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顺安回来，女人跟他说了这档奇事。他操起来仔细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穿金戴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像这等绣活儿，尽管只是简单纹样，也绝不是一个半大点儿孩子能完成的。“莫不真是个妖儿吧？”他望着院子里桃花树下拿绷子的小身影，一板一眼毫无稚气，阳光搭在她肩头，恍惚间，他竟看出了素喜的影子。他端起茶碗猛喝了一口，脑子里有了主意。
“我看这手艺有点古怪，不管了，这样，你赶紧去趟城里，买最好的纹样回来。顺便再打听一下绣娘的价钱。算了，犯不着。丝线，织锦，一样要一些。如果真是古怪，这事儿就有门子了。”他催着女人起身，速去速回，自己溜到雨秋的房中，找了更多的绣活儿端看，越看越得意。
爹突然对自己跟变了个人似的，雨秋一时没适应，他伸手去摸她的头，吓得雨秋直往地上躲。打她有一点记忆起，她爹对她是从来没有过笑脸的，有一次吃饭不老实，打翻了婆子手里的碗，猫抢过去舔撒在地上的饭，她爹起身一个巴掌扇得她从板凳上摔下去，要她吃干净地上的饭，不是婆子护着，还得被她老子补上一脚。
管顺安也发觉自己突然变得慈眉善目很有些造作，于是转换了思路。他找到在厨房里忙着劈柴的婆子，耐着性子询问刺绣的事情。婆子知道没好事，冷言冷语地回了几句。确定这绣活出自他闺女之手，他心满意足地走了。
笼络人在管顺安太容易了，何况是自家闺女，屁大点儿孩子。得了她这一手老天赐给的手艺，加上百里挑不出一例的模子，管顺安心头抑制不住地喜悦。初尝父爱的雨秋也显得格外珍惜，好像是日子里额外多出的快乐一般，受用时总有些惶恐。婆子心里明镜似的，依旧是没好气，转念一想，孩子能少受点罪未尝不好，还是慢慢地缓和了态度。
五月里，大塘角的山头如织锦的缎子，叫不出名字的花开得满枝满地。许久不见雨秋的孩子们编出各式各样的花环，托连昌带回来给雨秋。管顺安看了好笑，给自家的鸡鸭一只戴上一个还有多的。不知情的雨秋看了哈哈大笑。她如今不比从前，每天有规定的纹样要学习，时常因为拿针时间太长，筷子都举不起来。私底下听连昌说了花环的来由，她偷偷丢下手里的活计想跟着连昌往外跑，被管顺安一声叫住。这扇门关了，便再难打开了。
她记不清轩窗被大雪压过几轮。窗外的桃花枝渐渐长得伸进了窗口，她舍不得折断，一开始，每天爬上椅子去开合窗户，让婆子到窗外撩住花枝，后来用不着爬椅子，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在窗下度过了多少个只有针线在手中来回穿梭的日夜，她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管宅大门外——自己精进的绣活儿成了远近畅销的喜礼。
管顺安在城里盘下一间小店，挂牌“昌祥泰”，雨秋的福禄寿、南极仙翁、松鹤延年、龙凤呈祥、麒麟送子，经她老子运筹，在城里身价扶摇。管顺安最为得意的松鹤延年被他冠以镇店之宝，据说有人要出大价钱被他一口回绝。当然，这些路子，管顺安无非是故伎重演。他一边洗脚一边对女人说:“现在很不太平，走货搞不好要丢命。好在有这妖儿手艺。不过，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动作得快，见好就收。”他派给雨秋的活计只增无减。雨秋显出力不从心，然而对这其中原委，她全不知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