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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雪中落泥,花上溅墨

之后数天,无故伤怀的梅子雨心情逐渐好转,那一场细雨也终于停住。

而十里梨白的主人——愿者郿邬,风轻尘尚未见过一面。

这一日,趁着梅子雨心情大好,风轻尘隔窗问道:“姑娘,咱们是否该去拜访一下此间主人?”

“别了,郿邬姐姐不喜见人,最近又有烦心事缠上,她能教你住下已经是万幸了。”

“一面不见总是不妥啊。”

“什么脱啊穿的,这么多天我也不过见了一面,别没事自找麻烦。”

风轻尘老实的住了嘴,赏玩一阵梨林,转眼见梅子雨手指搅动衫裙,同样的百无聊赖,于是问道:“姑娘,龙荒山原深处竟有‘静雪坊’这么一处妙地,恐怕世上没几人知晓。能构筑此间的主人,来历定然不凡。”

梅子雨脸沉沉的道:“是‘十里梨白’!”

“啊?是是,是‘十里梨白’。”

“喂,你真想知道郿邬姐姐的故事?”

“是啊,姑娘,请你说与我知道。”

梅子雨瞥了眼郿邬住处,压低声音道:“给你讲讲也没什么,可你不许再跟第三人讲。”

“好。”

梅子雨支颐想了想,问道:“喂,你知道怨怼的怨作何解释吗?”

风轻尘沉吟片刻,找不出恰当词句,于是摇了摇头。

“怨,恚也,求而不偿,悔之难再,从心,谓之怨。”

梅子雨又问道:“愿望的愿呢?”

风轻尘再一次摇头。

“愿,谨也,不偿难再,祷之祈之,从心,谓之愿。”

梅子雨说道:“这些事,是郿邬姐姐讲与我听的。郿邬姐姐,其实就是龙荒山原上无数生灵死后,遗留的怨气所化。”

“怨气?”

风轻尘心头一悚,他怎么也没想到,创造出十里梨白的主人,竟生自万千怨念。

杀伐产生的怨念,是狰狞邪戾的。

十里梨白,却是至纯至洁。

风轻尘暗道侥幸,生自怨念的人物,先不论无常性情,便是容貌只怕会跟最妖佞的蛮兽没两样吧。

..

..

事情要从殃及整个英武大陆的那一场正魔大战说起。

英武历700年,梳洗岛最为人景仰的神女雨歌舞,以无上秘术镇杀人族叛逆梅灼。

但不幸的是,蛮兽共主兽尊,侥幸免于劫难,逃回了龙荒山原。

兽尊极其座下蛮兽,肆虐英武大陆多年,无数修道精英尽数殒落,人族岂肯干休!经过几年整顿,人族修士尽出,誓要一举荡灭蛮兽,彻底清除压在人族头顶七百多年的一块巨石。

英武历706年,百万修士于龙荒山原集结,经过两年的浴血奋战,蛮兽连连溃败,于英武历708年下半年,为人族修士围困于幽州西南一角。

当时大陆上的人听闻这个消息,无不弹冠相庆,热烈庆祝,以为蛮兽已是困兽犹斗,到了强弩之末关头,不出一月必然为人族彻底剿除。

就在天下人翘首以待的时候,噩耗传来,兽尊以两名兽主、九名兽灵、五十六名兽王,二十万蛮兽为代价,布设出一座至阴至毒至邪至煞的黑血大阵——极乐荒芜大阵!

并以此阵击杀八十万人族修士,大败人族。

经此一役,人族修士一蹶不振,诸多绝世术式功法就此失传,直到百年过罢,修炼界才算勉强回复了元气。

而蛮兽因为入侵损失更是惨不忍睹,据说达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就此蜗居龙荒山原,艰难防守。

此后人族蛮兽再没发生过正面冲突。两族杀伐之所以没有中断,皆是因为人族修士间或进入龙荒山原猎杀蛮兽,不给蛮兽片刻喘息所致。

那座兽尊精心布设,绞杀了百万生灵的“极乐荒芜大阵”,再没谁接近过,无论蛮兽亦或人族修士,对此皆是讳莫如深。

而葬送二十万蛮兽、八十万人族修士性命的大阵百里内,终日云阴风号,幽魂戾煞之气密布,凄厉哭嚎不绝于耳,闻之悚然。

经过了六十多年,飘荡的戾煞之气褪减,百万生灵死前因恐惧、失落、悔恨而生的怨毒之气逐渐浮了上来。又过了将近四十年,怨毒之气散去,幽州西南这块蛮兽人族共同的噩梦之地最终变的跟龙荒山原其它地方无异,静雪徐徐,不分昼夜。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块石碑,碑上刻了“静雪坊”三字。

