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郊外正是迟青大军驻扎之地,军帐藏于山林之间,竟然颇有些隐蔽。
邢沐妍皱了皱眉:“怎么藏在这儿都没被发觉?”
明朗指了指那些帐篷:“好好数数。”
邢沐妍细细数去,再想了想:“不对啊,这么点帐篷,怎么装四十万人?”
“开窍了?”明朗点了点头,“人大约是被分散藏进京城四周的城中了,也有一些散落在山林之间,总之,京城四周方圆百里,还怕藏不住四十万人?不过现在大约在聚集的时候了,再晚一些,这里人多起来,便不好走动了。”
邢沐妍摇了摇头,从身后掏出两样东西塞给明朗:“看看。”
明朗正好奇,打开一看,正是千面郎君的好东西,人皮面具,顿时惊喜道:“哎哟!你还真弄着好东西啦!你居然背着赵源跟千面郎君见面了?他不得醋死?”
邢沐妍横了他一眼:“他要醋,与我何干!爱要不要,我自个儿拿着混进去。”说着就要将人皮面具给收回来,明朗立刻伸出一只手拦住,笑道:“别啊,给我一张呗。”
邢沐妍被他这赖皮样逗笑,塞了他一张,两人便开始换装。
他们出宫门之后,便去邢府找柳茹儿探听消息,柳茹儿偷偷告诉两人,陈琳抓到了那个奸细,正在赶回来,却被追杀。看前两日传回的书信,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京城了。于是两人决定,到京郊来接正在赶回来的人。
他俩倒是想到京郊应当是有许多兵力驻扎的,可是却没想到迟青除了去包围皇宫的十万大军,剩余三十万全都散在了这些地方。他们走的这一处是玉门关回来必经的一处,也是兵力最多的地方。
明朗换上衣裳,戴上面具,稍稍弓一些背,装成了迟青的模样,邢沐妍则是改头换面扮成了迟妍。原本邢沐妍不知道千面郎君给她的居然是迟妍的这张脸,还以为是迟青侍从的,看到之后是怎么也不肯戴这面具,奈何被明朗义正言辞道这是危急时刻,须将个人恩怨放在一旁。邢沐妍无奈地扮成了迟妍,跟在明朗身后,跌跌撞撞甚是狼狈地闯进大营。
“丞相?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源叹了口气:“丞相你从十年前在先帝耳旁进言,污蔑朕并非父皇的儿子,令父皇心生疑惑,却来不及查验,只好立下这种遗诏。然后你借题发挥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费心费力,顺风顺水。”
“自然。”
“可是即便朕让位了又如何?你来做皇帝?如今天下人皆知你迟青是个佞臣,而朕是个仁义皇帝。”
“那又如何?皇上不是还有个儿子么?赵融可还小,皇上如今都能将自己置于死地,何况十岁孩童。”
“迟青,你居然敢动融融!”赵源从龙座上站起来,怒目瞪着迟青,一掌碎了龙椅的扶手。
“老臣可没想到,皇上功夫当真了得。”迟青吓了一跳,微微皱眉,随后又是一笑,“可是那又如何?皇上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我四十万大军?这里围着皇宫的只有十万,压制你的五万禁军,京郊可还有三十万呐。”
想到这儿,似乎预见了胜利,迟青喜不自胜,笑了起来。
赵源坐了回去,一手撑着头,眯眼瞅着他:“老师,你曾教朕,做事大胆,谋划细心。我一直都记得,可是老师似乎忘了。”
“你什么意思?”
“明尚书,小侯爷似乎不在?”
明阜千缓缓走了出来,恭敬道:“有个朋友来找他,他与朋友出门去了,所以未来上朝,他托老臣告假来着,可老臣被丞相这么一弄,给忘了。”
“明朗又如何?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侯爷!”迟青嘴硬。
赵源满脸笑意看着迟青,道:“老师,你恐怕不知道,南疆你贩卖私盐一事,便是被这位游手好闲的小侯爷给闹的。”
“不可能!他不是常年在宫中陪着太子吗!”
