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子若不嫌弃,就留在府中用膳吧。”
等我刚好幽幽若若地醒来,听见庭院当中爹爹的话语声。
于是我撑着身子坐起来,轻轻推开木窗,看见站在长廊中的修长的身影。
“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实在抱歉。”
我一直认为爹爹不大会说话,我的伶牙俐齿也不知是遗传的谁的。
于是我见爹爹就要妥协,忙支开窗户探出身子道:“你就留下来用膳吧,天色也暗了,你既已来了我们府上,饿着肚子离去总不是礼节所在。”
二人齐齐回头,爹爹埋怨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成何体统!”
我戚戚地抿了抿唇,眼睛不躲不闪地望向罗辰之:“我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罗辰之锁紧眉头看着我,半晌朝我这方走了几步,站定在一处暖帘旁,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几乎要哭出来,却死死忍住:“许是见过,何不留下?”
罗辰之深深地看着我,而后露出浅浅的笑:“如此,便叨扰了。”
我们的院子离太爷爷的院子还隔着偌大的花园,所以还好,爹爹和娘亲能够心安理得的留一个武将在家中用膳食。
太爷爷一共有三个儿子,可这三个儿子都让太爷爷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不过好在三个儿子为太爷爷又留下了四个孙子,这四个孙子接着有了我们这几个重孙辈的,一大家子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人丁十分兴旺。
太爷爷也算长寿,如今已到我们重孙辈的,他依旧老当益壮,吼一吼整个许宅都会抖三抖。
一年前初遇罗辰之时并不是这方光景,我与他是在药铺争抢一味活血化瘀的药物而针锋相对。
现在既然换了光景,我便不能表现的之前那般刁蛮。
于是我捡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裙,披着大伯托人从西域运回来的上好的雪雕大氅,挽起如意髻,亭亭玉立,婉约娴静地朝前厅而去。
爹爹笑着朝我招手:“坐到这里来。”
我盈盈笑着过去,眼光落在一脸严肃的罗辰之脸上,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蹙眉问我。
我盈盈坐下,问道:“你多大了?”
罗辰之答:“一十八。”
我抿唇喝了一口雪耳汤润润嘴,缓缓道:“不过一十八,却总是摆出一副冰冷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四十八。”
爹爹尴尬笑道,忙替我这个口无遮拦的女儿打了圆场:“罗公子少有所成,是我大齐福气。”
罗辰之向我爹爹颔首道谢,再将眼光落在我身上时,居然牵扯出一丝浅笑。
他第一次对我笑,是两个月后离城之时,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提前了这么早。
我心里有些蜜意,弯着眼睛对着他笑了回去,然后我张了张口道:“你可有心上人?”
罗辰之摇摇头。
我双瞳剪水脉脉含情地望着他:“那我做你的心上人,可好?”
一贯娇惯我的爹爹听我毫不隐晦立即拽了拽我的衣袖,厉声呵斥道:“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仅仅是爹爹被我吓了一跳,罗辰之也僵着笑容停在唇角。
此时娘亲和嬷嬷端着菜肴到了前厅,一看三人脸色都不对,于是娘亲忙赔笑着走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梦里又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她佯装恼怒地看我一眼,埋怨道:“自幼便口无遮拦.”
娘亲顿了顿又行了礼望向罗辰之:“若是冒犯了罗公子,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好。”罗辰之突然出声,娘亲亦是一愣:“什么好?”
我忽然笑颜逐开,反拉住爹爹的衣袖:“爹爹作证,小女梦里非罗辰之不嫁!”
娘亲手中的菜盘应声落地,渐起一地碎渣。
“这可怎么行!”娘亲苦恼出声,爹爹也是蹙起眉头埋怨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咬着唇来回看了她俩一眼,又看了罗辰之一眼,偷偷露出一个笑容。
罗辰之一怔,浅浅提了唇角,望着我也一笑。
看来缘分这个东西无论重活多少世,都不偏不倚的停在那里。
前世我与罗辰之做了很久的欢喜冤家才算走到一起,还记得他向我表白时我正灰头土脸的跌进事先为他准备的陷进里。
他负手站在半尺深的土坑外朝我笑笑:“许梦里,此生若没了我你定会无聊度过,不如.”
他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拉我:“不如你就跟了我吧。”
原本计划要闹他好一阵子的我突然心跳漏了几拍,犹如迷途网中鱼一般,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
此后我跟着他吃酒逛园子,时而偷偷放只老鼠在他酒壶中吓他,或是用墨汁趁他熟睡画满他俊俏的脸。
他每每都追着我说要剁了我,却在每次抓到我后扣在怀里不松手。
我冲他翻白眼道:“你倒是剁了我啊!剁手还是跺脚?要不剁了我的脑袋当球踢?”
他却冲我邪邪一笑:“那我可舍不得。”
我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去,声音软糯下去变得娇滴滴:“你何时来向我爹爹提亲?”
他望了望远处城楼,说道:“待我战胜匈奴回来。”
我转身盯住他深沉的双眼:“何时离开?”
“下月十五。”
我掰指算数:“那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笑笑:“所以这一个月你得日日都陪着我喝酒听戏逛园子。”
我耸了耸鼻子:“看在你要戎马征程的面子上,本姑娘就屈尊陪伴着你吧。”
前尘往事像是海浪一样在我脑海里翻腾,翻腾到高处,忽然灵台一阵清明。
因为此时爹爹已经准备起身送客,他朝罗辰之拱手抱歉道:“小女顽劣,实属在下管教不严,今日怕是要扫了公子的兴。”
罗辰之却如同尊神一般岿然不动,定定地望着我爹爹:“为什么我不行?”
爹爹为难地蹙了蹙眉,转了眼珠问道:“你与小女有过多久交集?”
罗辰之摇头:“今日第一次见面。”
爹爹苦笑:“那就更加是笑话一桩了。”
罗辰之面露威严:“为何?”
爹爹两掌一拍:“婚姻大事定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无父母之命也至少要有媒妁之言,现下私定终生的境况倒是大有人在,但罗公子与小女也只有一面之缘,既无私定终生之交集,亦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
爹爹憨笑着望向一脸严肃的少将军,将憋在喉头的话语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罗辰之倒是听进去了。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然后斩钉截铁的道:“我会找个媒人,不过需等我从西荒回程。”
我见爹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好笑,再看向罗辰之一幅不怒不喜的面容更加想笑。
于是我甩开了娘亲缚住我的双手跑到罗辰之面前,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亲啄了一口,顾不得爹爹和娘亲对我的斥骂,朝罗辰之挤了挤眼睛:“我等你回来。”
罗辰之面无表情的羞红了脸,眼神飘忽着移向一边,声音闷在喉咙里,但我听得清,是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