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学四年期间，家乡新上任了位县长，这里人送外号，刘一指。随之大手在县城地图任何一个角落上一指，都会发生惊人的变化。护城河上原来破败的石桥变成了高架桥。桥下的河水不在是发臭的飘散十几里。现在清澈见底，微波荡漾。岸边有一座黄木风车，每当下午时分，发出“哗，哗”的流水声在空中旋转。桥附近一条街的小商铺随之变成了一堆残砖烂瓦，就这样，居民楼在灰尘中拔地而起。沿着河向东延伸，仍在建居民楼。县城北面，建起了商业城，酒店，美容，各色各样的饭馆看上去颇具规模。三条主街在县中心仍毫无变化。
大二那年，有那么一次，县城使我迷了路。徘徊在十字路口，双腿像是打了结。我心里默念着到底是金山街北段，还是南段。那家衣服店新址到底在哪里。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一座陌生城市对于人们来说是不具备恐惧感的。但毫无准备的陌生感在熟悉的气息中往往会打人一个措手不及。那次，是我成长以来，最狼狈的一次。我以为自己向来从容，是空气中最安静的分子；任何事都与己无关。但就是这样一位凡是都如同可耻的偷窥者，面对新事物的时候竟也会失魂落魄。
我重新审视着这座城市。陌生又新奇的，县城呈现一片繁荣的景象，仿佛开始在做梦，并不断地为这个梦添枝加叶。
羊山国际旅游度假村在09年开春的时候建成，高高的围墙，山坡露出半截，上面树木耸立。小镇四周都是仿古建筑，‘客栈’‘酒馆’一片片红墙黄瓦交斜成一处通道。露出铺着灰石的路面。香炉上烟雾缠绕。小商贩络绎不绝的吆喝。逢年过节，人声鼎沸。
张明镜信守承诺，真的没再回去。他卒于09年六月份。
本来一个身体无恙的人突然去世。是让人遗憾和猜忌的。但对于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自然是死亡都令常人无法理解的。
后来，张扬告诉我。祖父去世的前一天，将他唤回去。在张扬的印象中，祖父从未像那晚一样的头脑清醒。以前常听到祖父自言自语，清醒时又古板的说不出只言片语。但那晚却出奇的说了很多。有关于‘战争’又或者战争之前的回忆。提到‘陵园’时。祖父目光平静。口气中也没带一丝愤怒。最后，他的声音变的微弱，张扬模模糊糊的只听到一个词。“箱子，”
“箱子？”他来了兴趣，“什么箱子？”
“就是箱子。”祖父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不顾的穿鞋，赤着脚奔出门去。
正在张扬心想着，为何这么着急的让自己回来，原来是精神病又加重的时候。祖父怀里揣着一只箱子进来了。张扬的视线第一时间被它吸引。那是一个古朴的梨木箱子，箱盒四周，锡着一层薄薄的银色，雕刻的图形繁琐复杂。线条组成的纹路精美圆滑。盒顶用四颗铆钉牢牢定死。
此刻祖父是清醒的，直到把箱子放下，他说：“这是留给你的。”
张扬眼神炽热的问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祖上传下的，我没打开过。”祖父说完便闭嘴不言。任凭张扬兴奋的围着箱子转圈打量。
这时，祖父突然变的虚弱。张扬赶忙扶着老人，将之安置在床。在他入睡之前，黑夜里响起了祖父的话语：“唯有自由，方能驾驭财富。”
第二天张扬宛如大梦初醒，有些不真实，但随后，他的恐惧，就像窗外射进来的淡蓝色晨曦四周扑腾的灰尘，密密麻麻。祖父的身体已经冰凉。什么时候的事？刚刚，还是昨晚？他心里揣测着。离毕业将近一个月。忙于毕业准备，我没能回去参加葬礼。
丧事过后，张扬说会来找我，我等了几天，他没来，往后，像是人间蒸发了。
很快家乡传来消息。张扬有钱了，张扬是幸运儿的消息已经在附近的村庄铺天盖地。人们根据的可靠消息，是张明镜入土下葬那天，在土里挖到宝藏——贝壳般大小的珠子，是珍珠，足足十二颗。
有人说是夜明珠。说这话是位中年男子外号‘四成’。许多年轻人甚至不清楚他真名是什么。他逢人就说“都是些眼珠子大小的珠子，是慈禧留下的。”是不是慈禧留下的无从考究。人们也不与他争，他是村里并列的四傻之一，从他的外号便可得知，心眼也只有普通人的四成。因为生活拮据，常常帮人做短工，这些年一直蜗居在一间土房中，讨不到媳妇。人们说这些年，四成真是越来越疯癫了。常常自言言语，神神叨叨。
有一次，有人在邻村瞧见一位算卦先生，神仙般的端坐在杨树下，有模有样的为人算卦，那人好奇，走近一看，惊呼了起来，为人占卦的正是我们村的‘四成’。
‘四成’抬头一看，来人是同村，惊慌失措，撩开腿就跑。
所以，究竟是珍珠，还是慈禧的夜明珠。谁也说不准。
这些消息，我也跟着猜侧。毕业后的三年时间，我在家乡谋求生计。
这三年，县城终停了前进的齿轮。房地产每个月都要推陈出新，但人们始终无动于衷，房子太多了，多余的卖不出去，他们宁愿住在乡下。所以，开始我的工资，只有1800块人民币。
县里再也拿不出一分钱。这个经济机器在细小琐碎的细节出现了断裂。裂痕慢慢扩散开来，正像是城市地图上那些黑色线条。河岸下游成片的烂尾楼，每到夜晚，张开黝黑的大口，像是倒霉的开发商沉静下的面目狰狞，咆哮，斥责着决策者的无耻。冬天的时候，街上人形稀少，北部商业街大多停业整顿，店铺玻璃门上贴着红纸黑字‘吉店转让’。待业青年，又多了起来。有人曾做过一项无聊的统计，05年，县里的待业青年为百分之九十。现在待业青年数为九十一。
那段时间以前，我还曾重复做着一个美梦，太阳遗落在城市深处，闪烁着远古宝物最后的光彩。黑色天幕下璀璨的灯芒，从街的尽头传来一种令人愉悦的温吞气息。我喜欢这种熟悉感，我就站在城市的最高顶点，身下一双若隐若现的翅膀正在张开。
城市载着人们冲到高空，她们开始大呼小叫，女人和孩子总是会喋喋不休，而男人会为此保持一定的沉默，但久而久之，女人学会了尽情享受。
羊山国际旅游度假村受到一些影响，门票价钱做出调整，持有羊山本地身份证可免费入园参观。县城人们的票价一律20元。节目中加入斗羊环节，每只参赛的羊脖子上都挂着一朵大红花。羊的眼神里没有颓败，永远斗志昂扬。倒是牵羊的人无精打采。动物园里从菏泽县倒闭的动物园买进一只老虎。有人曾看到那只老虎，来时威风凛凛，王者之气尽显。不久之后，有人又说，老虎在笼子里给人作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