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了一上午，早就累了，草草吃过午膳便去暖阁休息。皇后还陪着太后听戏，午饭就在慈宁宫用，所以虽是除夕，但瀛台甚至比往日还要清净。
这清净也好，仿佛红尘俗世都与自己无关，唯剩下自在的一颗心。
寇公公也累得虚脱，索性就留着定如一人在殿中伺候，自己到一旁厢房歪着去了。定如轻手轻脚地关好暖阁的窗子，又将皇上脚趾的伤口清理上药，重新换过袜子。
皇上穿着青松翠竹色的万寿无疆夹棉长袍，坐在榻边软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定如安静忙碌。定如浑然不知，探身将床榻铺开，刚转过头，便掉进皇上黑漆漆的眸子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皇上身边。
想着皇上脚上有伤，定如便伸出手去扶。可她刚将手举起，便被皇上一把握住。皇上咧嘴一笑，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他目光清澈的不带一点杂质，丝毫没有半生坎坷的困苦哀愁。
定如脸颊烧了起来，心中越发自卑，皇上是世间最纯粹伟岸的男子，值得一切美好，可自己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哑巴，便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皇上的半分垂爱。
皇上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定如只是害羞，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更加灿烂。他紧紧握住定如的手，拉着她一步步走到榻前。
看着床榻，定如一下子愣住，脸上的红晕变成了惊讶。此时皇上已坐在榻上，抬头正看见她惊愣愣傻呆呆的样子，盈盈一张秀脸满是红晕，眸子颤颤巍巍藏着紧张惶恐。
未及细想，便知究竟，皇上笑了出来：“你留下陪朕吧”。
定如的心简直要从肚子里蹦出，她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起伏，这又羞又臊又懵懂的样子越发娇俏可爱。
皇上忍着笑，故意捉弄：“怎么，你不愿意？！”
定如一顿，脸上的红晕已经烧到了脖颈，她不敢看皇上，只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
肌如白雪、人比花娇。本是为了捉弄她，可皇上自己却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身子里情不自禁窜起一股热气。他不敢再看，赶紧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朕的意思是，中午你就在暖阁当值吧。一则殿里太冷，二来……朕也舍不得你……想睁眼就能看到你”。
原来皇上是这个意思！定如又窘又羞，连忙点了点头。
皇上微笑着松开她，翻身上床。定如红着脸给皇上掖好被子。皇上轻声道：“朕在瀛台九年了，今天是最快乐的！”
定如捧起皇上的手，笑着写道：“以后欢喜的事儿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皇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希望是吧”，说完便闭上眼睛。
定如跪坐在榻脚，手里捧着皇上的龙靴。靴子黄缎青底，外观看来毫无异样，可伸手探进里面，才发现左脚脚尖处竟然鼓着一楞子凸起，这是帮面接头没有缝好的缘故。
定如叹了口气，这样的失误断然不该出现！她轻轻拿起一旁的剪子，沿着鞋底一点点仔仔细细挑了开来。
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皇上梦见春暖花开，他穿着赤金龙袍，头戴九龙朝冠，站在太和殿之上，诺大的广场上，群臣俯首，山呼“万岁”。皇上高声道：“列位臣工，变法维新乃大势所趋，不可逆也。朕与尔等，君臣一心，发奋图强，定能重振祖宗基业，到时候富国强兵，再不叫列强欺辱！”
虽是梦中，皇上也激动万分，竟幽幽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暖阁内空无一人。皇上坐起身，寇公公立时走了进来。
皇上恍惚道：“什么时辰了？朕睡了多久？”
寇公公看了眼桌上的西洋钟：“未时刚过，万岁爷您睡了小半个时辰”。
皇上皱了皱眉，以前噩梦连连倒是睡得昏天黑地，现在好容易做个美梦，竟然如此短暂。
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皇上需在养心殿接受后宫与亲贵叩拜。寇公公不敢耽搁，忙伺候皇上起身。皇上看见榻下的靴子，微微皱眉，心有余悸，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不情愿地伸脚穿上。可刚踏进靴子，便觉得脚底脚背被一片柔软包裹起来，尤其是左脚被磨破的地方，更是轻软软的，舒服极了。
皇上心中一动，情不自禁问道：“定如呢？”
寇公公正跪在皇上面前系扣子，他眉毛紧了紧，低声说道：“定如到内务府取红帐子了”。
“红帐子？！”皇上不明就里。
寇公公支支吾吾道：“皇上，今儿是除夕……今晚……皇后要……”
皇上身子骤然一颤，这才想起祖宗家法规定除夕皇后要与皇上同房！他立时眉头紧紧拧住！以前不得不同床而睡时，皇上就只当身边躺了个木桩子，闭上眼睛也就忍了。可现在他心中有了所爱之人，别说是木桩子，就算想象成空气都难以接受。皇上懊恼极了，愤愤说道：“今儿不是要守岁吗？！朕一宿也不睡觉！”
正说着，定如捧着红鸾帐进来。寇公公连忙给她使眼色，让她先在外面，等皇上走了再布置。可定如一直低着头，根本没看见寇公公的神色表情，抬头时，皇上正一脸铁青地盯着她手中的红鸾帐。
定如匆忙蹲身行礼。
皇上恨恨看了眼寇公公。寇公公忙却步退下。
皇上大步走到定如面前，伸手扯过红鸾账扔到地下。他直直望着定如，目光急切中带着一丝尴尬：“你放心，朕不会与皇后……同房的！”
定如赶紧低头，脸上像点着了两团伙一般热辣。
皇上轻柔扳起她的下巴，又说了一遍：“定如，你要相信朕，朕心里只存着你一个人！”
瞬间，定如觉得一阵眩晕，心中涌起无尽缠绵，尽融化在了皇上的一双眸中。许是皇上的眸子太过深邃多情，定如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此时，寇公公在殿外轻声提醒：“皇上，该去养心殿了”。
皇上眉头一皱，哑着嗓子回了句：“知道了！”说完，他突然低头，在定如脸颊轻轻一吻，耳语道：“等着朕”，然后笑着离开。
