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道：”今天一上课，杨老师就要求我们说一下各自的梦想。“除了市委部门及几名参与验收工程的人，其他人此时都了解，这是三江市各中小学开学的一份功课：阐述心中的梦想。班级较低的在课堂上用言语或者绘画表达就可以，高年级的则需要用作文、手工、表演等形式展现。三三班属于中小年级，老师即可要求布置用短篇作文，也可以要求课堂上每名学生发言，课后汇编即可。要求不高，但不知如何闹出刚才的一幕。
蔡主任微笑道：”那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插入此问，是为了帮忙缓和一下苏舒的情绪。苏舒听到这问题与已相关，却和目前所述无多大关系，精神大振，回复声音也提高了，道：”我的梦想，是每天都能打电玩，爸爸妈妈不要管我。“
尽管同学都已经听他说过一次，这是当天第二次听到，还是不禁笑出声。蔡主任笑道：”这梦想很好啊，想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苏舒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说道：”听，连蔡主任都说我的梦想好，你们笑什么？“
众同学尽皆忍住不笑，但免不了在场仍有嗤嗤声传出。
蔡主任笑道：“有自己的空间和自由当然好，但也要有节制。懂吗？”他顺便摸了摸苏舒的头。苏舒心情畅快，道：“我认为梦想，就是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们说想当科学家，想做总理，做建筑师，我认为太远了，是理想。蔡主任，我说的对吗？”他这一问，不仅把蔡主任，连余校长，李代年等人都将住。理想与梦想的关系，在这当口，可不好解释。就算和朋友苟茶论道，都不易说个明白。
蔡主任唔唔两声，当是模糊回应，说道：“那以后呢？”
苏舒此时已没有刚才的拘束，说道：“到裘路说的时候，他说，他的梦想，是想在这学校的草坪上踢球。同学们就跟笑我一样，也笑他了。”
蔡主任说道：“梦想是不该被取笑。不过就算同学笑，那都是无心的。你不也被笑吗？”
苏舒道：“是啊。有些同学说得不好笑，大家都不理。但是裘路非常生气。”
蔡主任向杨毅焘问道：“是这样吗？”杨遂焘回道：”确实这样。我在课堂上劝过他不必为此生气，说这样的梦想每名同学都可以做。在球场的草坪上踢球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不听劝，非要跟我打赌。“
蔡主任点点头，心想这应该只是学生和老师之间，不过好胜心和自尊心重，由此发生的正常冲突。这类事情，课后派一名能跟学生建立亲厚的关系老师，去做一下工作或者家访，就能解决。他想情况已大致了解，现有一众客人在现场，还是尽早处理。他计较已定，转过身来，便要开导裘路。
不料忽听裘路大声说道：“不是这样的！”
蔡主任等人不禁一呆。裘路伸出手指，指着杨毅焘，说道：“完全不是这样！那时你根本不是这样！”
杨毅焘给他在众人面前如此喝斥，心中又怒又尴尬，怒急之下，顾不得有客人在场，喝道：“还在这叫嚷什么？给我回教室去！”上前便要扯他手臂。
裘路往后一跳，一时气憋在嗓口，说不出话，小脸涨得通红。
蔡主任见余校长等人，此时脸都极不自然。如这时上前强行开导或者劝行离开，不知道这小小孩子还会闹出什么动静。但如果任凭事态发展，有何后果，估计只会越糟。
这雨后的球场，清新的空气，碧绿的草茵，崭新的跑道，此时就如被罩在笼子里，压抑而沉闷。
正在左右无难，彷徨无计时，另一侧传来一阵大喝：“裘路！”
一人急匆匆跑过来，从学生中挤了进来，快步走到裘路面前，喝道：“你干什么！还不快给老师道歉，回去上课。”
蔡主任与周家琦、杨毅焘都认得这人，正是裘路的父亲，刚被学校招聘进来主管球场草坪的裘艺洲。他听闻儿子课堂闹事，而且闹到球场，扔下手中的活，急急奔跑过来。蔡主任三人见他到来，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裘路双眼噙满泪水，摇了摇头。裘艺洲上前扯住他手臂，低声喝道：“走，回去！”
裘路用力一甩，挣脱父亲的手。裘艺洲满脸怒气，道：“你想怎么样？”