“呵呵,你见到他在,他就真的在?方才给你玩的一出,你还真忘了?”温潜笑道。
此时方才惊觉,面前的这位皇帝究竟在这十年间给他玩了什么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小侯爷,都在感叹他不给他爹争气,哪知道这位安乐侯,一点也不安乐。
“迟青!听闻你要动我儿子?!”从金銮殿门口缓缓走来一人,盛装披于身,脸上却依旧只有一些淡妆,愤怒地瞪着迟青,恨不得就此杀了他。
邢沐妍为何而来?赵源从她出现开始,便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邢沐妍走到赵源身旁,转身瞪着迟青:“有人要动我儿子,我还在后宫干等着?”
一干人等全都傻眼了,迟青要动的是赵融,邢贵人肚子里的确有个龙种,可是迟青从来没有提过她,何来动她儿子之说。
邢沐妍大约知道迟青在想什么,冷哼一声,笑道:“迟青,你以为我哥哥走了,这朝中再没有人能护着赵源了是吗?”
迟青终于觉得有些不安:“你到底是谁?”
“你害我父母,你女儿抢我丈夫,你却不认得我还来问我是谁?”邢沐妍怒笑,“玉门关的邢家军将领都认得我,你这个视邢家为眼中钉的人却不认得我,你道是好笑不好笑?”
温潜笑了,还附和道:“好笑。”
邢沐妍淡淡扫了温潜一眼,目光冷冽得让温潜浑身一颤,令他猛然想起给她的人皮面具是迟妍的……
邢沐妍被赵源一把扯到怀里:“你来做什么?我自然会处理好。”
“京城外有三十万大军,宫门外有十万,你怎么处理?”邢沐妍略为不满,扭过头不看他。
赵源挑眉瞅着迟青:“丞相还真是等待多时了,东海的军队都被你调来了,朕还真是好荣幸。可是你瞧瞧,你的先帝遗诏还有多少用,这些人听不听你的。别跪了,先帝若是看见你们跪这个奸臣,才真是气得能跳出来。”
迟青转头一瞥那些因先帝遗诏而跪在地的人,陆陆续续有人拍拍膝盖站了起来,等全部站了出来,一眼看去,二百多人的金銮殿,只跪了七十人。这七十人中,五十四人是迟青的门徒及亲友。
“怎么可能!”迟青大怒。
赵源笑了:“丞相以为,那些送进来的年轻官员都是朕的人,而那些迂腐的年老之人,全都是你的先帝遗诏可以使唤的动的人是么?”
好一招瞒天过海。
“呵呵,老臣小瞧皇上了。可即便你有这些人又如何?你没兵。更何况,喻恪是武林盟主,他手下还有许多能人异士。”
赵源又笑了:“丞相既然知道喻恪手下许多能人异士,可你既然瞧见了千面郎君,为何还以为喻恪是你的人?”
跪在地上的喻恪含笑站了起来,对迟青抱拳:“丞相,对不住。”
“你算计我!”迟青缠着手指指着他大怒。
喻恪淡淡一笑,不言。
赵源又道:“贺兰谆的功夫算不上第一,还算得上一流,这些兵,算不上弱,也称不得强。喻恪的人个个都是功夫好手,贺兰的人个个也都是有勇有谋之士,邢沐妍在江湖上的名声想必诸位大臣都听过,朕的功夫系前护国大将军邢白炎所授,你们是挡不住的,就我们这些人,你觉得这个宫门出不去?”
迟青未言,贺兰谆倒是摇了摇头:“你如何就相信我会帮你?我早说了,今后是敌是友,全看局势,我倒觉得,帮丞相或许对我贺兰氏有利。”
迟青正要高兴,却见贺兰谆对上邢沐妍的目光,然后仿若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道:“我只保住赵源的命,其他的我不管便是。”
迟青额头青筋暴起,依旧咬牙装作平静道:“瑞王爷乃前朝皇室后裔,与赵家可是宿敌。”
贺兰谆淡淡瞅他一眼:“那又如何?”目光移到邢沐妍身上,如此盛装,当年她做他的皇后之时,应当也是如此。
贺兰谆其实算立场最自由的,当初赵源用邢沐妍来牵制他,如今他若是不想帮便可以不帮,为何偏偏还得保住他的命?赵源觉得贺兰谆的回答有些奇怪,问邢沐妍:“怎么回事?”