即便如此,这块噩梦之地仍没蛮兽居住,只是偶尔可见兽踪。

再之后,深入龙荒山原猎杀蛮兽的修士有时会遇上一个自称“愿者”的神秘女子。

该女子经常往来于相互厮杀械斗之地,以亲善言语感化蛮兽修士,使两方人马罢手。似乎这个神秘女子拥有神秘力量,但凡开口相劝,没有不被她言词感化的,方才还在以命搏杀的蛮兽修士,因她一番话,竟可放下两方积蓄数百年的仇敌恩怨,立时变为友人。

受她感化的修士就此退出边城,或隐居山林,或游历天下,但无一例外的,对龙荒山原所遇之事皆三缄其口。

而受她感化的蛮兽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被听闻此事的兽尊一一斩杀,并将尸骨置于静雪坊入口。

愿者感化多少蛮兽,便有多少蛮兽因她而死。再看修士这便,她感化的修士虽然走了一批又一批,可走一批来一批,并没什么效用。

深思良久,愿者不得已放弃了劝化之举,另寻其它良法。

奈何苦思至今,一时未得。

更糟糕的是,兽尊并没打算这么便宜她。

静雪坊外总有蛮兽奉尊主之命前来请求愿者劝化。倘若她劝化了,这些蛮兽必死无疑,倘若她不去劝化,兽尊便随心挑出一头蛮兽杀了,以儆效尤。

无论她劝是不劝,皆有蛮兽因她而死。兽尊要的,就是她心有愧疚,一生难安。

而愿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因她而死或因两族杀伐而死的枯骨,以秘术消散亡灵怨念,使其永归极乐。

..

..

风轻尘听完这件奇事,咂舌道:“想不到百万生灵生出的怨念,竟然产生了拥有纯善之心的愿者,奇哉怪也。”

梅子雨淡淡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大道周而复始,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本就常理。”

风轻尘脑中轰然炸响,稍稍一品,简单的两句仿佛蕴藏了无数至理,可总是隔了一层窗纸,模模糊糊的,一时难以琢磨清楚。他自懂事起,便一心修习,哪里想过此类大道至理,今时听闻,颇有感悟,揖手道:“多谢姑娘指点。”

梅子雨隔窗望着他,忽然说道:“其实,你也算个异人。”

风轻尘一时摸不着头脑,反问道:“我?”

“郿邬姐姐这件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将给人听,别人听了,都是心上戒备,以为郿邬姐姐要么是个异类妖邪,要么便是兽尊暗中指使的。你却是个例外,唯一一个没有菲薄郿邬姐姐。”

风轻尘虽然性子温吞木讷,却不是个死脑筋,斟酌着说道:“从神主大人创出大陆至今已有千余年,蛮兽修士便一刻不停的斗了千余年,只怕还会继续斗下去。其实回头想一想,蛮兽是杀了不少人族,可在蛮兽眼中,人族修士未尝不是滥杀无辜?假使两族当真放得下仇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想来于两族皆是一件天大好事。”

梅子雨感慨道:“可惜世人目光短浅,没人想得到,也没人愿意或者敢去想。更何况积累了千余年的仇怨,哪里是说放下便放得下的?郿邬姐姐愁的也正是这件事,她有心教两族放下偏见,可能做的,只是消散亡者的怨念。”

风轻尘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愁的。两族结怨千余年,本就不是一人两人一时一世便能达成的。依我之见,何妨随波逐流,有杀伐便去劝化,有怨念便去宽解,日子久了,总会有转机的。”

他话方落,便听一人说道:“公子此番言论,教小女子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院中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位女子。

梅子雨喜形于色,推门而出,快步走到女子面前,欢声道:“郿邬姐姐。”

风轻尘整理衣袍,出了屋门,揖手道:“前辈谬赞了。”

院中女子一身及地白裙,裙子是以朵朵纯白梨花拼接而成,头戴一顶九龙九凤紫金冠,右掌托了一尊鎏金浮屠塔,眉目间自有一种帝王威仪,教人一见心折,不敢生有违逆想法。

愿者郿邬说道:“依公子看来,我是何人?”

风轻尘沉吟道:“雪中落泥,花上溅墨。”

雪泥花墨,泥再污垢,墨再涂染,终究掩不了雪与花纯净的本质。

愿者郿邬一点头。

梅子雨问道:“姐姐怎么会来的?”

“困扰我许多年的难事我终于想通了,想法便跟这位公子不谋而合。近日龙荒山原又有怨念生出,我须出去一遭。”

临走前愿者郿邬又道:“你的心思我全懂,可..”

梅子雨笑道:“我跟姐姐一样,命不由人,我不怪谁的。”

愿者郿邬轻叹一口气,缓步走进梨林。

她人一走,院中无形的迫人气势逐渐消退。

风轻尘深吸一口气,说道:“姑娘,你不怪谁,是有人得罪你了?”

梅子雨恨恨的将他推开,说道:“怪你个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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