裘路低声嘟语了几句，却没人能听清。裘艺洲转身对蔡主任等人，做个了揖，歉然道：“主任，老师，对不起了。我这孩子不懂事。我就代帮请个假，带回去好好教训这小子。”蔡主任心想，暂时这样处置也好，点了点头，温言道：“回去好好说话，别吓坏了孩子。放了学，我去你那坐坐。”
裘路猛的抬起头，大声说道：“我不回，我不走！”裘艺洲气极，道：“这由不得你。你太不像样了。”
裘路右手一抹眼睛，扯着嗓子说：“我不像样！他就像样了吗？！”他指着杨毅焘，言语就如水闸放水，突然放开，一泄而下，“他做为老师，凭什么讥笑我的梦想？凭什么！说跟我打赌，见这么多人在这，欺负我是名孩子，就不认账吗？”
裘艺洲见他如机关炮似的还要说下去，扬起手臂就要打去。蔡主任忙伸手拦住。裘艺洲喘呼着气，蔡主任拉着他，对裘路说道：“你说明白些。刚才你说情况不是这样，那是怎么样？”
裘路这时心里激荡，昂首说道：“我说我的梦想，是要在这球场踢球，那是不错。同学们笑我，那也没错。但是，他做为老师，当时却是嘿的一声这样笑。你们懂吗？是嘿的一声。是冷笑，是嘲笑。他们都在教室，都可以为我作证。”他指向他的同学们。那帮同学这时静静无语。
众人此时都大致明白，一名老师发出如此的笑声，无论是身份还是场合或是对象，都不合适。网络上大家聊天，一方如果兴高采烈的洋洋洒洒而语，而有一边发出“呵呵”、“嘿”的回应，都会令发言方心里不舒服，会感觉遭到蔑视甚至尊严有被污辱之嫌。而在数十人的教室，老师对学生的描述发出这样回应，难免就刺激到孩子的自尊心，再加上同学的笑声，自尊心稍强些的就会当场受不了。
蔡主任心想此事越快了解越好，就道：“那你是不是要老师当场道歉，你就满意了？”
裘路似乎没听到他这问题，声音却转夹着哭腔，道：“笑就算了。我从小到大被笑又不止这么一次。他却说，你想踢球可以，只要交够足够的钱，不仅是你，这里每名同学只要报名，交够钱，就可以去球场踢了。这梦想实现不难。我就问，交什么钱。他说，你回家问你爸去。”
蔡主任等人听到这，都看了杨毅焘一样。杨毅焘立在那，双手一摊，表示很无奈，亦即承认有过如此说法。只听裘路说下去：“我说，我爸跟我说，来到这里，可以天天踢球，比在乡下好多了。有标准的球场，有更好的伙伴。转到这学校之前，我天天做梦，白天也跟我以前的同学和伙伴说，在这里会快乐的踢球。我跟老师和同学说，从没听说过，还要交钱，才能进球场去踢球。”
裘艺洲这时顺直了气，喝道：“好了。我一会就给你报名，交够了钱，你就可以进去踢了！”
此时的裘路早就控制不住情绪，不理会父亲的话，继续说道：“他说，这是来这学校的规定。说什么这是国际标准的球场。来学校想踢球的，练球的，都想成为巨星。如果交不起钱，球场就维持不下，就不要在这读。就不要谈什么梦想。杨老师，你当时是不是这样说的？”
杨毅焘说道：“不错。这是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来这里读书，不是简单的义务教育，而是要有所代价和准备。要你们清楚，你们这一切，身后的父母付出了多少。”他想这一回答，即维护了学校的颜面，也奉承了在场为人父母的一些人，特别是裘艺洲。
裘艺洲此时怒气渐消，对儿子温言道：“我答应来这工作，就想带你来更好的学校学习。老师说得都对。怪我没事先跟你说清楚。走吧。跟老师们道歉。”
裘路双眼泪水却滑下脸颊，淌在嘴角边。他说道：“不。不是这样。我没来之前，个个都说我素质好，有潜质，跑得快，踢得好。我这样跟老师说了，老师说，你这些没受过训练，算不上什么。”裘艺洲道：“他说得不错。在家我也经常跟你说，谦虚才能进步，百磨才能成钢。”
裘路道：“算不上什么？那我的梦想算什么？这里的每一根草，都是从家乡那清澈的河边移植过来的，哪一片跟我没感情？我在上面奔跑，累了躺着睡觉，看天上的白云，听蛙鸣，听鸟叫，那时我要交什么钱？你说来这，我会有更好的老师，更好的伙伴，能够踢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比赛。我做梦都在想像，这会跟在河边踢球有什么不同。可是，现在才知道，这是要钱的。那我还来这里干什么？梦想遭白眼就算了，我懂，不是每个人的梦想都会被人喜欢接受的。可是，就是这样的梦想，要拿钱出来才能实现，不，拿钱就可以实现！这是哪门子梦想。难道，梦想，用钱就可以换到吗？我就想踢球，好好的踢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