邢沐妍面露愧疚,准备答之时,喻恪温吞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修书问在下,为何会归降。”
赵源点头:“你未曾回答。”
喻恪苦笑:“你不知晓便是好的,至少还会对我们有所忌惮,可如今你与邢姑娘冰释前嫌,我再想瞒也瞒不住了。皇上可知子母连心蛊?”
子母连心蛊,身种子蛊之人,一生都将自己的命与母蛊绑在了一起。母蛊死,子蛊死。
赵源大约是想不到邢沐妍竟然会用这种东西去招降这两人,更加是想不到,邢沐妍居然会去南疆求来这种蛊。当年还觉得,五年时间,她在江湖留的太久,却哪知道,她前三年都在南疆活动。也总算知道,她回宫之后有些奇怪的举动是为何,也大约能猜到,她执意要杀他一次的原因是为何。
喻恪与贺兰谆两人的功夫虽然不及赵源,可是若是两人联手,于赵源终究是一大威胁。她伤及赵源性命,这两人也元气大伤,此后赵源两大仇敌再无隐忧。
赵源惊愣至极,搂着她的手在颤抖,邢沐妍握住他的手,淡淡道:“我爹说,万事以赵家人为主,无论如何,都不得背叛赵家。是我邢家的家训,也是我邢家几百年来追随赵家的忠诚。”
忠义勇烈。
太祖皇帝在世之时,赐予邢家家主的名号,延续至今,直到在赵源手中,全盘覆灭。
“弄得这么感伤做什么。”门外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明朗走了进来,笑嘻嘻看着迟青,打招呼,“丞相脸色不大好啊,等会儿你估计脸色会更加不好。”
迟青脸色微变,明朗走进来之后又进来两人,正是贺兰谆派去边疆的另外一个人,抓着那名被捕获的奸细。
赵源轻轻叹了口气,眼眸微敛,瞅着座下被人撂趴在金銮殿上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阵恍惚:“我……是……伊慕耶。”
赵源微微一笑,瞅着脸色剧变的迟青,又问道:“你是鬼方人,为何在我大肃境内教书?”
那人瞅了一眼迟青,像是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道:“我族必将踏破你中原河山!”转身便向一旁的柱子撞去,亏得温潜快,将人拉了回来,丢在赵源身前:“看起来要畏罪自杀?”
“包庇谁呢?”赵源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到迟青身上。众大臣也将目光转到迟青身上。
迟青目光闪烁,瞧到明朗之后,微微皱眉道:“你如何进来的?”
明朗笑了笑:“丞相手下的将军可真是忠心耿耿。”
迟青昂头:“那是当然。”
门外一道身影闪了闪,瞧明朗如此胸有成竹,赵源了然,笑道:“可惜蠢了些。”
迟青立刻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冷哼一声,怒道:“你做了什么?!”
明朗眼神瞟到了外头,迟青顺着目光看过去,心中不详的感觉越发的强盛,终于在瞧见胡拓风尘仆仆重新进来之后,全身的血液一刹那冰冷了下来。
胡拓一身盔甲走近大殿,扶身行了个礼,随后对赵源道:“启禀皇上,外面反军,全数投降。”
“好。”赵源只是淡淡应道,而后目光停留在迟青身上,冷冽得像要将他千刀万剐。
明朗又道:“众位大臣大约很是好奇这位鬼方人是谁。此人可是胡统领领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不妨让他说说?”
胡拓扫了一眼迟青,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道:“此人驻留玉门关五年,三年前开始在玉门关做私塾先生,暗地里,却是打听玉门关大军消息,将其捎给鬼方的主帅,所以万俟石勒才能连连大捷,破关之后犹如无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