,突然大光其火,把检验组长在车间里大声训斥了十几分钟,整个车间里都回荡着台湾课长咆哮的声音。赵祺陵悄悄问在线上巡视的拉长:“怎么回事,一双鞋有问题而已哩。”
拉长看了看那个台湾人,鄙夷的说:“他是故意的,每个月都会找机会骂骂人,发泄一下,抽风抽的。”顿了顿,又说:“我们觉得他是故意表现自己的强硬,一种管理方式吧。”
“这算它妈的什么管理喽,***装逼犯。”
拉长笑起来,“这些台湾人,就是因为是台湾人才被请来看场子的。事不会做事,只知道骂人。”
“这群****的。”两个人对视一眼,笑起来,有种白色恐怖里地下党员胜利接头后的喜悦。
周六,当知道第二天还是加班时,赵祺陵犹豫再三,还是找车间课长请假,这次台湾课长脸拉得老长的问:“你一到周末就要请假?其它同事都在加班,你知不知道?”
赵祺陵有点恼火,心想,明明是周末,休息时间了,我不加班还不行呀?你们没家人在这边,我不得回家呀。但脸上还是陪着小心说:“我有家在这边,家里人一周没见我了,想让我回家看看。”
车间课长皱着眉头,在请假批准条上签了字。
“****大爷的,”赵祺陵在心里骂着,“星期天,还不让人休息的,这算******哪门子事呀,有病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