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坤这一番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只知道在不经意间,头顶的太阳已经变成了夕阳,渐渐的滑落到离山峰只有一丈多高。这期间黄小姑一直也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模样,只是听到这会儿才平静的笑了笑,然后问:“炳坤叔,你觉得我会去么?”
周炳坤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黄小姑放在一旁的宝剑拿到了手上看了看,在归巢的鸟雀的嘈杂声中抛给了她。黄小姑接剑在手,一个纵步,腾空越过那片花圃,将这段时间已经练得纯熟的,鲍老夫人传给自己的连环阴阳剑法,在山坡上又从头到尾的演示了一遍。周炳坤点点头说:“真是一把好剑。不过这回去九华山,你可不能带着它去。”
说完这句,周炳坤便朝着天边的夕阳的方向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些人,种了半辈子田,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到了该休息睡觉的时候了。”
章小三接口说:“可是我们还没有吃饭呢。”
周炳坤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望着天边的晚霞大声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黄小姑笑着说:“炳坤叔,你说什么啊?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周炳坤摇摇手说:“这是《礼记》上的话,不是说给你听的。古人每每说‘大同’,可是历史上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否则我们这些人,也用不着习武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想痛痛快快地找人打一架呢。你知道吗,我和观鳌认识快三十年了,打架也打了有七八年,武功也是在伯仲之间,可每次打到最后都是我输给他。观鳌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为人也仗义,可他这个人有一点,就是除非你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否则他要是只输个一招两招的,非缠着你重新来不可。他没有什么别的事要做,可我就不同了。头些年我输给他,是怕回去读书迟了要挨四叔的板子。后几年是怕静不下心来帮四叔校书。所以说这些年我就一直没有好好打过一场架。现在好了,我们家的《四书精要》总算校正完了,除了种田,我也没有其他的事好做了。这一回我可以放开手脚,好好的跟人打一架了。”
黄小姑诧异道:“炳坤叔,你就这么想跟人打架吗?”
周炳坤说:“丫头啊,你是真不知道。很早我就被我家四叔挑中,跟他一起校正我们家祖宗留下来的那些书稿。《四书精言》四十卷、《四书正义》十九卷、《左传翼》十八卷、《朱子古文读本》十六卷、《笔峰诗词》十二卷、《笔峰书简》八卷、《修凝堂文钞》六卷,老祖宗这些文稿,前后花了我周家三代人,七十二年时间。搞得我头都大了,还不知道将来有几个人能从中得益,也不知道可以传承几代。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好在现在结束了,用不着想那么多了。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黄小姑揶揄道:“炳坤叔,这两年你变得这么瘦,不会是想跟人打架想的吧?”
周炳坤笑着说:“瘦怕什么啊?为了赶在打这一场架之前,将我家祖宗留下来的文字校正完,我这半年就瘦了三十多斤肉。不过我觉得是有价值的。”
黄小姑说:“炳坤叔,你就这么想跟人打架吗?再说,难道你早就知道要打这一架?”
周炳坤道:“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是每个练武的人的梦想。不瞒你说,我早就想仗剑江湖了。至于说这一架,空照大师的骨灰从九华山送回来之后,我就觉得迟早这一架要由我们来打。就像我从没有当心过你会拒绝跟我去九华山一样。”
黄小姑没有和周炳坤、章小三一起回东乡。但是她的那把宝剑,却让章小三带了回去。黄小姑说如果她能够活着,就让章小三再帮她送回去,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那把剑就归章小三了。黄小姑将在九九重阳那天,按照周炳坤的计划,与施江燕等人在九华山下会合,然后,率先进入天台寺。
周炳坤和章小三连夜离开了黄小姑隐居的这座山脉,原本准备在途中找个人家借宿吃饭,可是在途径浮山的时候,周炳坤突然决定要在滴水洞中留宿一夜。这个季节,露宿野外也没有什么要紧,只是来回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仅喝了几杯山泉水泡的茶,章小三有些支持不住了。好在浮山脚下有几块菜园,章小三跑去偷了两条黄瓜,勉强填了填肚子,找了一块略微平整一点的石头,以剑为枕和衣躺了上去。也许是太累了,不多会儿就睡着了。可是周炳坤并没有睡意,他抚摸着滴水洞里的石壁,轻轻吟诵了一首诗:“迢遥径转树苍茫,雪洒晴空六月凉。浑似明珠非蚌出,巨灵翻信有奇方。甘霖万点白云隈,清冷玲珑泻碧台。每过松楸频徙倚,濂溪分得古泉来。”这首《滴水洞》,周炳坤是在校正文稿的时候记得的,是多年前周大璋离开东乡,去外地做官的时候在此写的。周炳坤此时吟诵出来,似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情绪在里面。
从心里来说,东乡与天台寺一战,周炳坤并无十足的把握,他甚至都有点后悔去找黄小姑。黄小姑的剑法可谓是出神入化,可是这一回她们几个女的作为首先进入寺庙的人,除了施江燕的腰带,其余的人根本不可能带顺手的兵器。拳脚功夫能够确无虞么?周炳坤没有把握。就算是他自己,自认武功比黄小姑要高一筹,也不能确定可以活着回来。所以第二天一早,他让章小三独自下山,自己却走向空照禅师的墓塔。周炳坤想与空照禅师说说话。
不曾想刚走近墓塔,还没有来得及礼拜,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是周先生吗,是不是周炳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