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雨秋推开厨房的小窗，一股寒气冲得她鼻腔酸疼，顶得眼睛飙出泪来，风带着窗台上的浮雪往她脸上蹿。看这漆黑的雪夜，想着她不知情形的承弼、仍躺在医院的女儿，她女人捂着嘴，任由两行眼泪顺着手淌下来。
锅里的鱼汤煮得滚滚地响，鲜香的味道已经随着白汽跑满了厨房。雨秋合上小窗回到灶前，揭开锅盖把切好的萝卜片撒了进去，沸腾的锅顿时安静下来。她坐到灶膛口往里添柴，灶火把她一张脸映得通红，爬过泪痕的地方绷结得有些疼。
“妈。”苏苗扶着厨房门喊她。
她转头望着。
“小曼肚子饿了。”
姐妹俩大概是闻到了香味，姐姐跑来寻吃的。
雨秋盛了两碗鱼汤，里面各放了几片萝卜，递给苏苗：“鱼汤是给你姐姐熬的，明天一早要送过去，你们吃点萝卜吧。”
苏苗点头端走。雨秋坐回灶膛口发愣。
她不知坐了多久，盹着了，忽感觉有一只手搭在肩头，她迷糊糊地说：“碗就放灶上吧。”
“那你得先给我一碗吧。”
雨秋闻声惊讶地转头，看着已瘦得不成人形的承弼，青黑的一张脸，眼睛肿得像桃。她紧紧抱住他，憋着声音抽泣不已，“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承弼轻拍她的背。
一锅鱼汤就着一筒子面条，稀里哗啦就进了承弼的肚子，也不知他是饿了有多久，始终雨秋的眼睛不曾离开他。
烧水给承弼擦澡、泡脚，在床边燃起一个炭盆，安顿他睡下，雨秋回到厨房，重新开始杀鱼，准备一锅新的鱼汤。
这一番忙碌完毕，已经到了清晨。她匆匆理了理头发，用凉水洗了把脸，装起热腾腾的鱼汤和锅巴饭，大包小包地出门，奔农场医院而去。
街上各处贴着大小的标语，横七竖八，多数被风刮的耷拉了一半，被吹得刷啦啦地响。地上更是不堪，泥水和着满地的传单，被人踩过，成了一滩一滩看不分明的玩意，好在雨秋到得早，路上并无行人行车，她小心拣着路朝医院走去。
到医院时，内廊还没有亮灯，只有廊道尽头的窗户透进来光亮。今天到得稍晚了些，她心中想着。
见到仍在睡梦里的女儿，她轻轻放下包袱，安静地坐在邻床望着她。不多时，身后的门咔哒响了一声，她回头，看到陈富民从门里钻了进来，手里拎着保温瓶。她起身走过去迎住他，接过保温瓶，抓住他的手诚恳地握了握，低声说了句：“谢谢。”
陈富民示意自己去外面等他，于是退了出去。雨秋放好保温瓶也跟着出了病房。二人来到走廊的窗口才敢开口说话。
“爸他回去了吧？”
“昨天晚上回来的。谢谢你的恩德。”
“妈您这说的哪里话！您一定记住了，让爸就在家呆着，千万别出门，家里人也一定一定不要对外面说起这件事。等过阵子，我想办法让爸离开大队。”
雨秋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点头，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为从前道歉的话。陈富民并没阻止，低着头默默听着，直到内廊亮起了灯，开始有人走动，两人的交流方告结束。雨秋让他去到病房，自己朝门里望望便走了。
回家后的承弼变得很沉默，夫妻之间并不聊起他被关之后的经历，即使雨秋多次试探性地询问，他的反应只有沉默。
他每天关在房里，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从头到尾地看，看了抄，抄了看，最后变成默写，默写完了再看。两个女儿不太敢去找他黏糊，他也不像从前那样，搂着大的抱着小的又逗又亲，倒像个生人似的，除了慈祥地笑笑，并无过多亲昵。这个家，因为承弼的归来，竟变得奇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