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婉瑶便很少出门,说是身体未愈,大多数时间躲在厢房里。家中现在常有老中医来给孟乔良调理身体,顺带着就给婉瑶也配了调理的方子。姐妹俩本来就不跟大家一起吃饭,所以除了淑娟、孟澈经常来探望,其他人竟有半月未见了。
那一日天气极好,阳光灿烂,碧空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让人不由得想多吸一口气。
正逢中秋佳节,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开始忙碌,置办晚上的团圆饭。婉瑶一直懒懒地躺在床上,连早饭也没起来吃。叫了她好几遍也不起,惹得婉莹也有点懒懒的,吃了早饭就不想动。
八九点钟的时候,大太太遣张妈来叫婉莹,也不知是什么事。婉莹只得去了。婉瑶躺得腻了,想起昨日淑娟给姐俩送了新做的衣裳来,便起床梳洗了一番,开始试穿新衣。那是两件用上好的料子做的旗袍,婉瑶挑了一件月白色的穿上后,觉得刚刚合适,正在踌躇是继续穿着还是脱下来?忽然听到外面有喧哗嬉笑声。
禁不住好奇心,推开了半掩着的窗子,原来是陆静,她穿着嫩黄斗篷上衣,下穿一条格子马裤,正英姿飒爽地骑着一辆脚踏车,在院子里娴熟地表演骑车。
三桥原是个小县城,道路小而窄,很多地方汽车不能通行,纵使是孟家这样的大家族也没有汽车。只是水道纵横,来往船只颇多,人们出远门多数坐船,然后到明港转乘火车、轮船。近途么,基本都是步行,偶有一两辆人力车那也基本是有钱人家的专车。所以,这脚踏车在三桥也是个稀罕的物件。
下人们大多没见过这种新玩意儿,都在一旁啧啧称赞。两个送菜的农妇站在婉瑶前面的檐下,一个说:“这舅太爷家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出手太阔绰了,听说被她差遣过的都有赏钱。”另一个说:“嗯,人家留过洋,喝过洋墨水呢!和这家的三少爷真是天生的一对!”
婉瑶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轻轻掩上窗门,不想再看也不想再听,可那声音偏偏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里来:“这家中的两位姑娘虽然好,可和陆小姐一比,就比下去了。”“听说,昨日陆小姐挽着三少爷的手在大街上逛,两人可亲热啦……”
婉瑶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响,再也忍不住心中痛楚,打开门走了出去。两妇人刚说得兴起,见着她忙打住。两人给孟府送菜也有些年头了,当然认识婉瑶,没想到她这个时间依旧在房中,神色尴尬地走了。
陆静见到婉瑶,把车骑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后,笑吟吟地说:“婉瑶,你看这车怎样?我把他送给濂哥哥,以后他就可以骑着车去出诊了。”
婉瑶见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哦,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径直往外走去。陆静刚想跟上来,菊香来叫她:“陆小姐,老爷请你去客厅!”陆静只好随她去了。
却说婉瑶急匆匆赶到同德堂,见有一位病人在挂水,小护士在旁边看书,只不见孟濂的影子。她走得急,这会儿心口怦怦直跳,不由得捂住胸口问:“孟濂呢?”小护士见是她,放下书走上前来说:“婉瑶姑娘,孟医生在后面休息呢!”
这同德堂,原是孟乔良前些年购置的小公馆,恰巧在大街边,所以送于孟濂开医馆,因而也有后院。婉瑶也不答话,直接走到后院推开虚掩的门便走了进去。孟濂早就听到声响,正要出来看,却和婉瑶撞了个满怀,忙扶住她,见她双目有泪光闪动,问道:“瑶儿,你怎么了?”
婉瑶猛地甩开他的手,怒目相向:“孟濂,我虽然自小就喜欢你,可如果你不喜欢我,跟我说明白,我也不会纠缠你的!你这样模棱两可是什么意思?……”
这婉瑶年纪虽小,但从小爱看书,什么才子佳人私定终身被棒打鸳鸯的,她都看得义愤填膺,最近又看了许多孟濂从国外带回的书,虽然八岁后一直养在孟家深院,心性却如这个时代的新女性一般,心里想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便在一起。什么定亲、什么婚约,都可以抛置脑后。但如若你不喜欢我,那我也可以不喜欢你。
孟濂听她此话,猛然就怔在那里,可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狂喜来,只愣愣地看着她,屋子里墨绿色的金丝绒窗帘衬得她宛如一枝白玉兰般清秀可人,见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不由得心乱如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双唇猝然覆盖住她的嘴唇。她猝不及防,情不自禁“啊”的一声。他的吻灼热而迷乱,辗转吸吮着她唇齿间的甘甜。她的身子一软,抵在他胸口的双手瞬间无力,只觉得像在梦里才有过的情景,仿佛天荒地老,又仿佛只是一个恍惚。
他已经放开了手,把她的头按在胸前,只觉得意乱情迷,不能自己。婉瑶伏在他胸口,清晰地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唇间犹有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芳香,还带着淡淡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虽然心中很想问问他,收了绣帕看了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为什么不回复?可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
孟濂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叫了一声:“瑶儿。”婉瑶嗯了一声。孟濂轻叹一口气,道:“我们这就向爹娘去禀明,你不能嫁给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